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神话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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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历史人物的神话(2)

周穆王和徐偃王之后,还有些历史人物如褒姒、苌弘等,也有着一些近乎神话的记载,但是繁冗琐碎,兼涉迷信诞妄,剖析述之太费篇幅,只好略过不提算了。紧接着是春秋末期、战国初年的所谓“吴越春秋”时代,这个时代有一个著名的历史人物伍子胥,他身上也有相当的神话因素,他的神话因素是逐渐浓厚起来的。伍子胥自杀将死时,《国语·吴语》是这样记叙的:“(胥)曰:‘以悬吾目于东门,以见越之入、吴之亡也。’王愠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见也。’乃取申胥之尸,盛以鸱■(草囊),而投之于江。”《史记·伍子胥列传》本之,没有多大变动。二书大约都是照史实记叙,看不出什么神话意味。可是到了《吴越春秋》,将伍子胥做了小说的叙写后,伍子胥就成了神话人物了。当然这个神话人物的塑造,可能还是有民间传说作凭依的。《史记》已透露出一点消息来:“吴人怜之,为立祠于江上,因名曰胥山。”原来是人民对忠而被害的英雄的同情。所以《吴越春秋·夫差内传》便顺随着民间的愿望,一面仍将伍子胥的尸身,“盛以鸱■之器,投之于江中”;一面却教吴王“断其头,置高楼上,谓之曰:‘日月炙汝肉,飘风飘汝眼,炎光烧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形灰,又何所见?’”,然而神异变怪的事终于发生了。同书《勾践伐吴外传》说:“越兵追奔,攻吴兵,入于江阳、松陵。欲入胥门,未至六七里,望吴南城,见伍子胥头,巨若车轮,目若耀电,须发四张,射于十里。越军大惧,留兵假道。即日夜半,暴风疾雨,雷奔电激,飞石扬沙,疾如弓弩。越军败坏,松陵退却,兵士僵毙,人众分解,莫能救止。”后来是范蠡、文种“拜谢子胥,愿乞假道”,这才得到伍子胥托梦允许,让越兵入了吴都。

同篇记叙文种在越国也遭遇到和伍子胥相同的不幸结局,已故多年的伍子胥对于这个敌国的神交朋友所表现的更为神奇:“越王葬种于国之西山。葬一年,伍子胥从海上穿山胁而持种去,与之俱浮于海。故前潮水潘侯者,伍子胥也;后重水者,大夫种也。”两个人都做了潮水之神。

唐末杜光庭《录异记》卷七把作为潮神的伍子胥的形象描摹得更是具体、生动:伍子胥屡谏吴王,忤旨,赐属镂剑而死。临终,戒其子曰:“悬吾首于西门,以观越兵之来伐吴;以■鱼皮裹吾尸,投于江中,吾当朝暮乘潮,以观吴之败。”自是海门山,潮头汹涌高数百尺,越钱塘,追鱼浦,方渐低小。到暮再来,其声震怒,雷奔电激,闻百余里。时有见子胥乘素车白马,在潮头之中。

《锦绣万花谷》卷五说:“子胥乘素车为潮神。”《月令广义·岁令一》说:“潮神即伍子胥。”宋明以来民间相传,便把伍子胥像这样当做潮神了。

◎孔子及其门徒和伍子胥同时而稍后的我国历史上一个最著名的人物,是孔子。孔子生年卒年,平生事迹,般般可考,是一个最翔实的历史人物。《论语》又曾经说他“不语怪、力、乱、神”。像这样一个专以研究政治、伦理、道德为务的极平实的学者、教育家和思想家,照一般的情况而论,应该和神话很少关联了。是的,传说孔子还极力否定过神话。像“黄帝四面”(《尸子》)、“夔一足”(《韩非子》)之类的神话传说,孔子都一概不予相信,而巧妙地用历史的现象去解释它。孔门弟子一个个也都脚踏实地地研究学问,从不发表略带幻想玄虚的言论。如果将孔子和他的门徒,和“神话人物”这样的语词联系起来,一定有人会感到吃惊,而且会觉得是对于圣贤的亵渎。

然而事物却往往依从辩证法的规律,向着自己相反的方向发展。孔子和他的几个著名弟子,在民间传说中,都渐渐被附会上了许多神话传说的因素,使他们不自觉地从历史人物走向了神话人物,最后是兼二者于一身。

