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后就是要做小流氓!就是要自轻自贱!不为别的,只为做给我亲爱的、关心我的、恨铁不成钢的爸爸妈妈看。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我比养在他们家的一只狗都不如!
从此以后,江雨夜更加沉默如金,她成绩期期优秀,排名从没掉下过班上前三名,她不与一个男生交往,也不与一个女生换心,她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老师和同学对她小心翼翼,因为说不清什么时候,她就会用一双大眼向你发射仇恨的火光,死死地盯你三分钟,始终不说一句话,弄得你莫名其妙,浑身冒汗,三天三夜回不过神。
另一个惹人注目之点是,她越长越美,她只要往哪里一站,哪里就兀立一道触目非凡的风景。但她不打扮,衣服偏爱黑色,仿佛在对抗青春,也仿佛在加速暮年的到来。
十八岁,她以全校文科总分第一的成绩考上大学,与许多成都同学的做法相反的是,她的志愿表上没填一个成都的学校,而清一色填了重庆。
她是在回避什么吗?答案是肯定的:她在逃离严厉监护她成长的家庭。
她进了C学院中文系,她可以实施她对父母的报复计划了,可没有谁能估计得到,她投入其怀抱的那个男人,是中文系貌不惊人的冉旭!
冉旭上大学的动机很简单:结识几个漂亮妹儿。他高考的成绩刚刚上线,属于可上可下的角色。
冉旭的爸爸做塑料品批发生意,在当地已是人称“冉百万”的富商。他为人蛮横奸狡,决不会为任何事情吃亏上当,并且嗜色如命。冉旭孩提时就从乃父身上学到许多有用的东西,诸如“人生百年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力大身粗走天下,纤纤君子步难行”。冉旭高中时为争一个女同学而与校外的街头混混斗殴,终因心虚力怯败北,而父亲得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咋不把他往死里整?告诉你小子,歪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记住,只要你想要的东西,你就要敢于拼命!”
但这次为了儿子的前途,他隐藏了小城的粗蛮,专程去到成都,费了许多周折,打听到C学院来省招办招生的学生处负责人姓姜,就用与惯常的请客送礼相反的作法,专门换一套打着补丁的蓝布衣服,脸上抹几条污迹,扛一个硕大无比的麻袋,期期艾艾地走进望江宾馆各路招生大员的住地,见面就给姜处长磕头,鼻涕口水流了满脸。他哭诉山区小城生活的不易,他那个家族八辈子没出一个大学生,而冉旭是读“希望”学校出来的。他说如果姜处长能把他的儿子招进大学,那是观音菩萨显圣,功德无量之举,他来世一定变牛做马,服侍姜处长一辈子,以报其隆恩。他临走时给姜处长及同室的各路招生大员留下五十斤烟熏腊肉,说是把家里唯一的架子猪杀了赶急做成的,他没有现钱买金子银子送大家,他只能全家一年不吃肉以呈上这点微薄的心意了。
那一晚,姜处长和大家笑了好久,说如今世风使然,花样百出,谁知道这貌似老实的小城老头究竟是个怎样角色。
那一大袋腊肉实在没法处理,他们一古脑儿低价卖给了宾馆食堂。
但在微机室确定生员名单时,当冉旭的名字一下跳入姜处长眼中,他只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决定收了他。
冉旭堂而皇之地成了C学院中文系的大学生。临上火车离开家乡前,他父亲向他送上最后的赠言:
“娃娃,你老子铺的路至此为止,以后的路,靠你娃娃各人往前踩了。钱我有,生活上你不要焦心。记住,做人不可居中,即使当坏人,也要当第一名。不然你将一事无成。”
他与江雨夜从不同的地域,走到了一个班上。
如果将江雨夜和冉旭两人进行分门别类的比较,那么,江雨夜是班上女生中首屈一指的牡丹,而冉旭仅是男生里貌不惊人的江湖术士。没人能估计到他俩会走到一起,就象没人能想象癞蛤蟆会与天鹅成亲一样。
就连冉旭本人,事前也决没想到把一个校花级的女生弄到手,会是这么轻而易举。
新生分组讨论,畅谈跨人大学的打算和感想,花冲腼腆地宣告要向诗人奋斗,页子高举双手附和,陈多多说是实现人生价值,邹清泉则声明遨游知识的海洋。轮到冉旭发言,他语出惊人:
“古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进这道大门槛的目的,就是为了认识你们哥们儿姐们儿。以后谁有难,吭一声,要钱,我出;要拳头,我也出,谁叫我们一伙走到一起来了呢?江湖上,这就叫缘份。”说罢,他双手抱拳,四面拱到,“我叫冉旭,各位,包涵了!”
