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龙启凤十三岁了,个子蹭蹭地窜了起来,模样儿都随了金雪梅,细皮白肉的,谁见了谁夸刘家养了两个好孩子。
刘远老俩口整天咧着嘴,美的鼻涕都流进嘴里。这片海路太遥远,启龙启凤一直没去过韩国,至今还没见着姥爷姥姥。金雪梅回过两次娘家,都是单飞。曾提过想带着孩子回去,可是刘远老俩口不舍得,怕飞机轮船的不安全。今年放了署假,金雪梅又提了出来,老俩口无言了。
接了金雪梅电话,金正炫俩口那个高兴劲,别提啦,赶紧要了朴桂东的车子,早早去了南浦机场,见了两个乖外甥嗵嗵地跑进机场大厅,又亲又舔,真是肉生肉骨连筋,割不断的血缘啊。回家后,启龙启凤姥爷姥姥的欢叫着,把个小屋子闹的喜喜庆庆。
尽管启龙启凤满屋子闹腾,细心的艾妍儿,还是觉察到了金雪梅的神态,好似有点倦态,遂丢了个眼给金正炫,金正炫意会,扯着俩外甥的手下楼玩去了。
金雪梅见爸爸妈妈年纪大了,水色还那么好,自然喜在心里。她打开箱包,把两瓶人头马酒和四包台湾点心递给艾妍儿,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匝美元,说是刘永焕孝敬二老的。
艾妍儿不接钱,正着脸说:“我和你爸爸不愁吃不愁穿,桂东每月给十万韩币,水果店兑出去了,每月又收入五万韩币,钱多了有啥用?”
听见朴桂东的名字,金雪梅捏钱的手不由地颤动了一下,屈指算来,十多年了,未见着那张黑色的国字脸,他过的还好吗?真有点蹊跷,有时竞把这旧人忘的干干净净,偶尔想起与他相处过的那些时光,也只是闪个朦胧就过去了。可能是身居不同的民族里,可能是侍弄孩子和忙公司事务,也可能是刘永焕这个令她心怡的男性过于的精灵,添补了她的全部心间。不过朴桂东当年能和英姬结合,这个选择是不错的,也多少弥补了金雪梅心中那份缺憾,只是他们的日子不甜蜜,遗憾地分手了。朴桂东有良知的,重新回到了爸爸妈妈身边,换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很难这样去做。
俩人的故事早已谢幕,忘掉他应是自然的事情,但金雪梅心里还是殷殷切切,难以释怀。情薄情深已不好说,当时只是一个异样的眼神,后来是两颗心的纠结,可是他俩本来平常的故事却是断了续,续了断,断了又续,竟如此难以割舍,最后终成遗恨。
时光荏苒,有些东西失去了,比方青春、理想、财富,当然还有情感,但失去的东西失去了,留下的东西总会留下来。虽然物过景迁,飘零的太久太久的东西,当然会淡忘和丢失一些,也有的东西若有似无,引而不发,似乎静止在那儿,这些沉淀下来的东西,应该是唯美的。正像朴桂东那样,爱情走了,亲情却没有走,他还紧紧地抱住亲情,重新回到了金家,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啊。
这一点,令金雪梅心灵震颤,固守着一份亲情,照看着无血缘的父母,朴桂东愈是这样做,金雪梅心里愈是恨,恨得牙根都痒痒,并有一絲丝的恐慌感。已经撕裂过的伤口,再温柔细密的针脚也难以缝合起来,结下的疤痕,永远鉴证着不堪回首的过去。金雪梅记得,她痛击过朴桂东,无情地断绝了那段姻缘。然而,朴桂东却像只绵羊似的,没有抗争,也没见他冤屈过什么,只是默默地承受下去。
朴桂东愚笨点,愚笨得像块榆木疙瘩,但有时却惊人的精明,人情往份处理的汤水不漏。金雪梅进入婚姻殿堂的时候,朴桂东遣人送来了礼金鲜花和祝福。而朴桂东完婚的时候,金雪梅明明知道婚期,可能因为伤口太深,她连句祝福的话儿也没捎,这也是金雪梅的秉性。让我们用现在的眼光看,金雪梅有点太小家子气,连礼尚往来的道理都不懂。
但人心都有最柔软的地方,发小耳鬓厮摩凝练在一起的那份纯真的情感,一经撩拨起来,总是难以忘掉的。金雪梅也悄悄地检点过以往的事,知道有对不住朴桂东的地方,她不想做任何解释,倔就倔到底,这似乎是魔女中了魔箭似的。
金雪梅收回了思绪,把钱硬塞进艾妍儿手里,道:妈妈,永焕孝敬你俩的,怎么可以不收下呢?
