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谁人解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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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故国月儿圆(1)

1 海平线上的曙光

飞机在南浦机场着陆的一刹那,金雪梅的心陡然空落起来,我这不又回了原来的家吗?恍然觉得,莫非这是一趟人生的旅行,方才诀别了寒心的台北,瞬间又回到了令她伤心过的B城,哎哟!命运竞如此的捉弄人,虽然拿回了一笔钱,可是蘸着血沾着泪的钱,心里能高兴起来吗?

最令她心酸的是,把俩个孩子撇在了海那边,那份疼那份爱,咬掉手指也形容不出哪是啥滋味,做妈妈的心也算狠到了分数。还撇下了什么,自己也理不清楚。还有B城的父母至今蒙在鼓里,女儿这么一个人赤条条地回来,他们心里该是咋想法。

管它哩!人生有那么多谓叹干啥,抚平伤痕,甩掉忧郁,让心身轻松起来,大步朝前走,不要两边看,才是光明的选择。金雪梅想到这儿,抖擞了下精神,拖着箱包出了机舱,站在舷梯上,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B城的天空依然明净,金色的阳光,泼洒到教堂尖的十字架上,闪着熠熠的光,一群瓦灰色鸽子无声地掠过机场上空,这儿祥和宁静,还有拂人面颊的风儿,送来阵阵诱人的清香容

“老同学!”金雪梅刚出边检口,贞淑哎呀一声扑了过来,“离掉了没有,刘永焕那个王八蛋给钱啦?”

这个鬼女人好准时噢,过去厌烦过她,如今又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人世间的事总是变,情感也能变幻起来,金雪梅也搞不清楚,这是本能还是感觉。她猛地奔上前,扯着贞淑的双手,使劲晃了晃,上唇抿着下唇,忍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谢谢你老同学,还顺利哩,刘永焕像条癞皮狗似的耍赖,是我公公签的字,銭才到了手哩。”

贞淑偷偷地用眼瞄了瞄进进出出的旅客,然后把金雪梅拉到书店的角落处,指着机场外的停车场,啾啾着嘴说:“雪梅呀,你可别傻乎乎的上了他的套,今儿来接你的还有英浩,他坐在车子里等着哩,听说你带了五佰万美元回来,又要打你的主意啦,你千万要隄防他哩,不能对他说心里话。”

金雪梅点了点头,心里却轻轻地哼了一声,流坏水的英浩,有你说的那么蝎虎,接着,她打开钱包,从里面拿出一沓美元,边往贞淑怀里塞,边问道:英浩咋知道我这么多情况,你对他说的?

贞淑把钱推回金雪梅怀里,扁了扁嘴唇,抬手往南面一指,说:“海那边的刘永焕呗!真是鱼搿鱼虾搿虾,王八搿了个鱉亲家,还用我说,这几年俩人每天的热线电话不断哩!”

金雪梅的心咚地跳了一下,这个情况令她大吃一惊,悚然问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条暗道,你不是说英浩被抓进去了,咋这么快出来啦?

“又打了关节呗!如今的韩国社会,还是有銭能使鬼推磨,为了他的宝贝儿子,我公公花钱不心疼哩!”贞淑边说边拽了金雪梅一把,俩人朝停车场走去。

英浩发福了,仿佛墩实了许多,四十多岁的人,鼓出点赘肉也正常,头发稀稀疏疏,前头上露出了红头皮,但他的全身仍透着一股精悍之气。见金雪梅款款地走来,从车子里麻利地拱出来,虔诚地鞠了一躬,然后打开了轿车后门,道:雪梅,人为一口气,神为一炉香,我早瞅着刘永焕不是只好鸟,与他分手是最佳的选择。

金雪梅坐进车子后,爽爽地笑了一声,道:英浩君,你的消息咋这么灵通,没想到你与刘永焕竟保持着联系,我与他已是陌路人,过去的那一页已经翻过去,咱们为什么不谈点别的东西呢?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英浩像被一口饭噎住了似的,一时拾不起话柄,两粒黄眼球空空地打转儿。旋即起动了车子,打了一把方向盘,忽地驶入宽阔的京畿大道上。凑这个机会,总要搭讪上几句话儿呀,英浩脑子里唰地跳出一条新闻,他咂了咂嘴,嘴巴朝西边呶了下,意思指海那边的中国大陆,说:“前几天,海那边有个A城市,来了个招商引资代表团,说中国的投资政策如何如何好,共产党国家,不会是忽悠人吧?我想过去看看,被我爸爸骂了一顿,我爸爸用两个手指捻着,就是钱的意思,你有这个吗?”

贞淑的眼稍挖了英浩一下,飘着薄薄的嘴唇,一付瞧不起人的脸相,讥讽着说:“他就认识钱,自己儿子都不放心,看他那个老牛筋样子,死抱着钱,他想抱到死呀?谁叫你前几年穷折腾,不争气的东西!”

英浩恼怒地斜了贞淑一眼,道:当着雪梅的面,你别这样子好不好,我这不给雪梅讲点新鲜事,让她高兴高兴哩,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想砸死我呀?

