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粗喘着气,将木剑扔到地上。多亏了魔石才能将克莱德尔的咒语解除。虽然罗兰叮嘱了自己一定要在最后的最后才能将它作为备用,但是当她看到奶妈倒下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咚咣咚咣”地走到父王的面前。他的魔法师已经倒下了,现在有时间开始谈谈原来的目的了。
“我们聊聊吧,父王!”
“不管聊不聊都差不多……呃,要是你想聊的话就聊一下吧。”
这样一说,艾尔穆德饶有趣味地歪了歪头。
“但是你究竟是怎么恢复神智的呢?原本在这个时候你应该是个没完没了地哭个不停的悲剧女主人公,应该投入到和列昂王子的婚礼准备上才对。”
“是母后帮了我。托母后的福,我将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全都记起来了。”
“你说什么?”
艾琳看着一脸疑惑的表情的父王,皱着眉头,喀哧喀哧地搔后脑勺,说道:
“那件事以后再跟你讲,父王。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做什么?”
“你不要想着蒙混过关。我想过了,对我而言还是……啊!”
突然,一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绳子缠住了她的身体,将她往后拉。艾琳遭受突袭后摔倒了。霎时间,她的双臂也被绳子绑住了。公主急忙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克莱德尔正拿着一根魔法棒。艾尔穆德则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一样咯咯地笑着。似乎他之前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才故意一直向艾琳搭话的。
“我说过让你后退了嘛。如果你有话要说,就杀了克莱德尔之后再说吧,虽然你肯定做不到。”
这次才真正制服了她。摔倒在地的艾琳勉强直起身子,努力地想活动手臂,但是牢牢地绑住了她的绳子纹丝不动。克莱德尔拿着魔法棒,向她走来。
“公主殿下真是精力充沛啊。”
“都是我妈妈遗传的啊。很讨人喜爱吧?虽然现在已经看不到她了。”
这时,克莱德尔也不理睬艾尔穆德这个窝囊废,举起了魔法棒。魔法棒的底端重新开始闪烁着红光,就好像要印上烙印一样。艾琳疯狂地挣扎着,但这绳子好像有生命一样,牢牢地绑住她的腰和手臂。
“公主殿下!”
背后突然传来了奶妈的喊叫声。她挥舞着剑砍下来,与此同时,克莱德尔使用心灵传送避开了。克莱德尔后退了一步,飞快地用魔法棒敲了一下地板,飞奔过来的奶妈突然失去了平衡,滑倒在地。那是一个能让地板的摩擦力短时间内大幅度减少的“滑动咒”。紧接着,尖锐的石笋哗啦啦地落下来。
“呃!”
奶妈虽然立刻滚向一边,但还是被一个石笋击中了大腿。在远处也能看见她腿上的血汩汩地涌出来,应该是受了重伤。艾琳急忙喊了出来:
“奶妈!”
“在公主殿下变安静之前,要让您坐着休息一会才行了。”
魔法师这样说着,再次将魔法棒指向她的额头。现在真的无处可逃了。艾琳一脸狼狈地啧啧咂舌。终于,公主的眼前只剩下魔法棒强烈的红光。正在这时。
“请住手!”
办公室的门口那边传来了尖锐的喊声。艾尔穆德和克莱德尔的视线同时转向那里。艾琳没有放过这个间隙,她飞起一个前踢,踢中了克莱德尔的下巴。受到突袭的魔法师,嘴里发出“咳呃”一声,一个趔趄,魔法棒就掉落在了地上。
“快点抓住他!”
出现在办公室前面的人正是索尔的王子,艾琳的弟弟——尼可尔劳斯。他急忙地向同行的士兵下命令,士兵们便有条不紊地抓住了克莱德尔。
“姐姐!你没事吧?”
士兵们帮她解开牢牢绑住手腕和腰的绳子之后,艾琳才重获了自由。她一边揉着酸疼的手腕,一边高兴地向弟弟喊道:
“呀,小子,怎么现在才来!再晚一点的话我就完蛋了!”
