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下午3时,外交部长陈毅率黄镇和另外几位回国的大使一同来到中南海游泳池。毛泽东出水后披上浴衣,向池边的藤椅走去,他招呼大使们入座,递一支烟给陈毅,陈毅摆摆手:“我戒了。”毛泽东笑着把烟放在嘴上,说:“还是你有决心,我戒不了。”毛泽东伸手划开眼前淡薄的烟雾,十分沉着地望着变成许多不规律的烟丝在慢慢挥发,随便谈起来。在说到外交上也要破除迷信时,毛泽东便开始了他擅长的“古为今用”“人太稳了不好,野一点好。子路是个野人,孔夫子离不开他。因为他有‘打手’作用,孔子自从得了子路,就比较平静了些,当然不是压服的办法。”
6月17日,毛泽东在李富春6月16日向中共中央政治局报送的关于第二个五年计划要点的报告上批语,内称:“没有现代化工业,哪有现代化国防?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破除迷信,独立自主地干工业、干农业、干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打倒奴隶思想,埋葬教条主义,认真学习外国的好经验,也一定研究外国的坏经验——引以为戒,这就是我们的路线。经济战线上如此,军事战线上也完全应当如此。反对这条路线的人们如果不能说服我们,他们就应当接受这条路线。‘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走进死胡同,请问有什么出路呢?”
[附注]“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见《孟子·离娄上》。
毛泽东在审阅和修改陆定一的《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这篇文章时,加写了这样一段话:“中国教育史有人民性的一面。孔子的有教无类,孟子的民贵君轻,荀子的人定胜天,屈原的批判君恶,司马迁的颂扬反抗,王充、范缜、柳宗元、张载、王夫之的古代唯物论,关汉卿、施耐庵、吴承恩、曹雪芹的民主文学,孙中山的民主革命,诸人情况不同,许多人并无教育专著,然而上举那些,不能不影响对人民的教育,谈中国教育史,应当提到他们。”
9月5日,毛泽东在第十五次最高国务会议上讲话,他说:有资产阶级的好大喜功,有无产阶级的好大喜功,两种好大喜功。有资产阶级的急功近利,有无产阶级的急功近利。“孽孽为利者,跖之徒也”,这大概是今天的资产阶级的一类。孜孜为利者,资本家之徒也。我们呢?我们就是另外一种急功近利。
[附注]“孽孽为利者。跖之徒也”,见《孟子·尽心上》:“孟子曰:‘鸡鸣而起。孽孽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孽孽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9月17日,毛泽东在安徽省博物馆参观,当他看到楚“大侣铜鼎”时说:“这个大鼎,可以煮一头大牛呀。”在看了楚“鄂君启金节”的错金字,关于金节的译文,也作了一番议论;指着商代“龙虎铜尊”的纹饰结构,讲述了鉴别青铜器时代和真伪的问题。当他看到寿县出土的春秋时的“爵”,旁边一位同志说:“这就是古人喝酒的杯。”他就对张治中说:“我给你这杯子喝酒吧。”
[附注]“鄂君启金节”,公元前323年,楚怀王铸发给鄂君启的符节,作为他贩运货物通过关隘的凭证。系1957年在安徽寿县城东丘家花园出土,用青铜制成。共4枚,各刻18条阴文线条,用作错金字的真格,格内刻有错金铭文150字。
据张治中回忆:同日午饭后,我和曾书记、罗瑞卿部长到主席那里去。我看到主席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大堆文件,在另一块长条桌上放着许多线装书。我说:“您要看那么多的东西?”他指着长条桌上的书说:“这是你们安徽省通志,他们送来,我只捡了几本看。”我又问:“这一大堆文件您都要看吗?”他说:“我已选了几件重要的先看了。”他忽然问我:“你读过《楚辞》么?我介绍你看看,这书我找来好久了。”我说:“《楚辞》没读过。我现在脑子坏得很,不但记性坏,悟性也坏,许多古典著作看不懂。我6岁启蒙以后,曾念过四书、五经、《左传》和老庄的书,读《论语》时连朱注都读了。但死记硬背,根本不懂。”主席由此谈到《论语》,谈到朱注,谈到朱熹。
9月27日,毛泽东在浙江杭州听取当地领导人谈企业下放,发挥地方积极性时说:“我们现在一个省面积这样大,又有这样多省份,人口这样多,情况这样复杂。中国历史从秦始皇大一统后,地方上连一点权力都没有,就影响到地方的发展。那么大的国家,一个中央哪能管得这样多?同时买酱油的钱就不能打醋,那怎么行?”