“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安的什么心,我还不清楚?”贞淑嗷地一声叫起来,吓了金雪梅一跳。

金雪梅推了贞淑的肩头一下,示意她别和英浩吵架。接着惊异地问英浩,道:咦?英浩君,这倒有意思,B城有去A城投资的吗?

英浩收回了凶恨的目光,边瞅着车前的路况,边不断地转回头,说:“多着呢!大宇造船、大宇汽车、斗山重工,还有一些小公司滚的滚爬的爬,A城那儿土地便宜,用工便宜,政府还出台个两免三减半政策,喊个口号,叫什么投资者的乐土!咋样,咱俩合伙过去干一把如何?”

贞淑蓦地转回头,斜眼瞅了后座上的金雪梅一眼,道:老同学,你昏头啦你,连大叔大婶都没看见,就急着往海那边跑吗?

“你们静一静,让我想想这个问题。”金雪梅说完,心中似有一缕春风拂过,也像海平线上显露出的一缕曙光,虽然有些遥远却充满着朝气和希望。不过,金雪梅还是抑止了心动,大眼睛白露了一下,自然晓得了贞淑的心意,“英浩君,我在台湾只是个家庭妇女,没见过大世面,去公司呆过几年不假,不过是散散心而已,回到B城后,只想陪着爸爸妈妈过日子,不会去海这边海那边投资的。”

“哎哟!雪梅,我只是向你报告这么个新闻,主意你自己拿。不过我有个问题不明白,你那么多的銭存入银行里,利息可是没多少的,倘若投到海那边的A城,准能抱个大金娃娃回来。”英浩的话委婉而真诚。

金雪梅吃吃地笑了起来,像一树木槿花被风摇动了似的。稍倾,她憋住了笑,说:“谢谢英浩君,这么高看我,你听谁说的,我有笔大钱。”

英浩又一时语塞,车子拐过两个路口,他才嗑嗑巴巴地说:“永焕君告诉我的呗!雪梅,别对我有意见,我知道你向我借钱张口不容易,可我当时遇到点事,被警察带走了,你问贞淑是不是这么个事?”

贞淑扭了扭屁股,把头别到一边去。

“英浩君,都过去了的事,我已经挺过来哩,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野鸡。 B城这么多同学,唯有你夫妇俩来接我,谢你们还来不及呢,亏了贞淑去台湾送……”这时候贞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眼皮儿急剧地眨巴着。金雪梅心领其意,脸儿莞尔一变,“英浩君,我在台湾没白呆这么多年,它让我懂得了世情冷暖,懂得了恩怨情仇,懂得了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坏人,我再也不会上坏人的当哩。”

英浩怔了怔神,转头看了眼金雪梅,问道:这样好不好,今儿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唠会儿话,你赏个脸吧?

“英浩君,不必啦,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回凉水洞,爸爸妈妈还蒙在鼓里,我会记着你的好意,咱们以后再聚,可以吗?”金雪梅说完,看了贞淑一眼。

贞淑赞许地点了点头,金雪梅会心地笑了。

2 我的明天还有梦

秋染的凉水洞,枫叶红了,法桐叶红了,银杏叶黄了,风儿有些凉意,天空萧瑟高远。

别了英浩和贞淑,金雪梅提起箱包,急匆匆地往家里奔去。

这时金正炫正呻吟着趴在地炕上,他的腰疼病又犯了。

朴桂东跪在他的身旁,两手一推一揉地给他做着按摩,按摩是个体力活,只一会儿功夫,朴桂东脸颊上就淌下了汗水。

金正炫闭着两眼,虽然还是呲牙裂嘴的样子,却感觉病去了一大半。

“你这个人哪,被苍蝇蹬一脚,就疼的叫妈妈!”艾妍儿说着,起身倒了杯水,搁在朴桂东身旁,说:“桂东,喝口水歇歇,看你累的啥样你!”

朴桂东用手背擦了把汗水,道:不累!我有力气。接着把嘴附在金正炫的耳廓上,悄声劝道:爸爸,明天我送你去住院,让大夫系统的调理一下,你的病一定会痊愈,好吗?

“桂东,俗话说,腰疼不算病,去医院花那钱干啥?我还怕累着你呢!公司那么多的事,不要老来管我。”金正炫说完,头像个拨郎鼓似地摇着。

劝不动金正炫,朴桂东也无奈,他随手拿块热毛巾擦了擦金正炫的腰部,敷上了一贴大膏药,道:年轻轻的会累着?就是累点,当儿子的也应该!

艾妍儿坐在垫子上,边听着爷俩说话,边看电视,突然左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她抬手揉了揉眼,咂巴了下嘴,说:“右眼跳福左眼跳灾,我这左眼咋老跳,莫非台湾的雪梅有事?”

金正炫从地炕上抬起花白的头,看着艾妍儿的脸,说:“刘远两口都是好人,儿孙满堂的,永焕管着那么多公司,不愁吃不愁穿,天堂的好日子,雪梅能有啥灾呢?”

