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好长时间没见着金雪梅,那不可遏止的思念,绵长而寂寞。和她厮耳摩鬓的日子,回味起来,那么甜蜜和纯净。因为太稀罕金雪梅,她那灵动的眼睛,浸骨的妩媚,还有那银铃般的话语声,远听像百灵鸟在鸣唱。
虽然她淘气起来令人无可奈何,可是现在想想连那淘气的小模样都那么可爱。特别她那俊美的脸蛋,馨馨的体香,像用烙铁烙进心里。朴桂东还时不时地窃喜,亏了不是亲兄妹,要不那份思念都是另一种滋味。
思念是一种煎熬,思念自己心怡的妹妹是最大的煎熬。
朴桂东已是个大男孩,身心还未成熟,就要经历这种煎熬,着实让人于心不忍,从小失去了妈妈,寄养在岳父母家,狠心的爸爸,不但不领情,还残忍地斩断了他俩的娃娃亲之约。
酒楼临江,宾客却不多,幽静的让人舍不得离开。朴桂东坐在临窗处,偌大一个城市,近半揽于眼底,还有那两岸的万家灯火,无数流金泻银的华灯,似乎都于他无关,这人麻木了,对啥都索然无味。朴桂东每往嘴里呷口酒,左腮的面皮就痉挛几下,这是他第一次喝辣酒,用酒浇心,或许会麻醉过去那份钝疼。
江水翻腾着,像条巨蟒似的,蜿蜒了几下身子,把B城悄悄地分割成两半。远处有雾弥漫开来,一会儿雾就锁住了江面,雾里有朦胧的灯光,那是一艘艘游船儿在水中缓缓移动着,灯光和夜色一起向下游浩浩荡荡地流淌着。
它似乎在诉说着一个哀婉凄憷的故事,又似一位老人在沉重地喘息着。寂寥的星辰,浑沌的夜色,朴桂东的心渐渐地茫然空落,肉体似乎溶化进一个巨大的黑洞中,脑壳里只剩下了思念,那味道是咸咸的苦苦的,思念汇入江水里,滚滚地向天际流去。
这时,江上有凉风袭来,朴桂东用手抚了下心口,他欲一把揪出那颗钝疼的心,可是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这不是金雪梅绝情,更不是养父母的错,是颠倒了的世界,疯狂的B城在做孽。怎么会忘记呢,失去自己稀罕的人,是令人痛苦的,失去的愈多,思念就愈沉重,思念是情感的发酵。朴桂东两眼死死地盯着江水,右手猛地拽开了衣领,两粒晶莹的小扣子顺着江堤蹦跳着滚进江水里。他摸出兜里那匝厚厚的钱币,这是白脸鼠给他的嫖女生的钱,他不明白,交往个漂亮女生,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是用钱买女生的肉体,那与四条腿的牲畜,在白晃晃的阳光下,姿意地乱来有什么不同。他也曾经试探着给过几个女生钱,是资助的意思,可是都被人家拒绝了。钱的确是好东西,但它又脏兮兮的。朴桂东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厌恶感,手指下意识地揉捏着钱币,钱币一张张的飘进江水里,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旋儿,一眨眼就被浪花吞没了。他的脑袋里虽然木木的,心不在焉似的,但是丢一张就觉得江水清洁一些,丢一张心里就好像卸掉了一些东西。
夜幕下,有一位穿短裙子姑娘走来,露着两条白皙的大腿,从窗口外走过来,雪梅!朴桂东高喊了一声,焦急地把身子探了出去。
那姑娘转过脸,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扬了扬眉,悄声道:神经病!
糟糕!认错人哩,朴桂东的脸唰地红了。他赶紧出了酒楼,搭了辆的士,匆匆地赶到了五十六号楼前,望着三楼东单元朦胧的灯光,他陡然停住了脚步,我来这儿干什么,金雪梅会有好脸子?这是自己找霉头。
根子在爸爸身上,朴桂东一脸怒气地回了家,他要当面质问白脸鼠,当听见隔壁房间哗啦哗啦的洗牌声,白脸鼠和继母放荡地笑声,朴桂东又蓦然站住了。那张专横的嘴脸,会回心转意?
