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谁人解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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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大梦圆中国(3)

艾妍儿走出飞机场大门,看了看天,蓝蓝的,又看了看地,绿地上点缀着丛丛鲜艳的月季花,空气中飘来阵阵馨馨的花香,她不知道这是莱山机场,却知道自己已经站到A城的土地上,机场建筑物的雄伟,远处黛绿色的山领,高出山脊的座座倚天大楼,哎哟!这才多少年哩,A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熟悉又似曾陌生而新奇的A城,你的女儿艾妍儿回来啦!

金正弦扯了艾妍儿一把,呶了下嘴巴,道:你看,桂东来接咱哩,哪个孩子是艾觉民……

被金正炫猜对了,正是艾觉民,他今天着了一套新西装。艾觉民和朴桂东急急地迎上来,握着艾妍儿的手,激动地喊了声:姑姑、姑夫好,你们终于踏上了A城的土地。

艾妍儿上下打量了艾觉民一番,伸手抚着他的脸颊,颤着声说:“觉民哪,姑姑欠你爷爷奶奶的情哩,就怨这片海,他们走的时候,姑姑没能见上他们一面,这是我一生的遗憾,走,我要去坟上看看他们呀!”

“行哩!我领你去。亏了改革开放啊!姑姑,如今想去那个国家,坐上飞机走就行了。”艾觉民抬手指了指正往天上爬升的一架737客机。

朴桂东今天也刻意修饰了自己一番,一身藏青色西服,白衬衣领上系着蓝色的领带,显的那么精神和洒脱。他紧紧地抱着艾妍儿,泪水在眼圈里转着,一句话说不上来。

母子一年多没见面,别有一番感动。艾妍儿用手拍着他的背低泣着,朴桂东掏出纸巾,轻轻地拭去艾妍儿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妈妈!我好想念你和爸爸哩。”

金正炫眼圈里也盈着泪水,只是没有流下来,道:扯着骨头连着筋呗,你俩都跑到A城做公司,我俩在韩国也挂心哩!

艾妍儿撇了眼金雪梅,接过话茬,说:“你俩能过在一起就好哩,就那么一条马路隔着,像隔了一座山似的,这次不解决好你们的事,我和你爸爸就不走啦!”

金雪梅噗哧一声笑了,一边用脚尖揉着地面,一边低声说:“敢情好哩,房子都给你们装好啦,那么大年纪,操些没味的心干什么?”

“你说什么?死妮子,你敢顶撞我!你还不让桂东来接站?今天桂东不来接我,我就干脆返回韩国去!”艾妍儿边说边扬起了巴掌,要打金雪梅的样子。

金雪梅见了这个架式,赶紧提起两个包,呵呵地笑着向停车场跑去,见了朴桂东的车子,特意瞟了眼车牌号:62777。

“爸爸妈妈,上车吧,不要再逼雪梅啦,只要她生活的愉快,还是顺其自然吧,强扭的瓜不甜。”朴桂东边说边搀扶着艾妍儿。

金正炫梗了梗脖子,硬朗朗地说:“不行!我和你妈妈商量好了,这次一定要看着你俩结婚,否则不离开A城。”

艾觉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姑夫,我看够戗呢!我这个表妹,用A城话说:犟孙头一个!”

朴桂东驾着车,融入了市区的车流里。金雪梅坐在副驾驶位上,两眼盯着前方,脸上挂着倔犟的笑容。不和谐的氛围,又带进车里,大家都绷着脸,谁也不说话。

艾妍儿兴奋的像个孩子,透过车窗,浏览着城市的景色,嘴里咕咕念念着:变啦变啦!一切都变啦!艾妍儿提出想见见老房子。

艾觉民轻叹了一声,那些破房子早拆掉哩。艾妍儿说到那儿站一站也行,过了大约五个红绿灯,车子才停到了四眼井的方位。艾妍儿下了车,望着幢幢参天的大楼,五颜六色的牌匾和广告灯箱,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了一抹惆怅的神色,她喃喃地说:“失去的东西才知道它的珍贵。”

养正小学也新建了楼房,不过还有几栋平房和一堵斑驳的旧墙,依稀透露着逝去的岁月和沧桑。

艾研儿扶着门垛儿,听着校园里朗朗的读书声,感慨着兴奋着。

8 祭祖

金雪梅对好多人说过,她是来A城寻根的。

这是实话,一半的骨血源之这里,但她一次没去过所城里,没敢沾刘家的一草一木,原来她知道,两国都有个俗成的规矩,女人不能祭祖的,媳妇更没资格,这大概是受了孔夫子的影响,这有失公平,也属无耐的事。金雪梅一直遵守着这个规定,念着已经做古了的台湾公婆,念着维系着刘家命脉的A城祖茔,默默地等待着,实现儿子来A城祭祖的愿望。

金雪梅去台湾吊唁刘远时,见过刘永焕,两人还握了手,彼此说了声您好,脸色没放开,眼神还是温和的,然后分头忙活老爷子丧事去了。刘太太去世时,金雪梅也赶去了台北,她流了好多泪,非常感恩这位天下少有的婆婆。

夜里,启龙启凤去宾馆里陪她,金雪梅不解地问:我来台北咋没见着你们的后妈妈呢?