拿孔子来说吧,《论语》说他“不语怪”,民间传说里他却大量地“语”了“怪”,我们在第四章第四节里已略有论述了。现在只说孔子本人身上的神话因素。《史记·孔子世家》说:“颜氏女祷于尼丘,得孔子,生而首上圩顶。”“圩顶”,就是四旁高而中间凹,是个凹脑袋,相貌就很奇特。《法苑珠林》卷八引《春秋演孔图》说:“孔子长十尺。”《太平御览》卷六九引《论语隐义注》说:“孔子屐长一尺四寸,与凡人异。”《吕氏春秋·慎大篇》说:“孔子之劲,举国门之关。”《淮南子·主术篇》说:“孔子足蹑郊菟。”菟是虎的意思,楚人方言,谓虎为菟;孔子一脚可以踢翻山野的老虎。以上传说,都把孔子描绘做雄赳赳的武夫,一点也不像是文质彬彬的学者。《琴操·孔子厄》写孔子被匡人所围,“数日不解,弟子皆有饥色。孔子乃引琴而歌,音曲甚哀。有暴风击拒,军士僵仆,于是匡人乃知孔子圣人,瓦解而去。”孔子的琴音,竟能呼来暴风,驱散匡兵,似乎比诸葛亮“借东风”还要神效,岂不是把孔子当做是一个具有神性的人物了吗?孔子似乎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下面一个故事更充分地表现了这一点:孔子厄于陈,弦歌于馆中。夜有一人,长九尺余,着皂衣高冠,大吒,声动左右。子贡进,问:“何人耶?”便提子贡而挟之。子路引出,与战于庭。有顷,未胜。孔子察之,见其甲车间时时开如掌。孔子曰:“何不探其甲车,引而奋登?”子路引之,没手扑于地,乃是大■鱼也,长九尺余。孔子曰:“此物也,何为来哉?吾闻物老则群精依之,因衰而至。此其来也,岂以吾遇厄绝粮,从者病乎?夫六畜之物,老则为怪,杀之则已,夫何患焉。”弦歌不辍。子路烹之,其味滋,病者兴。明日,遂行。(《搜神记》卷十九)孔子能见怪不怪,指挥门徒和妖物作战,毙而食之,解了陈蔡之围,确实有超人的胆识。然而此非历史故事,乃是神话幻想,孔子和子路在这个幻想故事中一同染上了若干神话的色彩。

最使孔子具有神话色彩,成为神话人物的,是下面一个故事:昔鲁人有浮海而失津者,至于亶洲,见仲尼及七十子游于海中。与鲁人一木杖,令闭目乘之,使归告鲁侯,筑城以备寇。鲁人出海,投杖水中,乃龙也。具以状告,鲁侯不信;俄而有群燕数万,衔土培城,鲁侯乃大城曲阜。迄,而齐冠至,攻鲁,不克而还。(《太平御览》卷九二二引崔鸿《(十六国春秋)北凉录》)这是孔子死后多年的事了,忽然被鲁人发现他竟安然无恙,和七十门弟子俱游于海上的亶洲,而且由于爱国心的激发,还授予鲁人一条龙杖,叫他乘了回去告知鲁侯,筑城备寇,后来事情发展经过竟悉如预料。这里的孔子及其门人岂不都成了神人或仙人了吗?