难道再没有路可走,朴桂东折转身,又向江边走去。这时风轻了,江水柔静了,朴桂东的心还是沉沉的。
又过去了好长日子,朴桂东连金雪梅的影儿也见不上,她好像在有意躲着他。朴桂东的心慌了,慌得几乎不能自持,上课时常走神儿,各门学绩都开始糟糕,老师批评他,他想把这个孽影从心里抠出来,丢进滔滔江水里。可是不行,金雪梅的影子死缠着他,有时梦中她也在他的眼前晃动。
世上没有路走的时候,我们应该记着,换个思路,就有了出路。朴桂东想的办法,就是追,世上的好事都是追出来的。每天放学后,他就在路上等金雪梅。讨厌的是,每次见了金雪梅,她身边总围着群男女生,嘻嘻哈哈的结伴走着。有个李贞淑,哇啦哇啦的像只八哥,说不断的话。有个英姬,细高挑儿,温静可人,见了朴桂东只是笑,不说什么话。有这几个女生在场,朴桂东不敢贸然前去搭理金雪梅。
好尴尬哟,朴桂东想喊又喊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在眼帘里渐渐地消失。
不行,我还是要追,追她到天尽头,他心里暗暗地下定决心。
朴桂东班里很多男女都谈恋爱了,成双结对的像草堆里交尾的蟋蟀那么多,正经的乖宝宝越来越少,说句“我爱你”像放屁一样随便。也有几个女生喜欢上了朴桂东,时不时用带电的眼光电他,甚至还因为争他而打过野架。朴桂东根本不理睬她们,他的心还在金雪梅那儿。
有一天,朴桂东从轿车里下来,说:“雪梅!我送你回家。”
金雪梅拨楞着头,说:“我不坐你家的车,我长着两条腿哩,听说你的学业最近不好,考不上大学的人,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说完又扬长而去。
金雪梅已经走远了,朴桂东还站在原地,频频地点着头,说:“雪梅,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
这是个晚秋,放学时天就黑了,学生们都急急的往家赶去。离家近点都步行回家,离家远的坐公交车,富家子弟有私家车子接送。金雪梅离家就远多了,她体谅家中拮拒,从不要坐车钱,每天哼着歌儿就回了家。
金雪梅爽朗着呢,朴桂东的心却殷殷地疼楚着,有一次,朴桂轻拉了她的手一下,说:“你上学的路这么远,一个人走我不放心,以后我每天陪着你走,可以吗?”
金雪梅听了吃吃地笑起来,抬手指了下马路上跑的一辆车,喊了声:有车,小心点。其实那辆车离他们还远。趁朴桂东转头的当儿,金雪梅嘻嘻地笑着跑走了。
第二天早上,金雪梅刚走出楼洞,一位的士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喊:“小姐,请上车,从今天开始,由我送你上学。”
金雪梅楞着头说:“我没想搭你的的士呀!”
司机谄笑了一声,说:“你快上车吧,有位姓朴的男生替你交了三个月的车费。”
“讨厌!”金雪梅头都没回,急匆匆地向学校赶去了
9 冲天一怒为红颜场
又是一个春季,甸池中学举行一年一度的选校花——五月皇后活动。金雪梅被评为第三名,算是个“公主”。她一时风声鹊起,成了全校新鲜风光的人物,这是件极其荣耀的事。许多好事的男生,下课的时候,喜欢守在校门口,争睹新公主的风采。
朴桂东看见海报上有金雪梅的名字,心里默默地祝福她,他不像那群戏皮士似的男生,凑在海报前指指划划,挤眉弄眼。他只是悄悄地站在远处,看着一群群学生从展刋下走过。
不是下定决心追吗,追就要有行动,朴桂东暗暗地鼓励自己。这天课间操的时候,他急匆匆地去了金雪梅级部。可是做操的学生有一千多人,穿着一色的学生服,根本认不出那个是金雪梅,他失望地回来了。下午学校里有女篮比赛,朴桂东心意沉沉不想去看,被男生们生生拽去了。篮球场上一位前锋很抢眼,连着在篮下强攻得手。激起了场外暴风雨般的掌声。朴桂东开始没在意,当他看清那是金雪梅时,心里高兴地开了花似的。
放学的时候,已近黄昏,西天燃起了一片火烧云。江水披着一身金镂玉衣,轻轻地蠕动着,把江边的草木映得红艳艳的。
朴桂东早早地跑出校门,像截树桩似的站在树下。一群朋克打扮的同学一拨拨地从他眼前走过。
后尾走来了金雪梅。她穿了一袭绛紫色衣裙,刚刚浴后的她,愈是青春艳美,卷曲飘逸的长发,衬托着皎白丰润的脸蛋,似朵雨后出水的荷花。曼妙多姿的身条,让人浮想连篇。
朴桂东仍然站在那棵树下,一脸惊喜地看着走来的金雪梅。
这时候的金雪梅,没发现有人注意她。她一耸一耸地走着,不经意间摸了下书包,包中竞有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拉拉地写着一首诗,诗的后尾暑着英浩俩字。噫!小死样,他还会写诗,莫准抄袭别人的吧:
第一次遇见你,
是在姑娘湖边,
小桥小船一片涟漪,
岸上的情人相依又相偎。
第二次遇见你,
是在我的睡梦里,
蒙蒙细雨月落乌啼,
还有你的切切琵琶语……
金雪梅的手指一攥,把写着诗的纸握成个蛋,嘣地一下丢到路径旁,往前走了几步,觉得有点伤那位学哥的心意,急忙回去,弯腰又拣起了那个诗蛋。
走在金雪梅前面的同学,没看见她刚才的小动作。
这时,朴桂东迎了上来,可能心情有点急,脱口喊了声:雪梅!