10月6日,毛泽东为国防部起草致台湾、澎湖、金门、马祖军民同胞文告。文告指出:“我们都是中国人。三十六计,和为上计。金门战斗,属于惩罚性质。你们的领导者们过去长时期太猖狂了,命令飞机向大陆乱钻,远及云、贵、川、康、青海,发传单,丢特务,炸福州,扰江浙。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打一些炮,引起你们注意。”
[附注]“是可忍,孰不可忍”,见《论语·八佾》:“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10月13日,毛泽东起草了准备以国防部长彭德怀名义发表的《再告台湾同胞书》稿,后来改变主意没有发表,只发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部长给福建前线人民解决军的命令。在《再告台湾同胞书》稿的最后,毛泽东写道:“请你们读一读《鲁仲连传》好吧。美国就像那个齐湣王。说到齐滑王,风烛残年,摇摇欲倒,他对鲁卫小国还要那样横行霸道。六朝人有言: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现在是向帝国主义造反的时候。”
[附注]《鲁仲连传》,见《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鲁仲连,战国齐人。长平战后。秦围邯郸。魏使游士劝赵尊秦为帝,以解急难。他面折辩者。反复诘难,坚持义不帝秦,稳定了士气民心。
齐湣王,战国时齐国国君,称“东帝”,自持国力强大,凌暴诸侯。
10月13日,毛泽东起草了以国防部长彭德怀名义发表的给福建前线人民解放军命令。内称:“世界上一切侵略者及其走狗,通通都要被埋葬掉,为期不会很远。他们一定逃不掉的。他们想躲到月球里去也不行。寇能往,我亦能往,总是可以抓回来的。”
[附注]“寇能往,我亦能往”,见《左传·文公十六年》。
10月25日,毛泽东复函周世钊,就他当选为湖南省副省长,内称:“赐书收到,十月十七日的,读了高兴。受任新职,不要拈轻怕重,而要拈重鄙轻。古人有云: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二者不可得而兼。我看你这个人是可以兼的。年年月月日日时时感觉自己能力不行,实则是因为一不甚认识自己;二不甚理解客观事物——那些留学生们,大教授们,人事纠纷,复杂心理,看不起你,口中不说,目笑存之,如此等类。这些社会常态,几乎人人要经历的。此外,自己缺乏从政经验,临事而惧,陈力而后就列,这是好的。这些都是实事,可以理解的。”
[附注]“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见《孟子·公孙丑上》。
“陈力而后就列”,见《论语·季氏》:“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11月10日,毛泽东在第一次郑州会议上,详细地谈了自己对商纣王、秦始皇和曹操等3位历史人物的评价。他说:“把商纣王、秦始皇、曹操看作坏人是错误的。”
谈到秦始皇,毛泽东说,人们从书中得知,秦始皇有焚书坑儒的恶行,因此把他看作是大暴君、大坏人。焚书坑儒当然是坏事,它把蓬蓬勃勃发展起来的百家争鸣的生动局面给挫折了。但我们对什么事都应当有分析,秦始皇并不是不问什么书都焚,也不是不问什么儒都坑。他焚的是“以古非今”的书,坑的是孟子一派的儒,其实只有460人。孟子主张“法先王”,所以孟子一派的书是“以古非今”的。而荀子一派则相反,主张“法后王”,推行法家一派的学说。秦始皇是主张“法后王”。所以他并不坑萄子一派的儒,也不焚萄子一派的书。秦始皇“以古非今者族”的主张值得赞赏,当然我并不赞成秦始皇的滥杀人。当时,要由奴隶制国家转变为封建制国家,不实行专政是不行的。但对孟子一派采取焚书坑儒的办法,太过火了。政治上要实行专政,文化上要提倡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我们现在就是这样。这一条秦始皇是办不到的。
说秦始皇没有做过一件好事,太武断了。秦始皇第一个统一了中国,统一了原来各国的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字,变分封制为郡县制。这些事关中华民族兴盛的大事,能说不是好事吗?秦始皇还在陕西关中开凿了有名的郑国渠,长三百余里,可灌溉农田四万余顷。直接于生产有益,于人民有益。秦国也因此富强起来,终于把六国吞并了。能说这不是好事吗?
