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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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朝廷照我去做官(1)

1.笨鸟飞得好辛苦

如果说,笨也是一门专业的话,那么曾国藩就是这门专业的顶尖高手。

有关曾国藩其人之笨,已是海内外共识。有一个传统老笑话,专门说曾国藩的笨。

故事说,早在曾国藩苦读发愤之时,有一个小偷,趁夜潜入曾国藩家,躲在梁上,看下面的曾国藩背书,想等曾国藩背完睡觉后再行偷窃。可是不曾想,曾国藩拼命努力,就是背不下来,小偷在梁上等啊等啊,终于等得抓狂了,跳下来吼道:“你怎么这么笨呢?不就是一篇文章吗?我在梁上听得都记住了!”然后小偷呱唧呱唧把那篇文章背了一遍后,扬长而去,留下曾国藩一张呆若木鸡的脸。

这个故事真的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真实材料的。

据曾国藩本人回忆:“国藩愚陋,自八岁侍府君于家塾,晨夕讲授,指划耳提,不达则再诏之,已而三复之。或携诸途,呼诸枕,重叩其所宿惑者,必通彻乃已……”

曾国藩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我曾国藩小时候,笨就一个字,笨到没脾气,我自打八岁时由父亲开蒙读书——他实际上是五岁开蒙读书,他真的好笨,笨到连这事都弄不明白的程度——我父亲对我讲课,我就是听不懂,害得那可怜的老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走在路上会突然重复,睡在床上会突然重复,重复到了不能再重复的地步,唉,没办法,笨鸟就是这样可怜……

可见,曾国藩之笨,是经由他本人权威性认定,并获得业界广大人士共同认证的结论。

小偷夜讽曾国藩的故事,流传甚广,是一篇超级给力的心灵鸡汤,用以教导广大不务正业的熊孩子。意思是说,你看这个小偷,他比曾国藩更聪明,但人生的成就止于小偷,而笨蛋曾国藩却成了布衣圣人。倘小偷能发愤走正路,人生成就必然会大于曾国藩……诸如此类。

但心灵鸡汤这东西,多是些偷换概念的文字游戏,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就拿故事中的小偷来说,他再聪明,也比不过曾国藩——而且,他越是聪明,输得就越惨——皆因曾国藩跟他玩的不是比聪明,而是比谁更笨!

人生有些项目,比的是聪明,是临场的急智反应;而另外一些事,比的却是夯实基础,比的是稳扎稳打,比的是脚踏实地,比的是纯粹的笨功夫。曾国藩在前一项上比较吃亏,但在后一项上却是笨得实实在在,笨出了真情实意,笨到了世人不好意思跟他较劲的程度。

没人笨得过他,所以他赢了。

但细数曾国藩生平,早年的他也并非是一个单纯的笨孩子,而是一个惹是生非、心理阴暗、挟仇记怨、睚眦必报的熊孩子。

而且,终其一生,曾国藩也未能改变他的不良脾性。但由于他在笨的领域造诣较深,无人能出其右,这多少也算是人生的“蓝海战略”了。而在这世界上,比曾国藩坏的人无以计数,比他更笨的人却再也找不到,而人生事业比的是笨而非坏,最终让曾国藩荣耀胜出,成为古往今来第一大笨圣。

对于这样一个结果,曾国藩本人是绝不认同的。事实上,他至少有两次,曾想从清冷的圣坛上下来,寻欢逐艳,追猎美女——据曾国藩本人的日记透露,最合他老人家胃口的美女,是苏州小妹妹,苏州小妹妹皮肤白嫩,眼睛大而明亮,还有就是说话时吴侬软语,是圣人曾国藩最渴望的人生享受。奈何人在圣坛,身不由己,恢复了色相本身的曾夫子,惨遭他的家人、门人、学生的围殴,又被驱逐回了圣坛上——时代需要圣人,人民需要圣人,无论熊孩子曾国藩是何等不情不愿,只能眼含热泪蹲在圣坛上,看着坛下的美女往来,而无缘染指。

曾国藩其人,从一介普普通通的熊孩子,通过笨的捷径误入圣人之坛,这是人类社会中一桩绝大的异事。正因为此,曾国藩其人其事,引发了世人的长期关注。

人们渴望知道,曾国藩小时候是怎样一个祸害,是如何从熊孩子转型为笨孩子的,又是如何通过笨而成为天下无双的圣者的,这诸多事件之中,仿佛有点什么隐秘的联系,但细究起来,却又充满了疑问与困惑。

