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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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绝地大暴走(3)

闻太平军大至,整个武汉三镇乱作一团,官员富户纷纷打起行李卷,扛起小包裹,浩浩荡荡地踏上逃亡之路。散兵游勇乘机抢掠,局势混乱不堪。目睹这一切的水师统领彭玉麟,写信给曾国藩说:“……武昌人民一空,不堪笔叙,各粮台、军火局闻警散尽,阎丹初(总办湘军后路粮台兼营务,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总后勤部部长)呼唤不灵,愤极自尽……”

完了,总管后路粮台营务者气急交加,居然自杀了。这不是他气性大,而是武昌真的没有希望了。

战局已经注定,一切不可扭转——如果不是英国佬突然跑来的话。

话说曾国藩这边与太平军杀得难解难分之际,一艘英国兵舰顺流而下,英国海军中将何伯,正在沿江察看《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中所规定的对外开放的商埠。他来到武汉,见陈玉成已经拿下黄州,正向武昌挺进,就急忙叫参赞巴夏礼救场。

巴夏礼赶到黄州,见到陈玉成,要求太平军停止进攻武汉。因为太平军没有生产能力,是一股强大的破坏力量,武汉若是落入太平军之手,必然是生产力被摧毁,生灵涂炭,而这是不符合英国人的商业利益的。英国人希望中国人活着购买他们的商品,如果都被太平军杀掉,他们还找谁做生意去?

陈玉成横行疆场,如何不知道洋人枪炮之犀利?情知这时候再树大敌,于己不利,考虑过后答应了巴夏礼的要求。

陈玉成算是聪明的,反倒是天京城中的洪秀全脑子有点不够用。这个英国海军中将何伯,同样又向洪秀全提出不要进攻上海的要求,洪秀全称,他已经向上帝耶和华打了报告,但耶和华没有批准。英国人不喜欢这个回答,当即向天京城象征性地轰了几炮。洪秀全急忙叫停,说耶和华的批文下来了。

就这样,《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居然成了朝廷的救命稻草,让武汉及上海等商埠成了远离战火的世外桃源。

虽然如此,可陈玉成一路打来,就是为了要以威胁武昌诱使安庆城下的湘军回援,届时太平军也好杀个回马枪,解安庆之围。可现在陈玉成承诺不攻打武昌了,那他千里迢迢跑来干什么?

陈玉成自己也说不清,他和李秀成一样,对自己所处的这个体制架构极不满意,总是感到手脚被人捆着,做起事来痛苦不堪。他想等李秀成到来会师之后,两人好好商量商量。

不曾想李秀成压根就不想去武昌,他的老巢在苏州,经略苏浙才符合他的个人最大利益,当然也符合太平军的最大利益。所以他在祁门把曾国藩吓个半死之后,就去浙江过年了。而陈玉成在武昌周边,从咸丰十年等到咸丰十一年,硬是见不到李秀成的影子。陈玉成好生无聊,就拔师往援安庆去了。

李秀成在浙江度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静极思动,又返身杀入江西,兵锋遥指建昌。这下又把个曾国藩吓坏了,如果空虚的建昌城落入李秀成之手,那江西的南昌也算是完了。

曾国藩急调鲍超往援建昌,可李秀成却一个神龙摆尾大转身,奔九江杀去了。而这时候陈玉成已经抵达集贤关,正在重力叩关。两厢里报急的书信,如雪片般飞来。曾国藩的手中,却只有鲍超这一支机动部队,要防李秀成就防不了陈玉成,防了陈玉成就顾不上李秀成,如此顾此失彼,让曾国藩如何处理呀?

曾国藩还真不知道该当如何处理。他的办法是赶到江西与江苏边界一个叫沙滩的小地方,把鲍超叫来,说:“咱们俩就坐在这儿看,如果安庆危急你就往援安庆,如果九江危急你就往援九江,等看清楚了再做决定。”

7.李秀成像个小女生

曾国藩在沙滩观察了三天,也不知他是怎么观察的,反正他观察到的结果,与后世的史家所描写的历史没区别,可见曾国藩是个眼神犀利的观察家。

他观察的结果是,李秀成就像个小女生一般柔软,自打他攻入江西以来,纵横驰骋,横贯八方,却连一城一池也没有打下过,甚至连攻克个小县城的战绩都没有。敢情这李秀成率太平军在江西境内过门而不入,暴走来了。

这么柔软的李秀成,断无勇气进攻九江。曾国藩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立即下达命令,让鲍超火速奔赴安庆,去解被陈玉成残酷修理的曾老九曾国荃之围。

