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怀念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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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这时候,花冲总是不能断然回答:来!或者:不来!他的心里,被悦悦的问话搅扰得十分痛苦,要作激烈的斗争:来么,明显地感到自己瘦了,记忆力差了,头脑不管用了,其原因,在于毫不顾惜地将宝贵的男性胡乱挥霍!更重要的是,他承受不了爬上床之后就被席卷而来的空虚啃啮的痛苦,那种痛苦,会让整个精神都扭曲变形。

可是不来么?在灯影里从上到下看一看悦悦,抗拒不了那姣好身材的诱惑,抗拒不了深入她体内后虽然短暂却很剧烈的快感。

关键的是,还抗拒不了悦悦的小性子。

女人太复杂。这是与女人睡觉后的花冲的深切体验。而悦悦尤其是复杂中的佼佼者。她爱你,这不可否认,但一当把身体交给了你,仿佛就成了你的上帝,你的一切就不再属于自己。她欢喜时你必须咧嘴做笑模样,她烦恼时你必须跟着她咬牙切齿。你的隐私她要知道,你说那些都与她无关,她便扁着大嘴,嘤嘤抽泣,数落说她连最隐秘的身体都给了你,而你居然还把她当作陌路人。

她动不动就哭,天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花冲是个既渴望轰轰烈烈又企盼内心宁静的人,悦悦的爱哭简直象用皮鞭抽打他的灵魂。

假如他听从内心的需要回答说“不来了。”悦悦当时不会说什么,然而第二天肯定会找个机会,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把话头引人某个陷阱,审查花冲头一天晚上为什么“不来”,是不是对她厌倦了,如果真是那样,她一定不会挡他的道,只要他明确吭一声,她立刻自觉躲得远远地,一辈子不见花冲的面,决不妨碍他去寻找新的意中人。

然后就会是嘤嘤的哭,直哭得花冲用拳头捶自己的脑袋,委屈得想拿刀割手膀上的血管,她才破涕为笑,小猫咪一样偎进你怀中,舔你,抚你,真诚地责备自己小心眼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有了前车之鉴,花冲往往不愿惹麻烦,就无可无不可他回答:

“看你。”

“来吧。”悦悦永远是乐不知疲,永远是天真爽快。

又开始找地方,往往是推开若干间教室的门,里面都有紧紧地偎依在一起的男女。他们不愿意进去,要找一个仅仅属于自己的天地。于是,帮人家把门拉上,又到别处去。这么找来找去,往往就要花费很长时间。到了一个无人的教室,悦悦就要把门反锁了,小孩子一样拍着手高兴,转着圈儿吻花冲,好象忘记了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花冲却没忘,一心想早早完事,早早脱离是非之地,拖延时间太危险了!

结果自然是质量不高,因为心情紧张,很容易泄气。有时,简直就不能深入,在外面磨擦一阵,就完蛋了。情况好的时候,也至多把悦悦调和到将要舒服却没有舒服的临界点上。

每每这时候,花冲想要抽脚为时已晚,悦悦死死地抱住他,身子奋力地上下颠簸,还连声地呼唤花冲:

“快!快!用劲!”

而可怜的花冲,却象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不管怎样拍打,也无法跳跃起来。他只觉得自己被抛向空中,又重重摔在地上,如此反复折腾数分钟,悦悦才“嗯呀”

地呻吟一声,喉咙里断了骨头一样发着奇怪的声音,停止了发疯,双臂软软地抱住花冲,末了亲一口他,满足地说:

“我的亲亲,你好凶!”

花冲累得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日子到底是怎样过的,花冲一片迷茫,的确说不出个所以然。当轻松地舒了那口长气之后,忽然就觉得空虚和无聊!