启凤紧蹙双眉,歪着头反问金雪梅,道:谁叫她妈妈,美的她?小日本鬼子敢露头吗,我奶奶就是被她气死的!启凤的脸嘴鼻眼还有高挑的个子,活脱脱个小金雪梅模样,说起话来,一刀子一块,脆脆落落。

金雪梅啧啧嘴,道:我的乖女儿,小辣椒似的,比我的嘴巴还厉害哩!

启龙的话柔和多了,他喜眉笑脸地说:“她早躲啦,妈妈,怕您呗,见了你像老鼠见了猫。俺俩平时也不给她好脸子,弄得我爸爸挺尴尬的,如今俺俩驻校读书,和她很少见面,也心净。”

金雪梅点着一支烟,沉思了片刻,面相凝重地说:“孩子!我这次来,见你爸爸有些老了,他不容易的,你们要经常回家看看他,不要惹他生气,懂吗?”

启龙点了点头,启凤还是狠歹歹的面相,道:我就不想见那个日本女人。

“妈妈如今驻在大陆A城,放署假的时候,你俩过去看看,你们的祖宗住在那儿,还有韩国的姥爷姥姥,如果可以的话,把你爷爷奶奶的骨灰带回A城安葬,这是他们的夙愿,也是我心里的一件大事。”金雪梅叮嘱这件事,说的特别认真。

她把去台湾的情况告诉过艾觉民,尤唏嘘公婆的悄然离去,是她很悲伤的事,而说起启龙启凤两人的趣事,金雪梅又笑地合不拢嘴。

启龙启凤来A城那天,艾觉民陪领导谈项目去了,回来后才知道了他们的情况。当时两岸还没直航,启龙启凤是转道韩国来的。

朴桂东开着车,陪着金雪梅去接站,路上只听见车子的引擎声,俩人谁也不说话,金雪梅只顾浏览窗外景致,面相兴奋的像个孩子。

在家走的时候,还发生了一段争执,金雪梅又不让朴桂东去接站,艾妍儿实在忍不住,损了她几句话,挺敲心的,金雪梅才乖乖地顺从了。艾妍儿这样说:“雪梅,你说桂东是谁,他是舅舅!舅舅接外甥不应该?”

母子三人见了面,抱在一起,哭个稀哩哗啦,站在旁边的朴桂东急的不行,又不知劝那个好,也没法子,骨肉分离,分离的又那般残酷无情,这是常人无法品咂的苦滋味,索性让他们哭个够吧,把泪水全淌出来,他们的心会轻盈起来,那思念那情感会更纯净些。

孰料,金雪梅先止了泪,看了看启龙启凤的箱包,问道:爷爷奶奶的骨灰盒呢?

启龙不高兴地说:“我爸爸不同意,他说他要亲自送回来。”

“那好,难得他有这份心。”金雪梅看着启龙的眼睛,“孩子,记住,你爸爸如果不践诺,这件事就由你来办,生地不嫌地面丑,忘了什么都不可以忘根的,韩国更讲这个。”金雪梅这样说有原因的,大陆开放这么多年,台商滚的滚爬的爬,投资的做贸易的探亲的,刘永焕却未踏上故土一步,因为金雪梅在这里,还是其它的原因,这事一时说不清楚。

启龙启凤径直来了开发区,金正炫艾妍儿见了两个水汪汪的外甥,问长问短,喜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艾觉民腾出了时间,他开着车,拉着金雪梅母子。车子出了城区,就拐进南山里,绵远起伏的玉皇山,绿色如黛,溪水叮咚,别有一番景色。过了一座石桥,眼前豁然出现一块平地,刘家茔就座落在这里。许是风水有灵,刘家茔竟躲过了许多兵灾和战乱,一座座明清至民国时期的墓堆,一方方汉白玉石碑,还有镌刻在上面的鲜亮文字,保存的竟这等完好。茔地林木蔽日,一股肃穆之气沁人心脾,树下草丛间摇曳着几朵小红花,让人心里添了丝丝暧意。

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迎了上来,当知道是刘远的后人从台湾回来时,老者高兴极了,他说:“我与刘远同宗同族,老哥哥既然故去,应该把他的骨灰带回来安葬。”

启龙恭敬地点了点头,道:爷爷放心吧,我会做好这件事。

老者张罗着在祖爷爷墓前烧了香纸,众人跪下磕了头,祭典仪式就这样结束,主要是心到了。

在艾觉民的导引下,启龙启凤去了所城里,游览了毓璜顶、A城的天台山名胜后,假期就到了。

依依惜别了众亲人,启龙启凤即回了台湾。

9 我欠她的太多

还是这年的冬季,天空里飘洒着碎雪,可是天并不寒冷。

这天,艾觉民出差回来刚上班,桌子上《A城晚报》的一条消息跳进眼帘:十一月十八日下午,开发区华光电子公司韩国商人金雪梅小姐在滨海路被一桑塔纳轿车撞了,伤势严重。同事们告诉他:市长和开发区管委领导都去看望了她。