秦始皇是一个大独裁者,有些历史学家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的。毛泽东认为,对于这一点也应该有分析。秦始皇有独裁的一面,也有高度集中统一领导的一面,二者有区别又有联系。后者在秦始皇吞并六国、统一中国的过程中,是他取得成功的一个积极因素。秦始皇当全局的情况看准之后,他善于调动各方面的力量集中到主攻方向上来,而且在实行主攻任务的时候,有很大的决心,很大的气魄,很顽强的毅力,敢于力排众议,不听那一套动摇军心的话。
11月,毛泽东在武昌会议上说:我们共产党人看孔夫子,他当然是有地位的,因为我们是历史主义者。但说是什么圣人,我们也是不承认的。
11月21日,毛泽东在武昌会议上又说:“有实无名,可不可以比方一个人学问很高,如孔夫子、耶稣、释迦牟尼,谁也没有给他们安博士的头衔,并不妨碍他们博士之实。孔子是后来汉朝董仲舒捧起来的,以后不大灵了,到唐朝又好一点,特别宋朝的朱熹以后,圣人就定了,到了明清两代才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之位’,到五四运动,又下降了,圣人不圣人吃不开了。我们共产党是历史唯物主义者,承认他的历史地位,但不承认甚么圣人不圣人。他的数学不及我们初中程度,恐怕只是高小程度。如果说数学,我们大学生是圣人,孔夫子只不过是贤人。”
[附注]董仲舒(前179—前104)。西汉思想家。广川(今河北枣强)人。潜心钻研孔子学说。有《春秋繁露》传世。
毛泽东读清姚鼐编《古文辞类纂》:“且吴起与武一体之人也,皆着书言兵,世称之日孙吴。然而吴起之言兵也,轻法制,草略无所统纪,不若武之书,词约而意尽,天下之兵说皆归其中。然吴起始用于鲁,破齐,及入魏,又能制秦兵,入楚,楚复霸;而武之所为反如是,书之不足信也固矣。今夫外御一隶,内治一妾,是贱丈夫亦能,夫岂必有人而教之。及夫御三军之众,闽营而自固,或且有乱,然则是三军之众惑之也。故善将者,视三军之众与视一隶一妾无加焉,故其心常若有余。夫以一人之心,当三军之众,而其中恢恢然犹有余地,此韩信之所以多多而益辨也。故夫用兵岂有异术哉,能勿视其众而已矣。(论辨类,苏明允《权书》六孙武)”批语:“书不足信,诚然。”
毛泽东读清姚鼐编《古文辞类纂》:“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齐人未尝赂秦,终继五国迁灭,何哉?与赢而不助五国也。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燕赵之君,始有远略,能守其土,义不赂秦。是故燕虽小国而后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赵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却之。泊牧以谗诛,邯郸为郡,惜其用武而不终也。且燕赵处秦革灭殆尽之际,可谓智力孤危,战败而亡,诚不得已。向使三国各爱其地,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量。(批语:凡势强力敌之联军,罕有成功者)。呜呼!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批语:“此论未必然。”
毛泽东读明冯梦龙《智囊·子贡》:“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就冯梦龙评:“直是纵横之祖,全不似圣贤门风。”(卷十九《语智部·辩才》)批语:“什么圣贤门风,儒术伪耳。孟轲、韩非、叔孙通辈,都是纵横家。”
毛泽东读明冯梦龙《智囊·孙膑》:“孙子同齐使之齐,客田忌所。忌数与齐诸公子逐射。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乃谓忌曰:‘群第重射,臣能令君胜。’忌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骝,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居中骝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五千金。”就冯梦龙评:“唐太宗尝育:‘自少经略四方,颇知用兵之要,每观敌阵,则知其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强当其弱。彼乘吾弱,奔逐不过数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阵后反而击之,无不溃败。’盖用孙子之术也。宋高宗问吴磷以胜敌之术,磷曰:‘弱者出战,强者继之。’高宗亦曰:‘此孙膑驷马之法。’”(卷二十二《兵智部·制胜》)批语:“所谓以弱当强,就是以少数兵力佯攻敌诸路大军。所谓以强当弱,就是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以五六倍于敌一路之兵力,四面包围,聚而歼之。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则朱元璋耳。”
毛泽东读《智囊·孙膑》:“王欲将孙膑,膑以刑余辞。乃将田忌,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田忌欲引兵救赵,孙子曰:‘夫解纷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战。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粱、赵相攻,轻兵锐卒必尽于外,老弱罢于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冲其方虚。彼此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困,而收敝于魏也。’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卷二十二《兵智部·制胜》)批语:“攻魏救赵,因败魏军,千古高手。”
毛泽东读明冯梦龙《智囊·赵奢》:“秦伐韩,军于阏与。赵王……乃遣奢将而往。去邯郸三十里。而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军军武安西,鼓噪勒兵,屋瓦皆振。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奢立斩之。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来人,奢善食而遣之。问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奢既遣秦间,乃卷甲而趣之,一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人闻之,悉甲而至。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奢曰:‘内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不然必败。’奢许诺。许历请就诛,奢曰:‘胥后令,至邯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者胜,后至者败。’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遂解阏与之围。”(卷二十二《兵智部·制胜》)批语:“老师坚城之下,又不意赵救,此秦之所以败也。”
毛泽东读冯梦龙《智囊·赵威后》:“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书未发,威后问使者曰:‘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王亦无恙耶?’使者不悦,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问王而先问岁问民,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威后曰:‘不然,苟无岁,何有民?苟无民,何有君?有舍本而问末者耶?’乃进而问之曰:‘齐有处士钟离子无恙耶?是其为人也,有粮者亦食,无粮者亦食;有衣者亦衣,无衣者亦衣,是助王养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叶阳子无恙乎?是其为人,哀鳏寡,恤孤独,振困穷,补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北宫之女婴儿子无恙耶?撤其环瑱,至老不嫁,以养父母,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胡为至今不朝也?此二士不业、一女不朝,何以王齐国、子万民乎?于陵子仲尚存乎?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卷二十五《闺智部·贤哲》)批语:“不应在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