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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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书生只是爱杀人(3)

事情闹大了,湖南巡抚张亮基派出了特工人员,打入征义堂搜集情报,同时急召当地士人江忠源。

说起这个江忠源,其人在理学修养及能力上,与曾国藩、罗泽南不相上下。但他有两个小毛病,一是见不得骰子,二是见不得女人。见到骰子他就赌,见到美女他就嫖,遂被士林所不齿。但曾国藩知道他是不凡之辈,与他极是友善且高看一眼。

及至张亮基派出的特工人员携带着有关征义堂的情报返回,江忠源立即率领由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千名楚勇,杀奔浏阳。那周国虞虽然也是一霸,又如何是江忠源的对手?双方经过十二日的苦战,杀得烽火连天,最终征义堂不支,被江忠源打败,斩擒千余人,解散胁从者近两万人,彻底断绝了太平军在湖南的内应。

也正是因为江忠源如此能打,所以朝廷大员赛尚阿出征,头一个就点江忠源的名字。

正是因为江忠源破了征义堂,太平军失去内应,才不得不悻悻退去。而这时候曾国藩也想明白了,所谓帮办团练,所谓扶危济难,所谓修身治国平天下,这诸多花里胡哨的空洞辞藻,一旦接了地气,实际上就俩字:杀人!

于是曾国藩立即上疏,事先达成于咸丰皇帝的谅解——首先就自己的理念直接与上司沟通,这样才能放开手脚,否则的话,你在基层埋头苦干,上司不知情,还以为你长发及腰、吃喝赌嫖了呢——曾国藩说:“臣之愚见,欲纯用重典以锄强暴,但愿良民有安生之日,即臣身得残忍严酷之名亦不敢辞。”

说过了,咸丰帝一生所学,就是帝王之术,最是理解曾国藩,当即朱批曰:

办理土匪,必须从严,务期根株净尽!

有了这个朱批,就等于圣旨在手了,曾国藩立即发布《与湖南各州县正绅耆书》,宣称要诛杀四种人:

一、素行不法,惯为猾贼造言惑众者;由地方团练首领、宗族长老公同处罚,轻则治以家刑,重则置之死地。

二、逃兵、逃勇,“经过乡里劫掠扰乱者,格杀勿论”。

三、匪徒、痞棍,“聚众排饭,持械抄抢者,格杀勿论”。

四、聚盗成群,啸聚山谷,小股则密告州县,迅速掩捕,大股则专人来省,或告抚院衙门,或告本处公馆。朝来告,则兵朝发;夕来告,则兵夕发,立时剿办,不逾晷刻。

在公告的最后,曾国藩宣称,自己“不要钱,不怕死,时时自矢,以质鬼神,以对君父,即藉以号召吾乡之豪杰”。

咦,曾国藩把话说得这么狠,他凭了什么?

枪杆子就是话语权!曾国藩外靠士林同侪、内靠笨爹狠弟,他不是一个人,不是孤身在战斗。当他奔赴长沙之时,士人读书报国的精气之魂,已经熊熊燃烧在湘湖大地。

早在太平军扑向长沙之时,湖南全省风声鹤唳,当地士人纷纷走出书斋,书生从军以报家国。时有廪生罗泽南,生员王錱,增生罗信南,生员刘蓉、谢邦翰、潘鸿焘、易良翰、杨昌濬,武生员杨虎臣,童生易良干、罗信东、康祖成等,这些人多半是罗泽南的学生,他们手拿书本,吵吵嚷嚷,把乡里那些身强体壮、读书不开窍的兄弟组织起来,大家排好队,跟我往前跑,呼哧,呼哧,扑隆通……很快就建立起一支千余人的湘勇,这就是湘军的雏形。

这支队伍,带兵的都是满脑壳之乎者也的书生,一边军训一边继续读书,边操练边探讨人生哲学,是当时素质最高的一支队伍。曾国藩出山,这支子弟兵就顺理成章地归了他。

这里要单说一下罗泽南,如果用现在的语言表述,那就是,罗泽南,男,著名讲师、作家,他自幼家贫,但沉稳老练,十九岁时就以教书谋生,是当地极有名望的知识分子。只不过他的文运太糟糕,虽然乡里学问以他为首,但最是沾不得考场,一进考场就落榜。如果他能够进入朝廷,恐怕轮不到曾国藩独霸七部七侍郎了。