艾觉民慌神了,放下手头工作,急急忙忙地向医院赶去。

这是本市一家最好的医院,金雪梅住在八楼的骨外科病房里。护士把艾觉民领到她的门前,悄悄地说:“她睡着了,你瞧她一会儿可以,她需要休息的,这个人很坚强,腰椎骨折那么严重,从没有喊一声疼。”

艾觉民隔着门玻璃向里面看,见金雪梅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静静地仰躺在平板床上,一幅洁白的被子覆盖在颀长且舒软的身子上。手臂上挂着吊针,晶莹剔透的药液汩汩地流进她的血管里。她的头发篷松着,有一绺柔顺地披在一侧的枕头上。她消瘦多了,没着装的脸部有些苍白,或许是双眸微合的缘故,艾觉民第一次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那么清晰。

床头柜子和窗台上摆满了鲜花,浓郁的香气从门缝透出来,弥散在走廊里,还有外面投射进的阳光,整个视觉世界里显得温馨而鲜亮。看着她睡眠沉沉的状态,艾觉民不想惊醒她,心到了什么都有了。就在艾觉民转身将要离开的时候,一位黑黑的中年男人提着饭盒轻轻地推开门进去了,这是谁,这人似曾在哪儿见过,一时儿想不起来。

这位男人的开门声,惊醒了金雪梅,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中年男人把饭盒搁在柜子上,走到金雪梅床前,俯下身,望着金雪梅的脸问着什么话。

艾觉民见金雪梅并没有启齿,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拿块毛巾,蘸到盆里的热水里浸了浸,然后使劲拧了拧,接着给金雪梅擦手和脸,看样子要给金雪梅吃午饭了。

艾觉民推开门时,金雪梅噢地喊了他一声:大哥,眼泪就擎到了眼圈上。艾觉民用手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让她不要动,轻声地说:“伤得重不重?你看,别掉泪了,护士刚才还说你坚强呢。”

这时中年男人扯了下艾觉民的衣袖,用生硬的汉语说:“您请坐。”说着后撤一步,给艾觉民鞠了一个躬。行的是韩国大礼。

“谢谢!”艾觉民客气地说完这句话后,马上转头问金雪梅:这位先生是谁?

金雪梅没有回答我的问话,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睫毛扑闪扑闪地眨动着,脸上呈现着一付令人不好揣摩的表情。莫非身子受伤了,性格也跟着发生变化?

这时那位中年男人又扯了扯艾觉民的衣袖,用生硬的汉语自我介绍着说:“我叫朴桂东。”

艾觉民不仅愣住了,用手拍了下脑壳,万万料不到眼前的中年男人竟是朴桂东!去机场接姑姑姑夫时,匆匆地见过一次面,印像不深刻,这下可真切地见到了他,一付端正的国字脸,黑黑的肤色。艾觉民和他握手的时候,朴桂东用的双手,握的很有力量。他的汉语虽然嗑巴点,但一般的对话还可以。

艾觉民肚子里似乎有好多话要问,但一时又不知问他什么。他俩面对面地看着,朴桂东的面相略显尴尬,但笑的很纯情。艾觉民想起了在B城看见的被金雪梅撕碎了的那张黄色照片,那时的朴桂东新锐憨厚和洒脱。而今的他,身子却发福多了。

艾觉民和朴桂东没说多少话,他在忙着侍理金雪梅吃饭,那动作那神态,就是一对互相体贴着互相依偎着的中年夫妇,然而现实却不是,一个令金雪梅厌弃的人,却在为她默默地做着细碎的琐事。艾觉民心里一会儿漫上柔和的暖意,一会儿又涌上酸酸的痛楚。

朴桂东的眼睛迸发着一抹幽和的光芒,艾觉民心里暗暗地觉得:这是一位老诚厚实的人,谁如果对他不公,老天爷也不会答应。

他忙活完了,套近乎似地坐到艾觉民身边,木讷讷地微笑着,一句话也没有。

艾觉民搭讪着问道:听说你在开发区也有公司?

朴桂东打了个手势,一字一顿地说:“是的,我的公司经营的不好……和她的……只隔一条马路。”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艾觉民。

瑞祥电子传动公司,这是个没什么名气的韩资企业,艾觉民转头问金雪梅:你们都在烟台办企业,这几年互相不知道吗?

金雪梅双眼盯着天花板,道:我是……后来才知道,大傻瓜,他到底追着我来干啥?

朴桂东拍了艾觉民的膝盖一下,意思是不让艾觉民问金雪梅这件事。

见艾觉民转过脸来了,他又一字一顿地说:“她不知道,我……知道的,因为我做的……不好,让她远嫁去了台湾,台北那个男人……不好的,导致她最后离婚。我……欠她的太多了,我发誓后半生不让她……受苦,她来A城投资那年,我也马上跟着来了,我像影子似的跟着她,隔几天我……就要去她公司转一趟,站在华光公司围墙外面看她一会儿。有时候她……的车子在前面跑,我的车子就跟在她的车子后面,她……年纪小,做事莽撞的,我总担心她出什么事,这不她……我也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有问题,但是只要这样做了,我的心情就觉得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