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神话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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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魏晋六朝的神话(下)(3)

像这类联系着节日风习的神话传说,在古书的记载中,并不多见,此书可说是别具一格。其他都没有什么可以阐述的,只是“五月五日粽”和“蚕神”两条,还有点异文可说。关于前条,今本《续齐谐记》的“区曲”,据《艺文类聚》卷四引,作“欧回”,想是字形的讹误,作“欧回”是。又《太平寰宇记》卷一四五引《襄阳风俗记》说:“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江,其妻每投食于水以祭之。屈原告妻,所祭皆为蛟龙所夺。龙畏五色丝及竹。故妻以竹为粽,以五色丝缠之。今俗其日皆带五色丝,食粽,言免蛟龙之患。”屈原所告的乃是其妻,又是这一神话的异文。关于后条,《古小说钩沉》辑《齐谐记》说:“正月半,有神降陈氏之宅。云:‘我是蚕神,若能见祭,当令蚕桑百倍。’今人正月末作糕糜,为此也。”书虽出《续齐谐记》之前,但“张成”作“陈氏”,而且记叙简略,当是此书所记的异文,不得便谓此书抄袭前书。

最后略说说梁元帝萧绎的《金楼子》。此书原有十卷,共十五篇,久已散佚。今存本六卷,十四篇,系辑自《永乐大典》,然亦不全。也有一些零星神话传说资料散在书中,可供参考。如《兴王篇》说:“帝舜母曰握登,早终,瞽叟更娶生象。象傲,瞽叟顽,后母嚚,常欲杀舜。使舜入井,舜凿井傍行二十里。”又说:“周幽王嬖爱褒姒,褒姒生子白服,废太子而立之,用褒姒为后。褒姒者,周宣王时歌云:‘曒曒白服,实亡周国。’周宣王下国内有白服者杀之。时褒姒初生,父母不养而弃,白服者闻婴儿啼,因取以奔褒,后褒人以姒赎罪,因名褒姒焉。”以上两段,未见其他古籍记载,也算是舜和褒姒神话的异文。

至于其他神话传说资料点滴,则大都集中在《志怪篇》中:大秦国人长十丈。小秦国人长八尺。一足国人长九寸。秦王遣徐福求桑葚于碧海之中。海中止有扶桑树,长数千丈,树两根同生,互相依倚,是名扶桑。仙人食其椹,而体作金光,飞腾元宫也。浣纱女死,三蛟至葬所;窦武母窆,蛇击柩前。罗含之鸡能言,西周之犬解语。合浦桐叶,飞至洛阳;始兴鼓木,奔至临武。乐安胡氏,枯骨吟啸;辽水浮棺,有人言语。鬼来求助,张林使鬼而致富;神女为董永织缣而免灾。怀德郡石解语,临川间山能啸。泗水却流,盖泉赴节。虫食叶成字,鹄口画作书。狐屈指而作簿书,狸群叫而讲经传。鼋头戴银钗,猪胛带金铃。成皋之鱼号慨,华阴之狗涕零。武昌郡阁,杖有莲花;长安城门,斧柯生叶头条所记“大秦国人”、“小秦国人”,或是根据已经佚亡的《河图玉版》,“一足国人长九寸”则是他书所无,此为首见。第二条徐福求扶桑桑葚,“仙人食其椹,体作金光,飞腾元宫”,亦是异闻。后面一条,杂记奇闻异事,还有半段,嫌其冗杂,不再抄录了。中间有脱文讹字,也无从校改。可能是半杂妖异灾祥的记录,半杂神话传说的缩写,不能仔细分辨了。录存于此,聊供参考。