他想起刚上大学的日子,空气多么明净,天空多么蔚蓝,校园在他眼里,是一个多么新鲜别致的世界。整座山城所展示给他的,是博大深沉宏阔无边的境界。他对什么都感到新奇,以前只能在课本的插图或者电影里才能看到的长江嘉陵江,就明明白白地从这里流过……他觉得自己青春的翅膀,被春风御下了湿漉漉沉甸甸的山雾,舒展开来了,飞翔起来了。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美丽的遐想和十足的信心。

在开学不久的一天夜里,他曾写下一则简短的日记:

“如果我进大学也象那些自命不凡的‘天之骄子’们一样高呼60分万岁,那么,从迈进校园的第一天,就宣告了我精神的死亡!……”

这样的心境,仿佛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自从与悦悦恋爱之后,就再不象以前争分夺秒地读书和写作,而是把宝贵的时间,用来做那些无聊的游戏,卿卿我我,吵吵闹闹,一会儿风和日丽,一会儿乌云四围,不知不觉间,好几个小时就过去了;而这一点时间,完全可以用来读一个中篇,写一篇上好的散文或者一首诗歌!

他好几次想与悦悦“暂停”一段时间,可刚把这意思微微表露,悦悦又开始伤伤心心的哭。她的哭说来就来,稍不注意,泪水婆挲而下。弄到后来,花冲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只要悦悦一哭他就烦,越烦就越是把话说得重一些,悦悦于是就越哭!后来发展了新花样,动不动就跑。校园里曲径通幽,三拐两拐,就不见了人影。

花冲在原地呆立片刻,不得不满世界找她:校外大街上、铁轨上,校园的花圃里、墙角后,凡是他估计悦悦会去的地方,他都去找。有时找到很晚劳而无功,心就被绞绳勒住一般,呆呆的站在某一个地方,四处张望。他仿佛听到满校园都是悦悦嘤嘤的哭泣声,又捉摸不定具体在哪一处。每遇这种情况,是不能自个儿回去睡觉的。

他怕!他只能够继续徘徊,继续寻找,一直到精疲力竭可怜至极之时,悦悦才会从不知哪一个角落钻出来,猛地抱住他就一阵暴风骤雨般地狂吻,给他说温温较软的话语,并拿他的手轻轻煽她的脸,请求他的原谅。

没想到,性爱竟是这样的消磨人的意志。

可是优柔的性格使他不能说出与悦悦一刀两断的狠心话。何况真要断了,悦悦温暖的身体永远离他而去,他不知能否坚守自己,不重蹈中学时手淫的复辙。

唉,恼人的大学爱情……暮春天气,山城许多姑娘穿红着绿,C学院里的女大学生们不甘市井之后,大胆地已套上了长仅齐膝的裙子,江雨夜本来不在爱打扮之例,特别在与冉旭断绝关系后,她更是显得有些病态的萎靡。

星期六,她穿着一套青黑色的、陈旧雍肿的太空服,坐进洋子饭店的酒吧厅,这里光线柔和,钢琴叮咚伴奏,她在一张桌子、一杯洋酒、一束光线和一首音乐的陪伴下,消磨着她的青春。

但这个星期六,又注定了她整个生命中的不平凡。一个男人,很厚重地撞进她的人生。象夜色中一汪花岗岩般凝固的水里,砸进了一块粗砺的火流星,死水恒久的寂灭从此打破。

男人穿着深色的风衣,里面的白衬衫上系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平添着男人的冷硬。男人大约三十五岁左右,长方脸,剑眉,两只微凹的锐眼比普通人的眼距拉得要近,因此凝视一个人时,更聚焦了某种浸心彻骨的威慑力。男人不是第一次在酒吧里露面,有两次,她好象在这里看见过他,他坐在邻桌,她没在意。男人也好象不在意,他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眼光失控的家伙,他的威严含而不露,很宝贵,不轻易抛洒似地。

今天不行了,随着天气的转暖,重庆人蛰伏的激情也苏醒,酒吧里不象冬天冷清了,她照着往昔的时间进去,居然就失了空着的小桌。她原先都是一人独自倾杯,可眼下无法不与别人共桌。好,她心里邪恶地笑着,我也要象那个狗日的酒吧经理所说,去逗男人玩玩,我懂“道”上的规矩。