“吵死了!书信上只写着到达的时间,我怎么知道事情是在哪里发生的?为了找你,我连晚饭也没吃上,就一直和士兵们四处巡查,把王宫都翻遍了!”
“我不是往一个晕倒的士兵怀里放了纸条了嘛!”
“被姐姐暴打之后晕过去的人哪止一两个啊!如果我没发现的话该怎么办!”
就算是过了几个月才见面,姐弟之间的对话也没有改变。你来我往地“温柔地”大喊大叫了几番之后,尼可尔“呼”地舒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地走进办公室里面。
“你没受什么伤吧?”
“我没事,但是奶妈受伤了,你让人帮她好好检查一下。还有,先把那个魔法师的魔法棒拿走,绑得结实点。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另一边,因为尼可尔劳斯的突然闯入,艾尔穆德眨了眨眼睛,像是透不过气似的呵呵笑了。
“真是……什么时候将尼可尔也叫来了?”
“我借了朋友珍贵的鸟,发了特快的书信呗。”
艾琳耸了耸肩,回答道。
“要说的故事太多了,写得我手腕都快要断掉了。”
她借了玛尔塔的“卢瓦佐猫头鹰”,便马上让它给尼可尔劳斯送了书信。卢瓦佐猫头鹰是一种可以根据发信人的指令,去寻找收信人的稀有鸟类。饲养这种珍贵的鸟,是艾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果没有玛尔塔的话,她是无法成功联络到弟弟的。
与艾琳离开布里奥斯之前相比,尼可尔劳斯的个子高了许多,也长得更像男子汉了。少年环视了一圈被毁得乱七八糟的办公室,好像很伤脑筋似的皱起了眉头。
“话说回来,姐姐的话果然是真的。父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将国政置之不理,策划这样的坏事……”
站在弟弟旁边的艾琳向前走了一步,望着艾尔穆德,说道:
“请就此罢手吧。魔法师也被抓住了,父王殿下您一个人是绝对反抗不了的。如果您还想做什么坏事的话,为了索尔,我和尼可尔也只能把您收押起来了。还有关于这件事,我有话想跟父王殿下……”
“啊哈哈……哈哈哈哈!真有趣啊,真是!”
艾尔穆德好像看到了十分有趣的情景一样,抚额大笑着。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疯子。但是士兵们谁也不敢冒失地对身为国王的他举起武器。尼可尔劳斯之前也只是向士兵们解释说“有个想加害父王殿下的魔法师正在宫里转悠”而已,如果不小心,在不清楚事态的情况下就妄自出头的话,搞不好会变成大逆不道的罪人。
艾尔穆德从容地大笑了一会儿后,便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子女,艾琳与尼可尔。
“所以,到最后你们也还是不愿意跟随我是吧?”
“是的。”
“好啊。”
他“呼”地叹了一声,轻轻地笑了。随后伸出拿着玻璃珠的手。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艾琳瞪大了眼睛。但是艾尔穆德毫不犹豫地将手里握着的玻璃珠扔到了地上。霎时间,奶妈一脸惊愕地越到艾琳的面前,喊道:
“请住手!”
但是她拖着受伤的腿,即使努力地想跑过去也没有用。珠子还是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摔到地上碎了。
艾琳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仅以一步之差没有接到珠子的奶妈,脸上也毫无血色。但是艾尔穆德仍然是一副十分愉快的表情。他带着嘲讽的语调,看着地上摔得粉碎的珠子自言自语道:
“哎呦喂,都碎了呢。这可怎么办。”
办公室内一片冰冷的寂静,艾尔穆德好像很有趣似的放声大笑:
“现在布里亚应该被怪兽袭击,变得惨不忍睹了吧。啊哈哈哈!”