花冲他们心中对他的举动嗤之以鼻。这也叫大学生的话,那街上随便拉一个小流氓也可以算数。
只有一声不响的江雨夜把尖锐的眼光放到了他身上。花冲们都是自命清高的骗子,她想,象我父母一样,不定背着公众时待人接物有多虚伪,只有这个冉旭,是敢于直话直说的耿直人。
令全班同学没有思想准备的是,第二天宣布班干部结构,冉旭竟成了第三小组的小组长。事后页子探来消息告诉花冲,说是李辅导员的意思,对冉旭这种有些调皮的同学,只能主动往他肩上压担子,反而会激励出他的责任感。
第二个学年的某个星期六的晚上,校礼堂里由学生剧团公演莎士比亚的名剧《哈姆雷特》,冉旭在去礼堂的水泥路拐弯处,看见了那个随时令他怦然心动的倩影。
“哎,江雨夜,”他招呼道,“看那个破戏?”
江雨夜站住了,幽幽地盯着班上这位最无大学生风度气质的大学生。
冉旭有些不自在,一年多来,美丽的女同学象一份近在眼前的佳肴,想吃,又不知如何下嘴才不致于唐突。平心而论,面对白雪公主一样的她,他内心深处还是有着或多或少的自卑。女大学生可不是中学时期的小丫头,一不小心,就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况且平时,眼见得多少本系和外系的优秀男生象蜜蜂采花一样围着江雨夜的周围转圈,而小女人竟连眼皮都不向他们那个方向眨一下,一直过着独往独来的生活,冉旭就决定还是先不要随便造次。
但现在他还是没能忍住自己,只要一看见她,他生理上就有一种本能的冲动。
不过他估计眼下不会成功,是嘛,毕竟是第一次单独与她打招呼嘛。
但想不到的是,江雨夜说话了。
“我也觉得那是个破戏。”她声调很低,有些暗哑。不过别有一种撩人情怀的魅力。
冉抱有一种异样的直觉,嘿,今晚上……妈妈的,可能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个夜晚。
“那你想看什么样的戏?”他向女生面前走近两步,“市面上没有一个戏会让我,和你,觉得精彩。”
“是的,”江雨夜微微点头,“这是我一进大学就有的看法。”
“可我会让你看到精彩的,就是我,你信不信?”
他的眼光大胆地直视着女生,他发现她的双肩在莫名其妙地颤抖。
就因为姑娘的这种颤抖,冉旭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跟我来。”
江雨夜幽深的大眼射出两道利刃般的寒光,在冉旭的五官上切割了足足有五秒钟,没有说话,转身跟着他走去。
他们伫立在一间空教室中。
时间在他们的感觉中凝固,空间在他们的周围不复存在。
冉旭的双手围住江雨夜美丽的双肩,江雨夜的颤抖发展到汹涌澎湃。
“我想吻你,”冉旭单刀直入,“我猜你也、吻我。”
突然间,他就横抱住姑娘的身体,猛地将她放平在课桌上,他带着烟臭的大嘴犁遍了姑娘的整个面庞,三分钟后,他已解开了她的裤扣。在进行上述行为的过程中,他没有遇到一丝一毫的反抗,就那么腾云驾雾般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他觉得他是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冶炼,烈火的舌头舔着他周身的皮肤,他“呀呀”地轻叫着,感受着一个高贵的肉体在他的冲击下机械地颤动。
“你快不、快活,”他喘不成声地发问,?啊,你说呀,你快不、快、活……”
底下没有一点反应。她是一把生锈的锁,冉旭奋力要当开锁的钥匙。
完事后,冉旭格外温柔,他百般殷勤地要帮姑娘衣衫,在幽弱的夜光中,他看见江雨夜雪白的大腿上一团醒目的殷红,他感到震动,这小女人不是婊子,她是货直价实的处女。
但江雨夜一翻身爬起来,推开他的手,自己系好裤带。
“你把我强奸了?”她忽然迸出这句话。
冉旭感到了后怕,他的眼前晃动着处女的鲜血。
“你的意思……要去保卫科告我?”他中气不足地问。
江雨夜摇摇头:
“这是我自己愿意。我早就看上了你。”
冉旭的思维发生了阻塞:
“早就看上我?可你……你看上了我什么?”