是的,不仅孔子身上神话的因素浓厚,就是孔门的几个著名弟子,像颜渊、子路、澹台子羽、公冶长等,也都各有不同程度的神话因素。

比如孔子最称赞的“贫而好学”、“不幸早死”的颜渊,在民间传说中,他居然还是一个无畏的勇士:颜渊、子路共坐于门,有鬼魅求见孔子,其目若日,其形甚伟。子路失魄口禁。颜渊乃纳屐拔剑而前,卷扯其腰,于是化为蛇,遂斩之。孔子出现,叹曰:“勇者不惧,知者不惑,仁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古小说钩沉》辑《小说》)与“鬼魅”战斗,自然也是神话幻想,颜渊和孔子在故事中都充当了神话人物。论到颜渊的不幸早死,也有一段近乎神话的传说来作为他早死缘由的说明。《太平御览》卷八九七引《论衡》说:“儒书称孔子与颜渊俱登鲁东山,望吴阊门,谓曰:‘尔何见?’曰:‘见一匹练,前有生兰。’孔子曰:‘噫,此白马芦■。’使人视之,果然。”今本《论衡·书虚篇》无“白马芦■”语,后面却有“孔子抚其目而正之,因与俱下。下而颜渊发白齿落,遂以病死”几句话,把前后两段结合起来看,孔子和颜渊在泰山上比赛眼力,颜渊“精华竭尽,故早夭死”(《论衡》语)的情况就大略可知了。孔子能准确地从千里外看见吴阊门的“白马芦■”,颜渊视力不及孔子,只能仿佛“见一匹练、前有生兰”。假如这是事实,定然会成为海外奇谈,谁也不能相信。不过这只是有趣的神话传说罢了。对于这种附会在实有人物身上的神话行事,我们只能按照毛泽东同志在《矛盾论》中提出的“幻想的同一性”去认识它,欣然予以承认,而不必像东汉学者王充那样竭尽力气去剖辨其是非有无。

子路在孔门弟子当中自然也是神话因素浓厚的一个,前面提到的在陈蔡之厄中杀死妖物大鳀(鲢)鱼就是一个例证。《群书拾补》辑《风俗通逸文》说:“子路感雷精而生,尚刚好勇。”连出生也是这么不平凡。《指海》本《博物志》卷八说:“子路与子贡过郑神社,社树有鸟,子路捕鸟,社神牵孪子路,子贡说之,乃止。”莽撞的子路竟冒犯了社树的神鸟而受到惩罚,也算是子路身上的一种神话因素。

孔门弟子中,连那个并不太知名的公良孺,也表现出了一点神话色彩来。《琅嬛记》卷上说:“公良孺多力,仲尼为桓魋伐其所庇大木,仲尼将行,公良孺拔其根,立木而去。明日魋视,木更生,根活矣。”神话色彩就在于伐断的树,立之而“木更生,根活矣”这上面。也许是在歌颂“桓魋其如予何”(《论语·述而》)的圣人孔子,但公良孺毕竟还是因此成了具有神话色彩的人物。

澹台子羽入水斗蛟的故事,神话色彩就更是浓厚了。《博物志·异闻》说:澹台子羽渡河,赍千金之壁于河。河伯欲之,至阳侯波起,两蛟夹船。子羽左掺壁,右操剑,击蛟皆死。既渡,三投璧于河,河伯跃而归之,子羽毁而去。

写得真是凛凛有生气。澹台子羽的义勇,连水神河伯都被慑服住了。只此一段叙写,就足以使他成为一个给人深刻印象的神话人物。与此故事相似的,还有一次非斩蛟故事,也是“两蛟夹绕其船”,不过前者是河伯求璧,后者是水神索取宝剑。此事《吕氏春秋》和《淮南子》并载之,恐怕便是澹台子羽故事的分化。

孔子的弟子中,神话因素最浓厚的人物,恐怕莫过于公冶长了。公冶长能“识鸟音”,懂得鸟雀们的语言,和神话传说中的伯益“知禽兽”、“综声于鸟语”的情况相同,而公冶长却是实实在在的历史人物。这就充分说明:历史人物并不妨碍同时兼作神话传说人物。公冶长神话最早见诸记载的是皇侃的《论语义疏》引《论释》:公冶长自卫返鲁,行至二■上,闻鸟相呼:“往清溪食死人肉。”须臾见一老妪当道而哭。冶长问之,妪曰:“儿前日出行,于今不反,当是死亡,不知所在。”冶长曰:“向闻鸟雀相呼,往清溪食肉,恐是妪儿也。”妪往看,即得其儿也,已死。妪即告村司。村司问妪:“从何得知之?”妪曰:“见冶长道如此。”村官曰:“冶长不杀人,缘何知之?”因录冶长付狱。主问冶长何以杀人,冶长曰:“解鸟语,不杀人也。”主曰:“当试之。若必解鸟语,便相放也;若不解,当令偿死。”驻冶长在狱中六十日。卒日,有雀子缘狱栅上,相呼啧啧嗺嗺,冶长含笑。吏启主:“冶长笑雀语,似是解鸟语。”主果问冶长:“雀何所道而笑之?”冶长曰:“雀鸣啧啧嗺嗺,白莲水边,有车翻复黍粟;牡牛折角,收敛不尽,相呼往啄。”狱主未信,遣人往看,果如其言,于是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