同学们唰地转回了头,眼光像电似地射向朴桂东。一个男生呼喊低年级女生的名字,使大家的眼光里多了些猜忌和鄙视。
朴桂东有点胆怯,欲转身走去,又觉得那样子太狼狈。于是,在这个难堪的状态下,他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那个叫英浩的男生勇猛地站出来,眯缝着双眼,几步抢到金雪梅跟前问:你认识他?
金雪梅淡淡地看了眼树下的朴桂东,轻轻地摇了摇头。
英浩一挥手,领着两个男生扑向了朴桂东。没让朴桂东说上半句话,就把他囫囵个身子举上了空中,三人喊了几句号子,只听“噗嗵”一声,朴桂东被悬空抛入江水中。
就在他们喊号子的时候,金雪梅急了,望着空中手脚乱踢的朴桂东,禁不住啊地喊了一声。
旁边那个叫英姬的女生见状又问她:雪梅,你认识他?
金雪梅又慌乱地摇了摇头。
江水浸澈筋骨,朴桂东嗒嗒地打着牙颤,抓住了一块石头,落汤鸡似地爬到江堤半坡上。
英浩站在堤岸上,哈哈地笑了几声,道:你这个小黑驴,嫖女生还嫖到我的地盘上,你真是吃了豹子胆。
“哥哥!他惹着你啥啦,不认不识的,你咋欺负人呢?”英姬边说边跑过去推了英浩一把。
英浩正气壮如牛的架式,身子像一堵墙,英姬哪里推得动,英姬气地鸣的一声哭起了鼻子。
英姬生了付瓜子脸,身段细长,一付弱不经风的样子,有点像中国电视剧《红楼梦》里饰林黛玉那角儿,她哭起来的小模样,都令人怜惜不已。
朴桂东仰头一看,见英浩撇开两条短腿站着,双手叉着腰,下巴微微晃动着,像个时刻又要与他决斗的武士。
向来不惹事的朴桂东,两肋唿达唿达地起伏着,他继续向江岸上爬着。
见朴桂东快爬上岸了,英浩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胯下,说:“来呀,黑驴蛋,从我这胯裆里爬过去,今儿我就放你一马。”
“你这个王八蛋,欺人太甚!”朴桂东怒吼一声,双眼唰地一下喷射出烈烈火焰。
英浩畏惧了,他刚要转身逃跑,被朴桂东拽住了双腿,两人滚打着又一起落进江水里。
也亏了江水的这次浸泡,朴桂竟接到了金雪梅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搭讪着的话音,并有些许道歉的意思,话里还夹杂着嘻嘻哩哩的笑声。金雪梅的话是这样说的:也许当时我说认识你,你就不会挨打,对不起啦,江水那么凉,小心感冒唉,拜拜!
朴桂东双手握着听简激动地说:“谢谢你,没关系的,雪梅,为了你再落几次江水也没关系,我的体格…喂!喂!”
对方挂断了电话,朴桂东双眼盯着听筒愣了好一会儿,又吧地亲了听筒一口。听着这久违的似乎有点像从天籁里传来的声音,朴桂东兴奋不已,他隐隐的觉得,他和金雪梅之间逝去的东西,这时不但找回来了,还多了一份牵挂。这丝丝缕缕的让人难以琢磨的东西,虽然有断有续,但也令朴桂东望见了一线细微的光明。
应该兴奋一下,朴桂东又想起了酒。他走出家门,街上灯火阑珊。有个酒吧里正放着歌曲,歌名叫《别了,釜山港》,有些伤感的味道。这首旋律雄浑音韵壮美的歌,不管在那个角落响起,都会揪疼每位国人的心。酒和音乐触合在一起,就和人生的酸甜苦辣连在一起,从某些方面看,酒吧就是让人来倾诉的。朴桂东每呷一口酒,就回味一下金雪梅刚才甜蜜的话音,他的心情本来很好的,突然又换了一首伤感的乐曲,他把一杯酒狠狠地倒进肚里,向服务生厌烦地打了个让他关掉乐曲的手势,服务生没理他的茬。
朴桂东起身想离开这里,不想这时旧曲嘎然而止,一曲《道拉机》又舒缓地奏响起来了,清纯动人的歌声,虽然在歌咏着桔梗春来复又生的高尚品格,却是呼唤着人们要勇敢地对待人生。朴桂东又退回位子里,轻轻地抿着酸酸甜甜的酒水,要是金雪梅能坐在自己身旁,哪怕一句话不说,这个夜晚该是多么美丽呀。
1O 血溅梅花俏
接到那个电话后的第二天,朴桂东长了个心眼,不再在校门口死等,他怕再碰上英浩那坏小子,如果再干一仗的话,影响就怀透了,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
他知道金雪梅每天回家,都要经过杏堂洞南路,于是,放了学,就早早的在路旁等着她,见金雪梅走来,紧溜溜地跟在她的后面,陪护着她回家。
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朴桂东天天都这样做。这事还真有意思,两人前后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金雪梅快走他快走,金雪梅慢走他慢走。朴桂东没有别的企求,不求看见她的面颜,只要能看见她纤纤的背影就行了。到了杏堂洞,看着她走进五十六号楼洞里,朴桂东才转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