艾妍儿脸上有了笑意,双手合掌,咕噜了声南无阿弥驼佛,道:也是啊,许是我胡思乱想,佛会保佑她全家人平安的。

突然,门铃响了。艾妍儿急急地拉开门,金雪梅一步闯了进来,母女俩同时惊呼一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艾妍儿哽咽着,问道:刚才我的左眼直跳呢,为啥不提前来个电话?女儿离家远了,一点儿不理解做妈妈的心。

金正炫在朴桂东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坐起来,双目放出异样的光,说:“为啥不把龙儿凤儿带回来我看看。”

金雪梅没回答爸爸的问话,转头对着朴桂东道了声:桂东哥,你好!前面搁上“桂东”二字,已有十多年的时间,这与小时候直呼其“哥哥”的甜浆味,其情感含意有差异的,当然是随着心理的微妙波动而产生的。

朴桂东蓦地瞪亮了双眼,惊异地呼了声:你好!雪梅,真的是你?

金雪梅看了看全家人疑惑的脸色,觉得应该解开这个心结,让家人心里都亮堂才是。她把箱包提进自己的卧室,转身回到厅里,一付平淡镇定的面相,说:“我离婚了,龙儿凤儿判给了刘永焕。”

屋里的人都瞠目结舌,呆鹅状地愣起来。金正炫气的脸儿唰地变成了猪肝色,喉结上下颤动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你们这么多年的夫妻,刘永焕那小子混帐了?

金雪梅低着头,道:对不起,爸爸,让你跟着女儿操心了,不过我可以对爸爸妈妈坦称,女儿没做错什么事。

艾妍儿抬起头,温和地看了看金雪梅的脸,说:“不要问孩子为什么,孩子自己的事,有权自己做出选择,结婚自由,离婚也自由,男女的平等,就体现在这里,放心吧孩子,我和你爸爸欢迎你重新回到家里来生活。”

朴桂东抖颤了下身子,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这实在是个难堪的场面,他不好说什么话,心里像搁了块铅似的沉重。突然,嘟嘟嘟!手机铃声响了,朴桂东摁了下手机的接听键,到厨房里接了电话。一会儿,从客厅里走出来,朝爸爸妈妈和雪梅点了点头,道:公司里有事需要处理,我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望雪梅。他脚步重重地出了门,眼角处的皱褶陡然增多了。

金正炫把身子倚在躺柜上,叹了口气,说:“雪梅,我和你妈是土快埋到脖子的人,我真为你挠心,你一个独身女人,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艾妍儿听了这话,眼巴巴地看着金雪梅的脸,似乎也向她提问着这个问题。

金雪梅连哏儿没打,爽朗朗地说:“请爸爸妈妈放心,我不是过去那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我的明天还有梦!”

3 做个独立的女人

贞淑的嘴像个高音小喇叭,捧着手机到处哇啦哇啦打电话,B城的同学很快知道了金雪梅离婚回国的消息,大家都纷纷要来看望她。

这个臭嘴女人,啥事让她张罗起来,总是让人尴尬的无处躲藏,离婚算个啥好事,敲锣打鼓的到处声张,生怕人家不知道咋的?当年嫁到海那边去,风光了一阵子,如今离婚回来,告诉那么多同学干啥?金雪梅埋怨了她一顿。

这可激恼了贞淑,返过来对金雪梅发起了脾气,道:咱俩在台湾不都说的好好的,离婚咋啦?咱独立,有钱才能独立,勇敢的女人才离婚。我已经起诉了英浩两次,他不同意离婚,我心里明镜似的,他爷俩就怕我分割他的财产。他要是和我离了婚,我会登报纸上电视庆贺一番。大家念着你金雪梅,是你的幸福,你躲在家里不露面,不冷了大家的心吗?

贞淑这么一咋唬,把金雪梅逗开了心,是哩,回到自己家里怎么畏缩了呢,阳光点,融入现实人的生活,这才是本色的人生观。

在洒满阳光的咖啡屋里,金雪梅热情地拥抱着一个个同学,又跳又喊又叫,忘形的好似又回到了青春时代。令金雪梅惊讶的是,大多数同学的颜面都变了,或者说胖走形了,有的只闻其声,不识其面,难怪哟,岁月如梭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曾被贞淑下了药,光腚赤胯地趴在朴桂东身上的俩女同学也来了,她俩不说话,只是悄悄地抹眼泪,当年和金雪梅也没有多么深的情感,不晓实情的,见她俩欲泣欲诉的样子,亦泪水涟涟相伴。殊不知,挪到现在这个年令,杀死她俩也不会去干那丧尽天良的勾当。

中午时分,金雪梅邀请大家吃饭,并上了酒水,同学们敞开了皮囊,酒多了,话多了,人生的感叹也多了,啥醉态的都有,有的闷头无语,有的洋相百出。人间的光怪陆离景况,倒像电影屏幕似的,忽闪着一个个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