艾妍儿双手捧着钱,感慨道:不是过去的穷日子啦!女婿给钱,儿子给钱,我和你爸爸老运真是掉进福囤啦!
爸爸妈妈告别了贫穷,享受着生活的富足,金雪梅心里非常高兴。屋子还是那栋屋子,但屋子里面却添置了许多新设施,空调冰箱电视机丽可理疗床,还有满柜子的新衣服。金雪梅早就知道,这些东西是朴桂东花钱置办的。
朴桂东每个礼拜都要回家,手里提着孝敬老人的东西,还说要买栋大房子给二老住,艾妍儿死活不答应。金正炫住过两次医院,都是朴桂东侍前侍后,亲生儿子不过如此。听了这些事儿,金雪梅的心尖儿又开始阵阵颤栗起来,身处异域的她,为父母竟做不了什么事。
金雪梅独自走进卧室,轻轻地掩上门,她想一个人呆会儿。窗前有把椅子,她坐在上面,默默地注视着外面流淌着的景致,甬路上走动着白发苍苍的大叔们,树影里跳跃着穿背带裤的稚童,还有门面不大的超市,朴素而神秘的教堂,B城粗犷壮美,台北的景致秀美空灵,还有些儒雅的感觉,但现代化程度愈高的都市,似乎都缺了点共性的东西:恬淡和清幽。人们心怡的环境,似乎都跑的无影无踪。
这个疯狂的世界,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而且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11 他的鬓角处有了白发
这时,艾妍儿推开卧室门,见金雪梅一脸恬淡,知道她的心疏疏落落的,随手拿起桌子上一张《汉江晚报》,实际想转移一下女儿的情绪,她说:“雪梅,你们台湾知道不,中国改革开放了,老天睁开眼啦,三十多年了,我做梦也想回趟A城老家看看,也不知道你姥姥姥爷还在不在,八十多岁的人,唉!”
金雪梅看完了那则消息,把报纸又递给了艾妍儿,道:哎哟!这都很多年前的事,台湾的老兵们早就蜂踊地回大陆探亲,有钱的人还到大陆投资办厂子,中国也开始富裕起来,启龙他爷爷高兴死了,回了两趟A城,把资金都筹集好了,要不是犯了腿疼病,A城的厂子早投产了。
“哎!雪梅呀,我可告诉你,妈妈可没钱回去投资,你给我探听一下,我回趟A城看看你姥姥姥爷行不行?”艾妍儿焦急地抓住金雪梅的手,仿佛要立即出发似的。
金雪梅脸上浮现着忧郁的神色,说:“妈妈!现在可不行。台湾人去大陆都是转道香港。不过快了,我听说韩国正在与中国谈判建交,只要两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去A城姥姥家就可以啦!”
原来是这么个情况,艾妍儿脸上有了沮丧的表情,坐到地炕上,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雪梅,妈妈还有一桩心事,唉!”她的脸儿一正,急忙收了口,“还是不说吧,妈妈怕你伤心。”
金雪梅转过头,盯着艾妍儿的脸,问道:是桂东哥的事吗?妈妈尽管说,该伤心的我已经伤心过了。
艾妍儿又叹了口气,说:“是我逼着桂东与英姬结了婚,可能是老天的定数,他俩没缘份,你看如今这事弄的,桂东孤零零的一人过生活,是我把他拉扯大的,我没给他带来幸福,却让他添了痛苦,妈妈老觉得对不住桂东这孩子呀!他每次回到家里,都是一付笑模样,但我知道他心里苦啊!”