◎《水经注》及其他属于地理性质而又保存有丰富神话材料的书,只要不把《山海经》也算上去,(《山海经》虽然曾被归入地理类,但是实在并非地理书。此说见详第二章第一节),那么在古往今来的地理书中,北魏郦道元撰著的《水经注》就要数第一了。《水经》旧题汉桑钦撰,实不详何人。自晋以来,注者凡二家,郭璞注三卷已佚。今惟郦道元注四十卷存。这部书的最大一个特色,就是于河川所经的名胜古迹,常以神话传说实之。所据材料,有的是征引古籍,有的则是直接采自目见耳闻。征引古籍的部分,因所引今多佚亡,已足珍贵;直接采自目见耳闻的部分,因其材料新鲜,就更加可贵了。如像下面所举的几条:(九山九山庙)又有百虫将军显灵碑。碑云:“将军姓伊氏,讳益,字■■。帝高阳之第二子伯益者也。晋元康五年七月七日,顺人吴义等,建立堂庙。永平元年二月二十日,刻石立颂赞。”示后贤矣。(《洛水》)穴水东南流,历平川中,谓之婿乡水,曰婿水川,有唐公祠。唐君字公房,成固人也,学道得仙。入云台山,合丹服之,白日升天,鸡鸣天上,狗吠云中。唯以鼠恶留之。鼠乃感激,吐肠胃更生,故时人谓之唐鼠也。公房升仙之日,婿行未还,不获同阶云路。约以此川为居。言无繁霜蛟龙之患,其俗以为信然,因号为婿乡,故水亦名焉。(《沔水》)泗水又南,获水入焉,而南流径彭城县故城东。周显王四十二年,九鼎没泗渊。秦始皇时,而鼎见于斯水。始皇自以德合三代,大喜,使数千人没水求之,不得,所谓鼎伏也。亦云系而行之,未出,龙齿啮断其系。故语云:“称乐大早,绝鼎系。”当是孟浪之传耳。(《泗水》)称和禹同治洪水的伯益为“百虫将军”,并为之“建立堂庙”,民间神话的色彩灿然,非常天真活泼可爱。《水经注》的作者能不避浅俗,将所见百虫将军显灵碑的碑文全录下来,为神话研究和民俗研究提供了一份珍贵的资料,实在难得。不过据明代董斯张《广博物志》卷十四说:“伯益字■■,为唐泽虞,是为百虫将军。”有注说:“今巩洛嵩山有百虫将军庙是也,自汉有之;《水经》云:‘晋元康五年七月顺人吴义复立。”所引《水经》,当然就是《水经注》。今本作“建立”,董斯张所见本却作“复立”,看来作“复立”更妥当些。因董斯张已云此庙“自汉有之”;而百虫将军显灵碑既曰“显灵”,亦必先有堂庙而后才能“显灵”。不管怎样,于此可见民间神话中的这种奇特而亲切的称谓,是由来已久的了。唐公房升仙和唐鼠的神话传说,虽然其他书籍也有记叙,而以此记将传主事迹和眼前景物有机地结合起来,神话色彩最为鲜明,意味也最是隽永。关于唐鼠,比《水经注》成书稍早的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三也说:“唐鼠形如鼠,稍长,青黑色,腹边有余物如肠,时亦污落,亦名易肠鼠。昔仙人唐昉拔宅升天,鸡犬皆去,唯鼠坠下不死,而肠出数寸,三年易之。俗呼之为唐鼠,城固川中有之。”说法又稍有不同,算是此一传说的异文。秦始皇派人打捞宝鼎的事,我们至今还能从山东嘉祥武梁祠的汉代石刻画像里,见到一幅刻绘得很生动的图画:泗水桥上桥下众多的人,正在那里忙碌着打捞宝鼎,宝鼎已经被绳子曳出水面了,鼎内忽然钻出一条神龙,伸头将绳子咬断,拖鼎的人都跌了个四脚朝天。图画表现的就是绳断刹那的景况。《水经注》所记的“亦云系而行之,未出,龙齿啮断其系”,便可以和石刻画像所刻绘的相印证。

除上面所举以外,《水经注》还记了两条富于神话意味的民间传说:范文,日南西卷县范椎奴也。文为奴时,山涧牧羊,于涧水中得两鲤鱼,隐藏挟归,规欲私食。郎知检求,文大惭惧,起托云:“将砺石还,非为鱼也。”郎至鱼所,见是两石,信之而去。文始异之。石有铁,文入山中,就石冶铁,锻作两刀。举刃向鄣,因祝曰:“鲤鱼变化,冶石成刀,斫石鄣破者,是有神灵,文当治此,为国君王;斫不入者,是刀无神灵。”