此前,曾国藩向曾老九写信保证过:“兄弟,听大哥的没错,大哥是不会害你的,你就给大哥死死咬住安庆不放。如果叛军突破集贤关,让你腹背受敌,我这边有猛将鲍超,一日渡江,两日可抵集贤关,就算鲍超他再拖拉磨蹭,五天总能到达,你尽管放心。”——原文是:“万一贼由集贤关攻安庆各营之背,弟须坚守五日。鲍军现在下隅坂,若渡江救援,一日可以渡毕,两日可抵集贤关,纵有风雨阻隔,五日总可赶到。”

曾国藩之所以写这封书信,是因为自打太平军两路西征以来,湘军内部顿时哗然,都认为攻打安庆的曾老九危险了,建议立即撤退。就连胡林翼也乱了阵脚,摇摆不定,莫衷一是。安庆城外的曾老九更是胆战心惊,强烈要求撤军。唯有曾国藩一根筋,坚定不移地贯彻老计划,所以写信安慰曾老九。

这边曾老九还没读完信,英王陈玉成就率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杀来了,而且走的果然是集贤关这条道。甫一到来,就将曾老九困于绝地。

陈玉成好整以暇,一面派部将吴定彩统两千人入城助守,一面在菱湖南北两岸筑垒十八座,通过小船往来湖中,向安庆城中运送粮食。但他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以他的力量,想消灭历经百战的曾老九部,根本不可能。

但还有两路太平军正络绎不绝赶来,一路是由仆佣出身的洪仁玕、林绍璋带队,从天京城来的援军。但洪仁玕端茶倒水业务熟练,统兵打仗还是很可疑的。结果这队人马遭遇多隆阿的骑兵,寸步难行,索性掉头又回去了。

另一路人马,就是刚刚从皖南祁门赶来的黄文金部。他本来在祁门有机会杀掉或活捉曾国藩,可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间拔师远飙,跑到安庆来轧闹猛。你既然来了,就表现得勇敢点好不好?可步卒遇到精良的马队,所谓勇敢只意味着死得更快。黄文金不想死,他还要保存革命的火种,继续折腾下去。于是他也掉头又跑掉了。

结果,四路援兵赴安庆,洪仁玕、黄文金这两路初战不利,打道回府了。还有一路李秀成,仍然自由散漫地在江西跑来跑去,连个目标都没有。安庆城下,只剩下一个陈玉成独对曾老九。

杀啊!陈玉成指挥自己的百战之师,向曾老九发起勇猛的进攻。冲哇,太平军向前冲了几步,又全都停了下来。

不停不行,遇到湘军和长围坐困,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由胡林翼发明,并由曾国藩全新改版升级后的长围坐困,现在已经成为湘军立于不败之地的绝妙战法。两道深逾丈余、宽也是丈余的壕沟,将安庆城死死地封住。曾老九就在两壕之间的地带,修筑了大大小小的堡垒。太平军若要攻打,就要付出极惨重极惨重的代价,而且还没什么效果。

陈玉成非常痛苦,这仗可怎么打呢?但他终究是不世出的名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未过几日,陈玉成的大军突然潮水般的后撤,要走了。这个消息最先被病得半死不活的胡林翼得知,于是老胡强撑病躯,写信给鲍超,说:“安庆这边没事了,你就不用过来了。”

但实际上,陈玉成根本不是撤走,而是诱敌。他的想法是假意后退,引诱曾老九出垒越壕,前来追击,到时候他回师纵围,曾老九就甭想再回去了。可不曾想,曾老九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安危这事他还是分得清楚的。待在壕垒之中就安全,跑出来铁定有危险,所以他眼看陈玉成撤走,却无动于衷,压根就没想到过追击。

陈玉成见曾老九不上当,很生气,就又返身杀回来,继续攻打曾老九。曾老九惊心不已,急忙掐指计算,嗯,大哥说过了,鲍超的援军最多最多也会在五天之内赶到。现在已经四天了,鲍超怎么还没来?

再一打听,得知胡林翼告诉鲍超不用来了,顿时把个曾老九气到要疯,立即写信大骂胡林翼多事。胡林翼当时心里那个别扭啊,心说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战场上全都指望着鲍超,这段日子以来,鲍超忽而杀到江苏,忽而冲到江西,又忽而跑到安徽,累得跟狗一样,人家早就牢骚满腹了。

发牢骚也没办法,胡林翼为了弥补愧疚,一连发了六封十万火急的鸡毛信,催促鲍超快点赶来。

有分教,兵行如火乱中乱,忽东忽西到处窜。没日没夜急行军,鞋底磨穿脚磨烂。话说鲍超如飞而来,与陈玉成直面对撞。一场空前的大战徐徐拉开帷幕,这将是决定湘军与太平军死生的战役。