罗泽南著有几本中国式哲学专著,如《西铭讲义》、《人极衍义》等,这些书的读者就是曾国藩。曾国藩这人超爱写信,但在写专著方面水平不足,所以对罗泽南是发自内心的佩服。曾国藩敢于出山,除笨爹的激励是个不可或缺的要素之外,罗泽南已经练好的湘勇,给了曾国藩极大的勇气。

而罗泽南之所以挑头训练团练,是因为他手下的学生五花八门,优秀到了让人跌破眼镜的程度。

罗泽南手下第一个优秀的弟子,就是生员王錱,此人对军事有悟性,训练伊始,别人还在临阵现学,他就具备了独领一营的能力,此后他也将成为曾国藩的主要依靠。

但罗泽南手下最优秀的,当属日后的湘军战神李续宾。

李续宾,字迪庵,臂力过人,不喜读书,但他秉性善良,事亲极孝,并贩煤以供弟弟李续宜读书。按照正统儒家的标准——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论语·学而第一》)——李续宾虽然不喜欢读书,却是正宗标准的士人,于是罗泽南欣然将李氏兄弟收入门下。

罗泽南手下有王錱、李氏兄弟这些优秀的军事人才,办起团练自然是顺风顺水。而曾国藩仗恃着自己读书一根筋、官场上时运好的条件,凭空坐拥了这么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恐怕连睡觉都会笑醒。

除了当地现有的军事资源之外,曾国藩的家族也成为他坚实的后盾。笨爹曾麟书不惜以老迈之躯,亲自上场操练,而曾国藩的二弟曾国潢,就在家乡组建安良会,训练乡勇追杀吃大户的游民。

有着这么扎实的基础,曾国藩再扯什么帮办团练大节有亏,那就未免太缺心眼了。

7.杀人热身赛

曾国藩治理长沙,手段极是骇人,他在长沙鱼塘口自己的寓所内,挂了块牌子:审案局。这个临时私设的个性化小衙门,承担了现在公安局、检察院及法院的三重社会功能。但凡有嫌疑人犯拿到,二话不说大板子砰砰砰往死里打——打死还是轻的,匪类解到,重者立决,轻则毙之杖下,又轻则鞭之千百——后面这个鞭之千百,目的就是要把人彻底打残,让你丧失自理能力。

连自理能力都没有了,当然也没法子替太平军当内应了。

曾国藩的审案局就是这样的明快风格,站着进去,躺着出来;活人进去,死人出来。这实际上就是他设立审案局的初衷。

书生未从军,杀人先练胆。曾国藩杀人之凶,令当时的士林瞠目结舌,令后世的史家目瞪口呆。他成立审案局四个月,直接杀死一百三十七人,平均每天杀一人。而这个数字,据曾国藩解释,还只是局部的——“批令无庸解省,就地正法者,不在此数”。

曾国藩如此嗜杀,令得湖南士林大哗,有识之士奔走相告,曾剃头这个蟒蛇娃,也忒没有人性了!如此残杀,岂是儒者所为?

听到来自士林的抗议声,曾国藩乐了,嘿嘿,各位老表,审案局刑杀,只是小意思,真正的杀伐,还没有开始呢。

这正是,读书破万卷,书生爱杀人。一天杀一个,还嫌不过瘾。曾国藩将在长沙展开十四次大规模杀戮,作为他日后与洪秀全太平军直面血搏的热身赛。

哪十四次大杀戮?

第一次,攸县有洪利父子,皆习武之辈,看这乱世来到,遂决定扯旗独立,武装暴动。被曾国藩察知,派了团练如飞赶到,一顿狠砍,砍得洪利父子满地找牙,把这起叛乱消灭在萌芽状态。

第二次,江湖道于白沙堡举行集会,决定宣布独立,发起暴动,又被曾国藩的团练赶了去,诸位江湖兄弟死的死,逃的逃——逃也没逃得了,逃到半路,就被士绅逮到,扭送审案局活活打死了。