“什么?姐姐,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尼可尔一脸困惑地尖叫道,但艾琳还是像被钉住了一样站在原地,用强烈的目光盯着她的父亲。艾尔穆德感觉到她的视线之后,咯咯地笑了。
“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训斥你呢,艾琳。你进到办公室的那一刻就应该往这里挥短刀的。”
国王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如果做不到,也应该打中我的腿,让我变残废才行。然后马上将我和克莱德尔抓住,揭露我所有的计划,一举将我逼进绝境。如果你和尼可尔齐心协力的话,也是可以将我这个放浪的王驱逐出去的啊。但是你没有选择那个正确答案。你以为适当地说服一下我,就能好好地解决事情了?”
他嘴角一直挂着的微笑消失了。艾尔穆德好像发火似的皱起了眉头。
“想到你那愚蠢的想法,我连笑也笑不出来了呢。”
噔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走近好像僵住了一样的艾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虽然你是我的女儿,但也真叫人寒心啊。事情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的错,艾琳。”
艾琳仍然一脸僵硬地看着她父亲,奶妈则脸色苍白地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本来她是为了悄悄阻止这糟糕的情况而来的,结果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但是艾尔穆德重新露出了微笑,捡起了一把掉落在地上的剑。
“我教你个好办法吧?这也许是挽回你犯的错的最后一个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刺中我,让我的血泼洒到珠子上,就能使召唤咒停止。”
“陛下!”
被士兵抓着的克莱德尔在一边焦急地喊道。但是艾尔穆德的嘴边仍然挂着微笑。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与她对视着。
“但你做不到吧。一开始,就在男朋友和我之中选择一个的决断力都没有的丫头,又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父亲?”
尼可尔和奶妈用夹杂着震惊和慌张的眼神看着他们。如果二十头上等怪兽的召唤咒被解开了的话,现在布里亚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霍兰特知道了的话,索尔国的和平也会不复存在了。但是竟然只能用艾尔穆德的血来停止召唤?无论艾琳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令人害怕。此时她却被逼着要做出这样残忍的选择。
“来,试试看。”
艾尔穆德笑眯眯地将剑柄递给她。
“如果你决心不跟随我的话,那就展示一下你的决断力吧。我们的软蛋公主。”
艾琳看了看推向自己的那把剑,然后又看看父亲。艾尔穆德的脸上挂着比任何一个坏人都要疯狂的笑容。
“你说,我是软蛋?”
公主嘟嚷着,缓缓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剑,后退了几步。在旁边看着的奶妈神色僵硬地瞪圆了眼睛。
难道她真的要在这里将国王——她自己的父亲刺死吗。大家都屏息静气,办公室里充满了紧张感。但是艾琳将剑扔到地上,同时蹦了起来。
“到底谁是软蛋啊!”
嘭!
她痛快地踢出一记力度十足的后旋踢。在这记凶猛又突如其来的后旋踢之下,艾尔穆德摔了个四脚朝天,翻滚在地上。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地纷纷张大了嘴巴。
“艾,艾琳?”
艾尔穆德用手托着遭到攻击的下巴,龇牙咧嘴地望着她。但是艾琳一脸轻松地双手叉腰。
“耶,这下心里痛快了!”
“姐姐?”
在旁边看着的尼可尔愣愣地叫了她一声。但是艾琳只是用鼻子“哼”了一下。
“父王殿下你这样挑衅我,就是希望我刺中你?像在布里亚的时候一样,又要逼着我做选择?哈,把人当成傻瓜也要有个限度吧!”
她指着碎了一地的玻璃珠。
“您说那个是召唤咒的钥匙?别搞笑了。那种随时都能被我或者奶妈抢走的东西,您是不会拿着它在我们面前晃悠的。父王殿下不是这么轻率的人。如果您真的准备了怪兽的话,怎么也会准备另外的发动方式吧。肯定也不会有停止的方法!”
艾尔穆德与周围看着的人一样瞪大了眼睛。但是艾琳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父王殿下您一直在说谎,为了能骗倒我。”
“什么?”