“看上你是全班最坏的男生,你的眼光随时随地在剥女生的衣服,你骗不过我。”
“嘿,怪了,你怎么不看上高贵的,比如、花冲那些人。”
“我就是不要高贵。”
“可你自己好象很高贵呀。”
没想到江雨夜挨了一刀似地叫起来:
“我不高贵!我他妈仇恨高贵!我想堕落,我想当卑贱的小市民啊!”她突然呜呜大哭,身体抖动如风中落叶,吓得冉旭想捂她的嘴,她一偏脑袋甩掉了。“你今天假如不是这样强奸,不是抓着我的裤子就往下扯,而是先给我亲假模假样的谈情说爱,我转身就会离开肾一我要的就是堕落啊,我要谢谢你帮我堕落啊,冉旭啊……呜呜……”
冉旭在一旁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我的奶奶,他想,原先以为我就是世上最坏的大学生了,想不到与这个美丽的女同学相比,还只能算是小儿科。
她是婊子,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婊子。
他有些怜悯地搂住江雨夜苗条而丰满的身体,她感到姑娘主动伸出手,把他的腰紧紧地箍住了。
在那个初试云雨的夜晚之后,江雨夜象是石头滑下山坡,只要遇不上强大的阻挡,就只能随着惯性飞速向下跌落,一直到被黑暗的无底深渊所吞没。
那晚回到宿舍,她咬着被子哭了半夜,她不能回忆冉旭捅破她身体刹那间的感受,那是刺刀的穿刺,是干钩大锤的劈头砸下。阴部的疼痛使灵魂更加疼痛,悔恨如石板下面的小草,顽强地要拱破压力冒出头来。
但就在此时,父母的面容出现了,“你是高贵的人,我们的女儿不能与市井为伍!”“假如你与小流氓搅在一起,我们就不认这个女儿!”哈,好啊,我现在与小流氓搅在一起了,我不是你们的女儿了,我他妈盼望的就是这个:
怀着对父母不共戴天的逆反心理,江雨夜的放纵就成了加满汽油的赛车,只能向前,决不后退地疯狂激进。常常是她主动找到冉旭,要冉旭在树丛之中一间小屋的废弃多日的台球桌上,在傍晚时游人如织但天黑下来后便异常安谧的荷花池畔,与她疯狂地接吻、性交。她甚至在学院茶房旁边一张长条椅上,要冉旭搂着她,天不怕地不怕地完全褪下她的上衣,闭着眼,嘴唇微张,将两只翘硬丰满的乳房送到冉旭的唇边;那时候,时间尚早,生物地理系大楼上的灯光,分明地照过来,三五成群的学生,说笑着从几丈开外的大道上走过,而她感受到的,却是一种逼近犯罪边缘的强大兴奋。
不过她从未品尝过高潮的快感,每当赤裸出洁白的身体,她就一动不动,任由冉旭在她的身体上疯狂,她的灵魂似乎与肉体奇怪地分裂着,肉体在承受着男人的挤压时,灵魂却在上空冷静的旁观。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在半月湖畔,冉旭的身子发疟疾似地猛烈震动几下,就一滩烂泥似地轰然软倒在她的身上,然后喘了一分钟爬起来,专心地在一旁系裤子。
“哎,”江雨夜弄不明白此时为何要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冉旭的表情分明有些疲倦。
“你不懂我说的什么?”她有点娇嗔,又象有点生气。“你把一个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弄到了手,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样’?”