第三次,从阳山、大庚游动出来一支游民队伍,本打算开辟战略根据地,奈何被曾国藩的团练四方布伏,多面设围,这支游击队就灰飞烟灭了。

第四次,有江湖道兄弟曹戭、李跃聚众六百人(另有记载称万人)在草市起事,曾国藩闻之,喜不自胜,立即派出他刚刚训练出来的湘勇出战,可怜曹戭、李跃,哪里想到读书人会如此之狠,惊愕之际就被杀掉了。

第五次,充满了乐观主义的江湖人士戴正洸,奔走于永兴、安仁等地,号召人民群众起来,起来,都起来,推翻讨厌的咸丰帝,以后轮到我来当皇帝。可皇帝还没当上,湘勇已经赶来,戴正洸从此除名江湖。

第六次,江湖社团串子会,百余人聚于安化蓝田,正在开会研究起事灭清,会还没开完,湘勇已经破门而入,与会人士玉石俱焚。

第七次,江西上犹一带,一支民间游击队征战四方,不小心走进了曾国藩的地盘,这下惨了,这支游击队进入湖南之后,就被包了饺子,数百人被斩杀,余者向着老家狂逃。

第八次,有一支游窜武装,是从广西窜出来的,他们一路上狂追洪秀全,真诚地渴望加入太平军的滚滚洪流之中,奈何他们还没有找到组织,却先找到了曾国藩,于是他们也在第一时间消失了。

第九次,罗泽南率湘勇入衡山,将那里的一支暴乱团杀得血流满地。

第十次是湘军崛起的关键节点。当时,被曾国藩视为大节有亏的江忠源,已经升任湖北按察使,正去江南大营赴任,途中得知太平军欲攻南昌,惊骇之下,急奔南昌固守,同时向各方人士求援。

江忠源有求,曾国藩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他和新任的湖南巡抚骆秉章商量,派出了三千六百名团练,有湘勇,有楚勇,这差不多是湖南全部的团练力量了。而且这是湘军首次出省作战,关系重大,众人无不手心捏汗,紧张不已。

三千六百援兵疾奔南昌,到得城下,忽听一声锣响,就见太平军黑压压地涌了出来——原来是太平军围点打援,设下了埋伏。正所谓书生心狠手拙,双方一场好杀,湘军这边死者七八十人,而罗泽南的得意门生谢邦翰、易良干、罗信东、罗镇南统统战死,埋骨他乡。

消息传来,曾国藩狂喜不已。这倒不是他跟罗泽南的弟子有仇,幸灾乐祸,而是这场战事表明,书生临阵,丝毫也不亚于正规绿营兵,只是初次与太平军交手,欠奉经验,尚不善战,所以才会有多名书生战死。而且,这所谓的三千六百援兵,经过训练的尚不足三分之一,大多数都是两眼懵懂的老农民,拎着锄头跟大家瞎跑一气。这么差劲的军队才死七八十人,可知太平军也跟纸糊的差不了多少。

接下来是第十一次,从广东乐昌,远行长征来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的领袖叫王保成。不确定这个老王跑湖南来,是不是想和洪秀全太平军胜利会师,就算是他想也没机会了,统统被湘勇扫灭。

第十二次仍然是打江西流窜来的私家武装。

第十三次又是打从广东远道而来的粤军。

第十四次最有意思。话说洪秀全起事,指望的是天地会兄弟替他征战,这个要求导致了天地会分裂,有人支持洪秀全,有人转型为官兵。但天地会本身是个松散的江湖组织,遂有天地会大佬何贱苟、唐其定、吴玉老等于常宁蓝山一带谋起事。有曾国藩在,岂容他们胡闹?于是这次武装起事,就销声匿迹了。

眨眼工夫,曾国藩这就已经十四战了,无论是心态上还是观念上,他都已经不再是那个闷头读书的一根筋了——但看他一日杀一人的风格,却又是典型的一根筋。

这正是,说他一根筋,真是筋一根。别笑书生拙,生性喜杀人。谈笑有鸿儒,往来血淋淋。丝竹虽悦耳,杀伐更迷人。看曾国藩这般杀戮万方、狠辣无端,再想想那太平军的首领洪秀全,说起来也是个善良厚道的书生,只是屡试不第,竟尔掀起如此劫难,可知这读书人,真的惹不起。

十四场战事过后,曾国藩宣布,他失败了,并飞一般的逃往了衡州。

啊,难道说这世上还有比曾国藩更狠的人吗?