金雪梅惊骇地瞪大了眼睛,问道:英姬,当初怎么会做出那样子的事?
“这事不怨英姬,全是桂东的事,他拒绝和英姬合房,女人最需要男人的时候,他不给……这倔小子,天底下还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我真拿他没办法,他的心还……”艾妍儿的嘴唔唔啦啦地说不下去了。
后面的话不用说,金雪梅也明白什么意思。于是,屋子里沉寂下来,母子俩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金雪梅望着艾妍儿的脸,说。 “妈妈!让桂东哥另娶个女人吗,依他的条件,再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没问题。”
艾妍儿轻轻地摇了摇脑袋,道:这话我说过多次,最后那次他火啦!说了句:你别操心啦,满天下再也找不到我喜欢的女人。这句话一下子把我顶到南墙上。我对他已经做错了一件事,我还敢吱声吗?
听了这些话,金雪梅心里又勾起了往事,愠怒地说:“活该!以后别管他,这就是因果报应,谁让他当年和些女生光腚赤胯地胡搞,至今想起来我还恶心。”
“哎哟!雪梅,你再不要那样说,我们都冤枉了他,那是有人设计陷害他,他根本没和女生们乱伦过。”
金雪梅的心噗嗵一声,突然想起来,贞淑也这么告诉过她,这到底是什么人设局坑害人,对一个普通的学生下狠手,其动机何在?令人茫然,又令人疑窦重重。可是再怎样的愤懑、哀怨、委屈,又有什么用呢,事情毕竟过去了十五六年。
艾妍儿扯过金雪梅一只手,轻轻地揉搓着,说:“一会儿他就回家来了,和他见个面吧,听说你要从台湾回来,他高兴得不得了。”
“妈妈,还是不见吧,我见了他心里就……再说见了面说什么,我盼望着他有个家,盼望着他生活的好点,谁会想到他过的那么惨呢。”金雪梅唉地叹了一口气,把脸儿转到一边去。
“他是我的儿子,你是他的妹妹,你俩还哥妹相称好了,咱们是亲戚嘛,那怕不说话,有个笑模样就行了,我知道你的心,你也要理解我的心呐!咱们仍然是一家人。”艾妍儿边说着,边在不停地揉搓着金雪梅的手。
“没问题的,妈妈,我和永焕谈恋爱时,他还请我俩吃过一次饭呢!”金雪梅爽朗地说。
咚的一声门开了,是被启龙一脚踹开的。朴桂东一只手牵着一个外甥进了屋子,后面跟着笑咧咧的金正炫。
朴桂东见了金雪梅,眼神亮亮的,先是怔了一刹儿,接着行了个点头礼,道:雪梅,你好!然后笑眯眯地站住了,是惊喜、迷惘还是渴望,这里用什么语言都形容不出来。
金雪梅急忙还了点头礼,说:“你好!桂东哥,这么多年,你一直照顾着我爸爸妈妈,真的十分感谢你!”
朴桂东急忙抢过话头,道:雪梅,你这话说的见外,这也是我的爸爸妈妈,何言谢意?你……
艾妍儿拍了下双手,道:你是我的好儿子,你是我的好女儿,又有这俩个乖外甥,咱们一家人多幸福啊!
朴桂东也来了兴致,说:“这样好不好,雪梅这么多年没回来,我总要摆个场面招待一下,爸爸妈妈屈就屈就,咱今中午去金汉江吃饭,我已经安排好了。”
艾妍儿金正炫当然同意,餐后回来的路上,金雪梅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脑海里不断地幻化着那张黑黑的国字脸,回味着略带磁性的低沉的语音,品咂着那颗醇厚的心,不由地转回头,低吟着对艾妍儿说:“妈妈!桂东哥的鬓角处生了白发。”
艾妍儿点了点头,说:“是啊!你别看他有说有笑的,这孩子心里真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