进斫石障,如龙渊干将之斩芦藁。由是人情渐附。今斫石尚在,鱼刀犹存,传国子孙,如斩蛇之剑也。(《温水》)(武强县)人有行于途者,见一小蛇,疑其有灵。持而养之,名曰担生。长而吞噬人,里中患之,遂捕系狱。担生负而奔,邑沦为湖,县长及吏,咸为鱼矣。(《浊漳水》)前面一条,《述异记》卷上和《晋书·南蛮传》都有记述,文甚简略,远不如《水经注》所记的富有情趣,而《晋书》所记或又本于道元的书。后面一条,也可算是另外一种格调的陷湖传说。唐代戴君孚的《广异记》撰写了一篇叫做“担生”的故事,原文较长,把它节略概述如下:有书生路逢小蛇,因收养渐大,每担之,号曰担生。后不可负,放之范县东大泽中,四十余年,蛇如覆舟,号为神蟒,人往泽中,必被吞食。书生老迈,经此泽畔。人曰:“中有大蛇食人,君宜无往。”时盛冬寒甚,生谓冬月蛇藏,遂过大泽。忽有蛇逐书生,尚识其形色。遥谓之曰:“尔非我担生乎?”蛇便低头,良久方去。回至范县,县令闻其见蛇不死,以为异,系之狱,断刑当死。生私忿曰:“担生,养汝翻令我死,不亦剧哉!”其夜蛇遂攻陷一县为湖,独狱不陷,书生获免。(《太平广记》卷四五八引)大约根据的就是《水经注》这段简略的记叙,从这里也可见到神话传说发展演变由简趋繁的一般情况了。

这段时期的地理类书籍中,著名的有南朝宋盛弘之《荆州记》及陈顾野王《舆地志》,二书已先后佚亡,《汉唐地理书抄》有辑录。从辑本看,内中还是有一些神话传说材料可供参考。先看盛弘之《荆州记》里面的几条:空泠峡,绝崖壁立数百尺,飞鸟所不能栖,有一火烬插崖壁间,望见长可数尺。相传云,尧洪水时,行者泊舟于崖侧,爨于此,余烬插之,至今犹存,故曰插灶。

夷道县句将山下有三泉。传云,本无此泉,居者皆苦远汲,人人多卖水与之。有一女子,孤贫褴褛,无以贸易。忽有一乞人,衣粗(貌丑),疮痍竟体,村人见之,无不秽恶。唯女子独加哀矜,割饭饲之。乞人食毕,曰:“我感姬行善,欲思相报,为何所须?”女答曰:“何恩可报?且今所须之物,非君能得。”因问所须。女子曰:“正愿此山下有水可汲。”乞人乃取腰中书刀,刺山下三处,即飞泉涌出。因便辞去,忽然不见。

武陵郡西有阳山,山有两头兽如鹿,前后有头,常以一头食一头行,山人时有见之者。襄阳城北沔水有蛟为害,太守邓遐勇果兼人,时人方之樊哙。拔剑入水,蛟绕其足,遐自挥剑,截蛟数段,流血丹水。自此无害。再看顾野王《舆地志》里面的几条:老子祠,即老子所生旧宅。老子者,道君也,三皇之始,乘白鹿下托于李母,炼体易形,复命胞中,七十二年,生于楚国。李母,星名也,在斗魁中。老子,星精也,为人黄色,美目,面有寿征,黄额,广耳,大目,疏齿,方口,厚唇。额有三五达理,日角月角,鼻有双柱,耳有三漏,足蹈二五,手把十文。十二圣师,各有三法,凡三十六法。

盐山县有丱兮城,秦始皇遣徐福发童男女千人至海求蓬莱仙,因筑此城,侨居童男女,号丱兮城,一名千童城。

江西庐山紫霄峰下有石室,室中有禹刻篆文。有好事者缒入摹之,凡七十余字,止有“洪荒漾,余乃撵”六字可辨。余叵识。后复进寻,己迷其处。

上面所举的七八条,自然不是二书佚文中神话传说材料的全部,但已足见大概。它们的特点,都是像《水经注》那样,结合着地方风物来叙写一些神话传说,有些神话传说本身就成了地方风物的有机组成部分,如像《荆州记》的“插灶”,《舆地志》的“丱兮城”、“禹刻篆文”等。从严格意义讲,这些固然还不能说便是神话传说,但至少可以提供给研究神话传说者作为参考。中国历代这类属于地理性质的书籍,替我们保存的神话传说材料的零片,总的来说还是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