她大胆地坐在“风衣”的桌边,与风衣对坐。她不用西方人那种假礼貌,不用先问上一句“可以吗?”。她知道中国人讨厌别人太讲礼貌,那反而会衬出另一方的无修养,所以中国人免除这些客套,求得大家心理平衡。何况,这男人每次都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喝完,从未看见过他有女伴、或男伴,所以只管坐下就是。

“接个火,”江雨夜掏出一包仕女型长支凉烟,向男人说。

这是年轻的酒吧经理第一次见面就教导她的“道上”规矩。她不是勾引他,她纯粹是为了打发无聊。

她一个星期前才学会抽烟,她看见环形吧柜边的可疑女郎们左手持杯,右手夹一支这玩艺儿,很有格式的,一种邪蛊的风度,她也就买了一包,今天是第二次抽,她祈祷不要象第一次那样呛得难受。

男人看了她一眼,好锐利,刺得她心里一棱。男人不象酒吧经理曾说的那样,他根本不向她递来手中吸了一半的烟卷,而用一种低低的、但十分浑厚的男中音说话:

“姑娘不应该油烟。”

江雨夜觉得好笑:“这里没有姑娘,只有人。”

“人分男人女人。”男人应战,“男人打仗,抽烟,包括杀人,但女人不”

“女人干什么呢?”江雨夜故作天真,“男人的上帝还是玩物?”

她为自己能如此肆无忌惮而心中喝采。这样活着真痛快,你不用为谁负责,不用当“高贵”的奴仆,你想怎么混蛋就怎么混蛋,你放浪着你自己,你在人生的天空飞翔,象蚊子在它的夜空里飞翔一样信心十足。

她以为男人要吃惊得把酒杯掉在地上,但她想错了,男人甚至没有惊慌地眨一下眼。

“女人分几等,”男人说话了,“一般人以为妓女最下等,但真正最下等的,是有知识而又清醒地作践自己的女人。”

他站起身,他甚至不屑于给她解释,为什么清醒而有知识的女人,比妓女还要下等。

江雨夜只恼了一小会儿就过去了。滚他妈的,她想,你怕我,管它分几等,我是使男人怕的那一等,这就是我的分数,我的存在值。

她又一次失算的是,两分钟后,男人回来了,照样坐在原先的座位上。

“我以为你吓跑了。”江雨夜的口气很真率,包含着几分叹服。

男人掏出一只打火机:“给。”

“专门给我买的?”江雨夜吃惊。

男人点头:“为你。”

“你平常呢?”

“用火柴。”

“从来不借烟卷给姑娘接火?”

“从不。”

江雨夜沉默了,她对眼前的男人不能把握。而一旦你不能把握某种事物,你的进攻威力就减弱了一半。

“你干什么的?”她对他有了了解的兴趣。

“我就不这样问别人,”男人说,“我用自己的心看。”

“那你看我。”

男人的眼光却不怎么看她,他仿佛对一切见惯不惊。他心灵敏感,象佛界中的圣僧,头上有第三只法限。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他说江雨夜这种小姑娘,胸前别着大学校徽,满脸对全天下人都不满意的冷漠,不用说,是小时受了委屈,长大用行为报复爹妈的心灵弱者,千万个小混混中的一个,自以为别出心载,其实幼稚得使人忍俊不禁。

“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他的眼光看她了,冷得使人心颤栗,结论道,“你其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你能比那边的,”他用一个很小的手臂动作,指了一圈环形吧台边那几个形迹可疑的姑娘,“你能超过她们几分?你能比她们更彻底?”他的轻蔑明目张胆地挂在嘴角。“你敢裸体上街?敢一丝不挂地常年在你的大学里行坐起居?敢茹毛饮血,敢自己用匕首扎自己大腿一刀,然后用酒杯接血饮下去。你能吗?你能视死如归吗?玩死亡仿佛玩自己被窝里的绒毛洋娃娃?不。”他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香烟,真的要离开的样子了。

“你给我站住,你你说清楚!”江雨夜死水一潭的心被愤怒激活,引出低沉的咆哮。

男人甚至懒得多看一眼这个方向,一个宽阔的背影是他的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