而要解答这些困惑,我们就必须从曾国藩的熊孩子生涯开始。

2.蟒蛇娃出世

国藩虽笨,却有家承。这个家承就是撒谎摞屁不说实话。

不太清楚曾家是怎么传染上撒谎的怪毛病的,但这个谎言却是板上钉钉、有据可查的:

公生十月十一日亥时,时竟希公在堂,寿几七十矣。是夜梦有巨蟒盘旋空中,旋绕于宅之左右,已而入室庭,蹲踞良久。公惊而寤,闻曾孙生,适如梦时,大喜曰:“是家之祥。曾氏门闾行将大矣。”宅后旧有古树,为藤所缠,树已槁,而藤日益大且茂,矫若虬龙,树叶苍翠,垂荫一亩,亦世所罕见者。

上面这段文字,一笔一画地写在《曾国藩编年大传》之中,文中的公,说的就是曾国藩。而寿几七十的竟希公,就是曾国藩爸爸的爷爷,也是曾国藩爷爷的爸爸——总之就是曾国藩的祖爷爷。

文字的大致意思是说:蟒蛇娃,蟒蛇娃,空中盘旋来我家,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叮当咚咚当当,蟒蛇娃,叮当咚咚当当,本领大,啦啦啦啦,蟒蛇娃,蟒蛇娃,本领大,本领大来本领大,你说你敢不害怕……诸如此类。

曾国藩竟然是个蟒蛇娃,这太出人意料了。而且,曾氏年谱中的这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同样是经过曾氏家人权威鉴定的。

诸如,曾国藩死后,其子曾纪泽悲伤之下,作《祭文正公文》,正式以文字的方式确认这一说法:“昔我高祖,夜梦神虬……怖骇未终,诞降吾父,卜云大吉,为王室辅。苍藤献瑞,重荫终亩,大逾十围,其占贵寿。”

总之,曾国藩是个蟒蛇娃,这是史有定论的,不是你后人想否认就能否认得了的。而且,我们没证据表明曾国藩的祖爷爷没有做过这个梦,凭什么说曾家人满门都在撒谎呢?更何况,动画片中有葫芦娃,为何不能有蟒蛇娃?曾国藩的本事这么大,岂是寻常动物可比肩?为什么他不可以是蟒蛇娃?凭什么?

这个……我们知道,蟒蛇这种动物,凶是凶,可怕是可怕,却吃了智商不给力的亏,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对手。否则的话,为何地球上的生物竞争,最终是人类占领了地球,而蟒蛇的生存空间,却被挤压到了形同于无呢?

总之,蟒蛇跟人类比拼,结果必然是被人类关进笼子里,做一盆热气腾腾的蛇羹端上桌。

由此观之,曾国藩肯定不是蟒蛇娃——如果是的话,那他就惨了!蟒蛇娃是玩不过人类的。但实际上曾国藩在人类世界玩得超爽,这就有力地证明了曾国藩是蟒蛇娃的虚妄性。

明明是虚妄之说,曾家人却信之不疑,甚至煞有介事地以文字形式记录下来。这是因为蟒蛇的智力固然靠不住,但晚清时的国人认知,同样也靠不住。当时的中国人弄不大明白智商与体形的差异,见蟒蛇这东西身体如此之粗,就误以为其智商必然也是粗大无比,所以这曾国藩,颇以自己是蟒蛇娃而自豪,并处心积虑地向广大人民群众推介这一点。

曾国藩的推介由两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附会,第二部分则是强烈的心理暗示。

先说附会,曾国藩患有严重的蛇皮癣,睡觉爬起来,被窝里白花花的一片皮屑。和人下棋,一边思考一边搔头,哗哗的皮屑漫撒棋盘,对手被恶心到了无以复加,只好宣布认输,所以曾国藩痴迷于下棋。

这个蛇皮癣,牢牢地把曾国藩和蟒蛇娃捆绑在了一起,从此他坚信自己不是正常人,而是一条蟒蛇转世。这个想法是如此瓷实,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导致曾国藩的自我认知越来越和人类拉开距离,而向蟒蛇类靠拢。