8.拿下心爱的玱老师

历来史家著史,总是有一段摇摆不定期。这个摇摆期是基于史家的智商所限,总想把历史简单化、政治化,把人物脸谱化。须知历史是人性的演绎,人性是复杂的、多面的、善恶交错的。而有的史家,智商停留在幼稚期,无法理解复杂的人性,无法接受多面的人生,更无法鉴别善恶交错的历史。

所以,总有的史家要把历史简化成卡通片,设定好人坏人。好人处处都是好,杀人放火也不错。坏人浑身都是坏,扶危济困是邪恶。这种思维,往往导致颠三倒四、神经错乱。

单以曾、洪二人而论,清时曾国藩被视为正面人物,洪秀全是坏蛋。到了民国而后,史观渐变,终有大师胡适的小弟子罗尔纲出世,扭转了此前的历史观念,将洪秀全视为英雄,曾国藩霎时间沦为坏蛋。这种思潮迅速席卷史学界并成为主流。由是,但凡提及安庆之役,史家莫不是扼腕叹息,咬牙跺脚,批评李秀成同志不乖、不听领导的话,结果错过了打死曾国藩、解围安庆的数次机遇。

但很快,天才的青年将领陈玉成同志,也受到了大家的批评。

事情源于陈玉成独卧安庆城下,血战曾国荃,可是说好了的另几路援军,却是迟迟不见踪影。而胡林翼一日六催湘军猛将鲍超,嘱其如飞速至。陈玉成发现人家来了大援,而自己这厢的援兵却踪影也无,心情极是郁闷,于是决定去寻找自己的小伙伴们。

这时候陈玉成手中大概有两万人马,他留下八千人,守在集贤关内及菱湖两岸各垒。又留刘玱林统兵四千,守在集贤关外的赤冈岭四垒。最后还剩下六千人,由陈玉成自己统领,带他们去寻找走丢的友军洪仁玕等。

陈玉成找不多久,果然发现了洪仁玕、林绍璋、黄文金等人,众家兄弟相见,分外相亲。正相亲之际,一个天大的噩耗传来,他们会师的消息被曾国藩知道了,此时已经集中了优势兵力,正对坚守赤冈岭的刘玱林狂轰猛打,务必一战全歼之。

曾国藩出其不意,突然来了这一手,那只是因为他太喜欢太喜欢刘玱林了。

老曾为什么喜欢刘玱林?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不需要理由。从曾国藩本人留下来的资料上看,曾国藩对刘玱林的喜欢,已经是非止一日,用情极深。

在书信中,曾国藩对洪秀全、陈玉成、李秀成等表示了极度的蔑视,称之为贼。但对刘玱林却是网开一面,情义缠绵。他称刘玱林为玱翁,就是玱大爷的意思;又或称刘玱林为玱林先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玱林老师。

曾国藩称玱林先生,其欢喜之心,无可掩饰。而且曾国藩也不想掩饰,他甚至生怕大家注意不到这一点,在书信中特意注明:“敬其人,故称先生。爱其人,故称翁。”

那么,刘玱林究竟做了什么,让曾国藩又敬又爱?

这事还真没人能说得上来,要知道,这刘玱林并非年轻貌美的小女生,而是追随洪秀全起事于广西的两广老兄弟,而且是太平军中第一勇猛之将。曾国藩称刘玱林为陈玉成平日第一悍党,战守可恃者。此外,刘玱林原本也不叫这个离奇的名字,而是叫刘昌林,可后来太平军中的韦昌辉封了王,就来欺负刘昌林,不允许他和自己同用这个昌字。刘昌林无奈,只好改名叫刘玱林。

此番发现刘玱林落了单,曾国藩欣喜若狂,立即发布战令,命鲍超与另一名湘军将领成大吉,合力猛攻赤冈岭,务须在陈玉成察觉回师之前,拿下他最心爱的玱老师。

鲍超与成大吉得令,立即不惜一切代价地猛扑赤冈岭。一日之内湘军战死三千余人,连拔三垒。俘获自李仕福而下的太平军三千人,全部处死。

第一垒中的刘玱林只有八百守兵。眼见得湘军拼了老命,情知败局终不可免,遂于次日深夜,突围而走。却不料曾国藩太喜欢他了,一封又一封的加急鸡毛信飞到,命湘军将士务须严密巡逻,无令玱翁逃脱。这充满了爱的呼唤的书信,犹如一道追命符,让可怜的老玱无路可走。

冲至马踏石,只见身后火把连天,湘军疯了一样地追来。而前方是湖水,刘玱林匆忙登船,只有二百人上了船,余者六百人统统做了俘虏,也被湘军在第一时间杀掉了。刘玱林惊魂未定,就见前面黑压压一片,竟然是湘军的水师合围,重炮轰来,可怜一代猛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玱老师与其八百悍卒,统统死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