“您想一下,父王殿下那天来找我时说过的话,给我看的记忆,连续重复了多少遍。”
她做了母亲维多利亚出现的梦之后,脑袋变得清醒起来。因此,艾琳并没有只是被感情的漩涡所困扰而感到痛苦,她能冷静地思考艾尔穆德说过的话,还有那些话里隐藏着的真实意图。
“父王殿下计划中的重要角色就是我。但是静静地想一下的话,这并不正确。如果是将我当成傀儡来培养的话,一开始就应该考虑到我也许不会跟随您。那样的话,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从一开始就彻底地将我洗脑再培养的话,承担的风险肯定会小很多。”
但是艾尔穆德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教了她各种各样的学问,那都是为了她将来治理国政而积累经验而教的。他并没有在她心里种下憎恨布里奥斯的种子,也没有纠正她假小子一般的性格。因此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练习木剑,性格也没有被扭曲地长大了。如果说是为了无情的目标而养大她的话,这种教育方式未免过于平和与优秀。而“以后知道的事情打击会更大”这个理由的说服力也会大打折扣。
“最奇怪的就是这个,但是这还不是全部。”
艾尔穆德只是沉默地望着她。艾琳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将父王殿下看成抛弃了国家,一心只想复仇的人的话,那就太绝对了。如果是为了利用我的话就算了,但是您那么用心地教导尼可尔的理由又是什么呢?而且我去了布里奥斯后,尼可尔也一直待在房间里代替着父王殿下的角色。”
就像是他自己离开之后,也能让尼可尔劳斯作为继承人治理这个国家。
“回想看看,父王殿下除了欠下债务以外,并没有对索尔国,我和尼克尔造成过任何危害。事实上,您还不放心投资到计划里的那些钱的用途。回顾这一切,我能明白父王殿下是以何种心思准备这个计划的。但是仅凭这些无法说明所有的事情。所以我猜想,说不定父王殿下给我看的那些东西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东西。”
艾尔穆德的父亲,哥哥,还有深爱的妻子维多利亚,都是因为布里奥斯而死去的。因此他的仇恨被点燃,建立了要将布里奥斯置于掌控之间的计划。他准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儿,和当做烟雾弹而掏空的庞大资金。他虽然是国王,但是仇恨支配着他,就算是放弃了国家和子女也没有关系。但那是全部的事实吗。
艾琳直勾勾地盯着父亲。
“失去母后之后,您肯定承受不了。黑暗的感情像火花一样,煎熬着父王殿下的心,让您痛苦。”
他失去了所有他珍重的人,痛苦愤怒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支撑他活下去。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想要向将自己变成这副样子的人报仇。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某个瞬间开始,您也想停止这一切吧?”
艾琳静静地望着艾尔穆德。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与公主一模一样的朱红色眼睛,复杂地凝视着她。艾琳努力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艾尔穆德的过去。
他,虽然说着一切都被毁了,但还是努力生活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在那些残酷的过去上面,也累积了新的回忆。渐渐长大的女儿和儿子,慢慢发展着的和平的国家,还有那些高兴或悲伤的小事。虽然仇恨的火苗仍然存在于他的内心深处,但是自然而然地,他再也不仅仅是以仇恨来看这个世界了。
“当然,那些恐怖的回忆也许永远无法从父王殿下的心中抹去,但是不想去毁掉新的珍贵的东西的心情也渐渐变得强烈起来。所以软弱的父王殿下将选择推到最后……最终将它抛给了我。”
艾琳这样说着,伸手将自己的刘海揉乱了,“啧”地一声咂了咂舌。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的艾尔穆德听到女儿的话后,讪讪地哈哈大笑起来。
“真有趣啊。我无法做出选择……就把它推给了你?”
“没错。如果我跟随了父王殿下的计划的话,那就是选择了过去。然后父王殿下就会顺势让我彻底地归顺。但是……万一我不跟从。为了这种情况,父王殿下又准备了另一个结尾。”
艾琳边说边看着扔在地上的剑。
“便是让我将父王殿下,和您心中燃烧着的仇恨的火苗做一个了结。”
艾尔穆德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燃烧殆尽。但最终他还是做不到。所以他矛盾着,最终还是选择了能将自己的狂暴阻挡住的最后一张牌,就是他的女儿——艾琳。这样推给了她来做决定,到底是选择过去还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