所谓心理暗示,是指人接受外界或他人的愿望、观念、情绪、判断、态度并影响到思维认知。一件事情未必有什么依据,但如果主观上已经肯定了它的存在,心理上便竭力趋向于这件事——表现在曾国藩这里,就是一旦当他深信自己是条蟒蛇娃的时候,就会让自己的行为举止逐次向正宗的蟒蛇靠拢。

当然,曾国藩是个文化人,他不可能做出像蟒蛇一样穴居爬行的蠢举(也许他真的干过,发现没效果,又或是被穴中的其他蛇类驱逐了出来,就改弦易辙了也未可知)。曾国藩是文化人,玩的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品位,但无论怎么个玩法,都是在处处向人暗示:我不是人,是蟒蛇娃,蟒蛇娃……

这种暗示法,主要表现为曾国藩特爱吃鸡肉——蟒蛇爱吃鸡肉——偏又特别害怕鸡毛!

蟒蛇特别爱吃鸡肉又害怕鸡毛,这个说法也是有依据的,依据就是清才子袁枚的《随园随笔》,书中称:“焚鸡毛,修蛇巨虺闻气即死,蛟蜃之类亦畏此气。”——这个是不是科学,还需要逮条活蛇,弄堆鸡毛来烧烧看。但曾国藩时代的文士学人没什么科学精神,对这个说法信之不疑。

为了证明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国产蟒蛇娃,曾国藩以袁枚的《随园随笔》为蓝本,脚踏实地地打造自己爱吃鸡肉怕鸡毛的风格。这种心理暗示久了,终于把曾国藩自己折磨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异类。

曾国藩的事功,是摆平太平天国的洪秀全起义军。当时军务紧急,最艰难的就是军务书信往来,由于交战双方的地盘犬牙交错,送信成了最危险的工作,一旦信使落入敌军之手,有死无生那是必然的事。据记载,曾国藩的家书军务,信使凡死者超过千人之多。

这是血染的书信,可是当这些书信送到曾国藩面前时,他却大喊大叫着跳起来向后躲,不敢拆启。

为什么呢?

因为凡是军令紧急的,都是鸡毛信,上面粘有鸡毛。而曾国藩最害怕鸡毛,这类书信坚决不敢拆。

连书信都不敢拆,还怎么指挥打仗啊?

好办,由幕僚代拆就是了。

这种已经异化为表演型人格的自我暗示,越来越严重,终于发展到了严重影响曾国藩正常工作的程度——他已经不能见鸡毛了,见到就会发飙发疯、大呼小叫,精神状态明显偏离正常范围。

幸好曾国藩已经是级别足够高的领导了,自有警卫员替他清除所过之地的鸡毛,但百密一疏,倘有遗漏总难免惹出一场乱子。

比如说,同治十年时,六十一岁的曾国藩以钦差大臣的身份赴上海阅军。阅兵台上一切齐备,偏偏就是不知谁在后面放了支鸡毛掸子,幸亏勤务兵——那时叫戈什哈——发现了,急忙将这支鸡毛掸子移藏,这才免了让曾国藩担惊受怕。

如果说,年轻或年幼时的曾国藩,以蟒蛇娃自居,那时还是有意的自我心理暗示的话,那么,到了六十一岁之年,他对此已经是深信不疑,久成痼疾了。

一句话,自打曾国藩出生之时,家人就有意识地向他灌输一种离奇的观念:

他不是个正常人!

是不是蟒蛇娃另当别论,总之他就是不正常。而曾国藩笨则笨矣,却不可救药地接受了家人的观念传导,从此以笨立身,成就不世之功——而这一切,同样也牢牢地锁定在他的熊孩子时代的往事之中。

3.河南有个传说

其实吧,曾国藩这个人,在他出生之后,很长时间以来并不存在。

确切地说,他刚刚出生的时候,按家族谱系,到他这一辈是排“传”字,正式的名字叫曾传豫。而他的第一个弟弟,名叫曾传晋。

由此我们可知,他出生时,家族对他全部的寄托,就是他能够在河南这个地界上,多多少少闯出点小名气——山西就不要去了,山西被家族划为他弟弟的领地,而且事先也没和河南人、山西人打过招呼。

霸占河南山西两地,却不和当地人打声招呼,这个名字明显有点不妥。

所以,曾国藩从未用过传豫这个名字——但也没想到国藩这个大气磅礴的称呼,只是暂时起了个乳名宽一,所以他是曾宽一同学,而非曾国藩。

曾氏年谱称,这孩子生下来就比较奇异。

怎么个奇异法呢?

