老年人的作息都是早起早睡的，为了不耽误老人家午休，方进决定早上去拜访。除了老妈备下的礼物，方进还带上了自己夏令营获得的奖状奖章，相信桂老先生更喜欢看到这个吧。
拎着东西往大院专家楼走去，夏天的阳光来的热烈，进入大院后高大的树冠遮蔽下一下子凉爽了许多。方进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花了三秒钟感叹贫富差距，知识就是财富，得出努力学习好好奋进把爸妈带进小洋楼的结论，继续前进。
走到桂教授家门口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门口停了辆黑色的小轿车，车标什么的他是看不懂的，只是加上天干地支的车牌倒是第一次见着。看来一大早上门扰人清静的家伙不止自己这么一个呢。
方进上前按了门铃，听到屋里有人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来了！”，方进心下微微一笑，一个学期过去，确实对这个漂亮大姐姐有点想念呢。
来开门的果然是桂静芬，穿了一条颇为素净的蓝色裙子，只是面料款式都不是市面上得见的。将方进被迎进门，带到沙发上坐着。见桂静芬去端了盘水果糖饼来招待，笑道：“静芬姐还当我小孩子呢。”
桂静芬咯咯一笑，路出颊上浅浅的笑涡，对着方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们家小方弟弟现在长的比姐姐高了呀，小方弟弟长高了就不吃糖了呀。”
方进无奈的听她特意把“小方弟弟”四个字吐的是格外清脆利落，只得拱了拱爪子讨饶，这也是在寝室里学来的，每次苏洋一做这么个动作，班里大大小小的娘子军都会饶他过去。只是方进没觉得这么个动作由苏洋那么个正太做起来，和自己是有很大区别的。
桂静芬看着方进滑稽模样乐不可支，起身给他泡了杯茶，算是承认招待他规格不再“小孩子”了。
桂静芬拉着方进聊了会儿近况，方进估摸着是教授屋里有客人呢。便打算起身告辞，反正暑假还很长。和桂静芬开口说了下，桂静芬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说不忙，应该差不多谈完了。让方进坐会儿，自己提了个水瓶去楼上书房看看情况。
不一会儿，听见楼上书房门打开，教授似乎很是高兴，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臭小子放假还知道来看看，快给我滚上来。”
方进上去书房一看，屋里还有两个客人。一个年岁大点，约莫三四十岁，穿着一身松枝绿的军装常服，面色却显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另一个要年轻很多，穿着普通的深蓝色咔叽布工作服，安静的站在松枝绿的身后，低眉垂首仿佛要让自己缩进墙里成为壁画才好。
方进站着不动眯了眯眼。他进门第一眼就锁住了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这人虽然安静的站着，气息却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同类味道。
“臭小子滚进来，这是你方叔叔。”在方进头上拍了一巴掌，又转身对方思慎说，“哎，你也姓方，一家人哦。”老教授明显今天情绪颇高。
“不敢不敢，这是小师弟吧，叫我方师兄就好。”方思慎知道这大半年来老师对这小子的惦记，都说小儿子大孙子是老人心头宝。这小师弟虽然没正儿八经拜师，但谁都知道老师这疼的是连当年南迁带回来的家当都让他拆了玩的，这会儿真见着了哪敢应一声叔叔的。
方进对着方思慎微微躬了半身，叫：“师兄好。”算是认下了。
老头子看的眉开眼笑，当初臭小子来家里，他不开口拜师，自个儿更不好意思开口收徒弟。等听李学松说在北京被一个姓姚的看上要摘果子，更是生气了，虽然慢了人家一步，徒弟还是留在自家好。
两厢里认了师门，分头落座。老头儿开始显摆自己的徒儿：先给小徒弟说，这是你二师兄，在哪哪哪高就，别看面嫩，在单位里也是个顶梁材。还有你那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们在哪哪哪，言下之意跟着我老人家你可不亏。