谁知冉旭的嘴角绽出一缕嘲讽的笑纹:
“我们也老夫老妻了,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你说。”
“女人没有两样,灯一关,全都一个感觉。”
“与谁相比一个感觉?”
冉旭注意看了一眼她,仿佛要故意让她受教育:
“与我们县城小街上的张幺立妹王胖妹之流的差不多。其实说白了吧,虽然你是大学生,但在某些方面,说不定还不及她们,搞她们的时候只要不看她们的脸,味道比你长。嘿,她们会配合,会叫,会浪,而你呢,说句不好听的话,跟那个……奸尸差不多。”
冉旭说得嘴滑,跟本没顾及江雨夜的表情,及至一记耳光“啪”地抽在他脸上,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江雨夜跑了。
其后的一个月中,冉旭找江雨夜陪了无数个不是,只差没有跪下来把头磕烂了,但江雨夜一脸冰霜,满眼蔑视。
“你去找你的张幺妹王胖妹呀,”还是在半月湖畔,江雨夜冷淡地说,“灯一关,任何女人都差不多。”
“老子要向每个碰到的人声明,你是一个被我搞烂的烂货,你今后休想找到第二个男人!”冉旭气急败坏地叫起来。
江雨夜非常平静:
“如果你敢那样,我马上就去保卫科,我告你强奸。我早就不要脸了。”
“我还不要命!”冉旭企图震住她。
江雨夜嘶声尖叫:
“我既不要脸也不要命!我和你拼了!”说完一头向冉旭撞来。
这次跑的不是江雨夜,而是冉旭了。
但冉旭不死心,当江雨夜真的离他而去,他才倍感珍惜。江雨夜的皮肤是他碰过的女人中最细腻的,象柔光缎,更象一种空幻的云彩。她的腰肢多么纤细柔韧,而与丰满的髋部一衔接,简直就是一尊红木漆雕家俱上亭亭玉立的白瓷花瓶。她虽然在性交时没有发狂呻吟,但她的气质她的美貌,是一万个张幺妹王胖妹所望尘莫及的呀!并且,男人怎么能被女人抛弃呢,让老爸知道,不笑掉他的大牙才怪。即使要“拜拜”,也必须是男人一脚把女人踹开,而不是他奶奶的相反。
冉旭发誓要把江雨夜重新弄到手,不管要等多长时间,不管采取什么手段。
而江雨夜那边,却不是冉旭想的那么容易。
一瞬间,她对自己的堕落产生了怀疑,高贵使人厌倦,而下贱也让人受辱,做人好难,难得连伤心的激情都烟消云散。
怎么办?今后的路到底应该如何走?
迷惘中,她出了校门,随便坐上一路电车,随便下了个站,随便走进一个豪华所在,随便要了一杯葡萄酒。她在那里坐了两个钟头,其间有五、六个男人莫名其妙地走来向她打招呼,她对他们讨好的笑容一概置若罔闻,只埋头喝自己要的葡萄酒。
她一共喝了五杯,走出大门阶梯时,她用醉眼朦胧的眼睛瞥了瞥楼顶的招牌,认出这地方叫“洋子饭店”。
她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了几小时惬意的解脱。从此开始,她就不定期地成了洋子饭店的单身常客。
她没有任何目的,她是一只迷途的羔羊,除了消磨造物主无意间给她的青春,她不知道自己要向哪里去。
她引起了边冰的注意,她在仇恨一切的心态下,用恶毒的语言向边冰给予回击。
可是她决定还是要继续去洋子饭店,其他的不说,葡萄酒终归是个好东西,它能令人暂时忘却恼人的人生。
花冲一直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
那个神秘的夜晚,花冲听到校园里腾起的惊叫声,立刻屏住了呼吸,然后就向悦悦离去的方向撒腿飞跑。浓密的夜色中,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景象,女生宿舍大楼下的铁门关得严丝合缝,看情形,悦悦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花冲几乎是心惊肉跳地潜回自己寝室的,只觉得浑身冰凉,心象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寝室里很安静,包括一贯早起的邹清泉在内,都还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之中。
这就很好,万一有谁醒来,问他昨晚到哪儿去了,该怎么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