公幼小时状貌端重,自初生至三岁,庭户不闻啼泣声。母江太夫人勤操作,不恒顾复。每日依祖母王太夫人纺车之侧,花开鸟语,注目流眄,状若有所会悟。王太夫人尤奇之。

这段文字,见之于清黎庶昌、王安定之《曾国藩编年大传》中,说得煞有介事,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厮就是个十足的笨孩子,脑子不够用,智商是硬伤,连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都不知道,所以三年没琢磨出哭的道理来。

细说起来,曾氏虽是标准的农家,但到曾宽一出世的时候,其家已经正式转型为书香门第。首先,他父亲曾麟书,虽然在读书上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是当地有名的笨书生,但他娶了好妻子。

曾麟书的妻子是当地书痴江良济之女。江良济这个人,没别的特点,也没别的追求,就是喜欢读书。其人嗜书到了失去理性的程度,茶不思饭不想,只要有书读,一切无所谓。他就是这样读书读到老,又读到死,不务农不做工,终老于乡村私塾先生的神圣岗位上。临终时抓住女婿曾麟书的手,喃喃地道:“读书,要读书,人生不读书,不如一头猪……”原话是:“吾人为学,苟能不以外物移其志,不以世不录用而迁其业,但优游渐渍,自能得乎?古人深造之义,吾知汝固能力学者,汝后嗣昌大有成,足以重吾道之光,勉乎哉!”

曾宽一同学的姥爷,就是这样一个怪人,他视读书为人生目标,没有目的也不求之于应用,读书就是全部的目的了,有书读一切足矣。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生态度,必然会对曾家产生强烈的影响,这种影响延续到了曾宽一同学身上,就是他打小视读书为正常事体,人生不读书,不如一头猪,读书若功利,不如去养鸡。而读书恰恰需要的是笨功夫,这可真是铆上了这孩子的胃口。

五岁那年,曾麟书带儿子来到孔子神像前,让儿子跪下,认识一下孔老夫子,从此发蒙开始读书了。但曾麟书在读书上太过于缺少天分,就请了当地名师陈雁门做儿子的发蒙老师。

陈雁门来到,问:“这娃叫啥名呀?”

曾麟书答:“大号传豫,乳名宽一。”

陈雁门:“曾传豫?河南是豫,这名字的意思是不是说……河南有一个传说?”

曾麟书:“……大概是这样吧?我也总觉得这名字不太正常,要不咱们给孩子起个正常点的名字?”

起个啥名字好呢?

俩乡下老夫子蹲古书堆里,淘弄了良久,终于拍案而起,找到了,曾子城!古人云,子城风暖百花初,谁不读书不如猪……就它了!

由是曾传豫告别河南人民,曾子城横空出世!

但出世之后,麻烦就来了。这个麻烦首先表现在曾子城同学脑子比较迟钝,比正常人慢上三五圈不止。曾有一次,曾麟书带儿子曾子城、女儿国蕙外出,见到路边青草摇曳,曾麟书立即给儿子出了个上联:“狗尾草。”曾子城的妹妹立即接道:“凤冠花。”曾麟书急切地看着儿子,想等儿子来个更精彩的,可只见曾子城同学两眼迷瞪,一副呆样,只好摇头叹息道:“这个凤冠花对得好,虽然简易,却也工整。”

再往前走,前面有一座桥,曾麟书再给儿子出上联:“观风桥。”这次妹妹国蕙没有答上来,曾子城同学更是毫无表情,让曾麟书好不失望。

事情过了几天,曾麟书在家中,看到儿子从书架上拿起本《月旦评》,然后目视着他,缓声说道:“听月楼。”

啥玩意儿?曾麟书听不明白,只是看儿子的眼神不对劲,心里好不害怕:“不要过来,你要过来,你想干什么?”

“你出上联观风桥,我对下联听月楼呀。”曾子城同学解释说。

“什么?你对的是几天前的一个对联?”当时曾麟书就抓狂了,“拜托儿子,咱们反应慢点没关系,能不能别慢到这种登峰造极的程度?你这神经反射的速度,怎么比蜗牛还要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