然后又转身显摆小徒弟，说老二啊，你这小师弟可不简单呢。自学成才啊，一个寒假能从我这儿把一条生产线结构摸的清清透透。你们那时候灵气没得比啊。现在你们师兄弟天南海北的都见不着面，就剩个小徒弟疼我老人家了，一放假就巴巴的赶上门，等大丫鬟他们从外边回来了你给我抽死他。
方思慎心里嘀咕，我这不也是一放假就巴巴前来看您呐。
老头子接着一指角落里的装壁画的小张，说，你们一个个都出息了，瞧瞧你这个二丫鬟都混上能带个警卫员出门啦，记得以后我不在了照顾好你们小师弟，知道不。
老先生早年爱听戏，门下一溜徒弟们都是大丫鬟、二丫鬟一字排开，连亲生儿子在徒弟辈里也得了个大丫鬟的名头。
方思慎知道今天是老头子新收了个小丫鬟正开心，自然不能扫了兴致。由着老先生把师兄弟们都拉出来显摆一遍，再在边上添油加醋的把以前的师门琐事拿出来打趣一番，所谓彩衣娱亲，师门之幸。
方进瞧着老先生再这么夸下去，师兄们早年的丑事都要被暴露了，那以后出了这门就得被清理门户了吧。赶紧把桂静芬提上来的水瓶提上添茶：“教授、师兄先喝茶。”
老教授坐下来笑眯眯的喝着二徒弟进贡的新茶，一边指点小徒弟：“丫鬟儿，你这泡茶手法有问题。”
方进手一抖……
好吧，老小老小，老人家今天人来疯，咱得哄着。
桂静芬早早带了门出去，留着里面一门仨师徒天南海北胡吹。
老教授今天兴致好，问问这个问问那个，把几个远在天边的徒弟们近况都打探一遍，又让方思慎捡着没什么保密级别的项目聊了几句，问问进展。末了，叹了口气说人老了精力大不如前，未来都是年轻人的了。
方思慎赶忙顺着话头安慰老人家，您哪里老了，老了还能教出这么青春朝气的小师弟，衣钵有承嘛。
老人家听着耳顺，又开心了，拿着方进的奖状看了又看，还让方进改天上门把那个获奖的游戏给自己装上。他也要玩玩。
三人在书房待了一上午，小张警卫员就在书房装了一上午的壁画。
中午陪着老人家清粥小菜用了午饭，不耽误老人午休，便都告辞了。
方进跟桂静芬聊了两句出门。刚出专家楼大院，身后靠过来辆小车，方思慎摇下车窗冲着方进拍拍车门：“小师弟上来，送你回去。”
方进听着“小师弟”三个字差点泪流满面，莫不是清理山门的来了。
其实方思慎对这个小师弟印象蛮好。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是难得的不骄躁，听着老师说话的时候垂手肃立很是规矩。谈到学问的时候，也不会格外张扬，一是一二是二，稳扎稳打，思路想法都是难得的奔着实用去的，比起这些年夸夸其谈的概念人才不知道好上多少。也怪不得老师疼的眼珠子似的。
方思慎看着方进略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老师年纪大了，你有空就多陪着点。现在看着身体很好，其实老师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吃了很多苦。那时候老师还带着我们师兄弟几个，只有老师一个人是有正式编制的，外面的实验室种族歧视很厉害，只能靠自己拼命加班加点堆成绩，每到月底的时候吃喝都成问题。”
“后来回国后，条件也很差。好在都挺过来了。老师很喜欢你，好好学，不要辜负，知道吗？”
“嗯，没有教授我就不可能去念大学。我都明白的。教授那边你放心，只要回家一定都会来看教授的。”
厂区离方进家并不远，小车渐渐驶到方进家的巷子前。方思慎从身边摸出来个小本子，写了串号码地址递给方进，“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困难就找我。”说完还冲方进眨了下眼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
方进知道这是指教授那句“你们都姓方”，挑了下眉毛，果然冷笑话也是师门传统吗？方进和新认的师兄挥手告别，看着黑色小车渐渐远去后，回家去了。
方思慎车里，开车的警卫员小张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自家领导，说：“首长，您这小师弟可不简单。”
方思慎抬眼看了一下。
“您知道么？他一上楼就盯上我，站门口不动了。”看领导没什么反应，咽了口唾沫，小张同志决定再补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话。
“他看我那一眼我就觉得，真要一对一打起来，恐怕我打不过您这小师弟。”
方思慎挑眉，自家警卫员什么来路，他可是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