当然有,没有更狠的人,曾国藩又怎么会逃?

8.乱世用重典,时势造煞星

对于曾国藩辣手治湘、杀人如麻之事,史学界表现得有那么一点点精神分裂。出于人道主义或是传统政治立场,对曾国藩是必须抨击的——如此嗜杀,不抨击几句,岂不没了天理?但抨击而后,话题一绕,则表现出毫无保留的赞誉。

如刘忆江先生之《曾国藩评传》称:“平心而论,曾国藩的严酷,在当时是必要和及时的。首先,剿匪有助于恢复一度被战乱搅乱的正常秩序,稳定住民心;其次,扫除黑社会黑恶势力,大大恢复了绅民们对朝廷与官府的信心。从后面事态发展看,收效显著。太平军后几次进军湖南,非但得不到初次入湘时民众的同情与支持,反而遭到各地团练的顽强抵抗而难以落地生根。可以肯定,没有曾国藩这一番猛烈扫荡,湖南稳定不下来,后来便不可能成为东南各省的中流砥柱,源源不断地向前线输送兵员、粮饷。”

易孟醇先生之《曾国藩传》,则毫无保留地把屁股坐到了洪秀全的身边,对曾国藩的嗜杀表现出无限的悲愤,但同样也认可曾国藩这一招的狠辣:“……曾国藩、骆秉章的血腥镇压,使得湖南全境在太平军鼓舞下的地方性群众斗争遭到了严重挫折,于咸、同年间进入低潮。他们达到了孤立湖南境内太平军势力的目的;同时,逐渐恢复了被太平军和会党冲乱了的封建秩序,为湖南后来成为湘军兵源与粮饷供应的重要大后方打下了基础。”

其他方面的史论,无论史家屁股坐在哪一方,都承认曾国藩这一招确实有效。总之一句话,曾国藩的二十三史没有白读。他早已从书中学到了治乱的根本——乱世用重典,时势造煞星!

实际上,曾国藩从二十三史中学到了更多。但糟糕的是,这些东西他学到了,可别人没学到。这世上的人,像他这样一根筋的,毕竟不多。

没读过二十三史的,不知道如何治乱的,看曾国藩这么胡来一气,必然难以理解——尤其是曾国藩私设的这个审案局,这已经突破了官场人能够容忍的底线,犯了官场的大忌。

按照当时的制度,刑法案件概归按察使衙门受理。这个按察使衙门,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口。但曾国藩理也不理这一套,竟然在自己的寓所里设立审案局,将原本隶属于按察使衙门的工作,一股脑地搬到自己的枕头边,按察使衙门中人该是如何的愤怒?

明目张胆的越权侵官,导致了湖南官场中人对曾国藩的极度不满。偏偏敦促曾国藩出山的原湖南巡抚张亮基,被调到了湖北出任湖广总督,湖南这边没了一把手,曾国藩乘机撒欢,越权行事,进一步侵凌地方权力架构。如此前各地乡勇解送来省的土匪人犯,概由善化县正常审理,张亮基走后,曾国藩架空善化县,逮到押送来的土匪就杀掉,弄得善化县官员闲得直骂曾国藩的娘亲。

过了段时间后,能臣骆秉章调来湖南做巡抚,曾国藩往前凑了凑,发现这老骆蛮好说话,顿时蹬鼻头上脸,直接把手伸进了老骆的裤裆——侵凌经制军。

所谓经制军,是指驻扎于湖南的正规绿营兵,按清时常例,各省绿营兵辖于总督、巡抚及其以下文官,除兼有提督衔外,不得干预抚标营以外营兵操练事务。而湖南没有总督,只有提督有权指挥绿营兵,连巡抚骆秉章都没资格向绿营兵伸手。而曾国藩只是个由布衣出山的帮办团练大臣,大致相当于当地民兵连长,更没有权力染指军队了。

但曾国藩却不服这个气,他给友人龙启瑞写信,给巡抚骆秉章写信,文绉绉说了一大堆,大意是他老曾胳膊生来长,打定主意插手军队,不服你去死。

曾国藩之所以甘犯官场大忌,插手军队,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要想将洪秀全的太平军彻底铲平,团练是指望不上的,必须要训练出一支具有强大战斗力的军队。所以他始到长沙,就处心积虑想把绿营兵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