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聪明人也有失算的时候。虽然晏弋叮嘱我不要接顾迅裴薇的电话,但那晚他帮我挂断裴薇的来电之后,她的名字便再也没有在我手机里闪烁过。我主观上也认为,顾迅不可能会给我打电话。结果,客观事实与我的主观想法难得的出奇一致。
那晚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午夜惊醒时做的一场梦,当下清晰无比,历历在目。天明后,它也仅仅只是一场浮梦,烟消云散,我还是我,继续每天上课吃饭睡觉。如晏弋所说,我是他们故事里的过路人而已,从不曾参与,何来苦恼。
和往常的每天一样,上完上午的课,饥肠辘辘的我和舍友们一起去食堂吃饭。走到食堂门口居然接到苏童的电话,示意舍友们先进去,我绕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站在路边接听。
“冉夏凉,潘岳朗约你和晏弋出去吃午饭。他让我通知你,他通知晏弋,现在到东湖碰头。”
自从看过流星雨归来,我和苏童再没联系。潘岳朗在QQ里炫耀,他们的恋爱关系总算走上正轨,他忙着和苏童维系加强感情,没时间联络我们这些无名小卒。突然间说要请吃饭,我有点意外,听苏童不冷不热的语气,也猜得到她是例行公事,通知我一声。
来不及问为什么吃饭,在哪里吃,苏童先一步挂断。听着耳边嘟嘟忙音声,我掉头走向东湖。
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太阳高挂俯视大地。有很多人吃完午饭坐在草坪上,懒洋洋地享受着冬天里宝贵的日光。
远远望见苏童的背影,她面对湖水静立岸边,耀眼的正红色长款羽绒服,显得她身形越发修长。我快步来到她身后,叫她名字。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惯有的傲然笑容。
“冉夏凉,你可真能来事儿啊!”
她这话说得极尽讽刺,我也没想过她能对我好言好语。但一见面就跟我开掐,她又何苦给我打电话啊。
故意忽视她的恶意,我左右看了看,问:“潘岳朗和晏弋呢,他们什么时候到?”
“不用找了,他们不会来。”苏童眼睛望向我背后,摆出看好戏的表情,“想见你的人,是她。”
谁?我没听明白,疑惑不解地扭过头。裴薇好似凭空出现,一步步朝我走来。她穿着件鲜亮的明黄色羽绒服,但脸色却很不好,消瘦苍白,嘴唇也缺少血色。一看便知道是受过打击后,特意穿上艳丽的衣服弥补晦暗面容,强打精神。
她站定在我面前,我才看清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怒气。这里没有别人,必定全部都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我想,我也有必要跟她解释一下当晚的事,先客气地开了口:“裴薇,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你是故意的吧?”她不由分说抢下我的话,冷漠地质问,“说什么高中同学会,是骗人的吧?你就是想确认我没在宿舍,好带顾迅来抓我的包,对吗?”
“不是这样的!”怎么全乱套了,我难以相信地望着她,急忙解释,“开同学会是我编的借口,我也是确实是想确认你没在宿舍,但是目的是想乘机把生日礼物送到你宿舍,因为我和顾迅商量好要给你个生日的惊喜。”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咯。”她埋首轻笑,再看回我,夹杂仇恨的怒火更盛,“冉夏凉,我真是太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背地里都和顾迅熟稔起来了。”
“裴薇,我想你对我有什么误会吧?”我急得挤出苦笑,误会闹得太大,一张嘴都不够解释,告诉自己冷静,我沉下气接着说,“因为你宿舍男生进不去,他为了完成给你的生日惊喜,所以让我把一个U盘和一个首饰盒提前放进你宿舍。你应该看到啦,我没有骗你。”
她狠狠瞪我一眼:“我没有说你骗我。我想说,你真的很会利用机会,把整件事弄得像个巧合。顾迅现在要跟我分手,不接我电话,不听我解释,连夜坐火车回了学校。你的目的达到了,满意了吗?”
她的“分手”两个字里泛着苦楚,我并不吃惊结果如此悲哀,也理解她的悲鸣。可她为什么认定这全是我想达到的目的,好像我是从中最大的受益人一样。
“裴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解释给你听,但请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样以为,我完全被你说蒙了。”
“你看,她又在装傻。”苏童鼻尖带出嗤笑,插话道。
“我没有装傻!”我讨厌这个节骨眼上她还火上浇油,立刻提高音量驳斥,“苏童,你能不能不说话?哪儿凉快,哪待着去。”
她挑起冷眉:“你!”
“啪!”
我的反应总是很慢,慢到头晕目眩后脸上火辣辣的发疼,才注意到这一巴掌是裴薇亲手送给我的。嘴里隐隐散发出血腥味,应该面颊里的肉被牙齿割破。我紧咬着下唇捂住左脸,目不转睛地瞪向裴薇,没有祈求她再给予我解释的机会。一个巴掌后,不论她出于什么原因误会我,我都不原谅。从小到大,我爸妈都舍不得打我,凭什么她敢!
“冉夏凉,你还理直气壮了不是?!”我不服软,更激起裴薇的怒意,她昂首与我眼神对峙,愤愤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暗恋顾迅嘛,从高一就开始了吧?那次你们学校的同乡会,你以为我喝醉了,其实我听得一清二楚,你口口声声承认你暗恋顾迅。你对晏弋说以后不会了,事实上呢,顾迅送我的手镯掉了,你比我还紧张。为了捡它,居然把自己的腿都摔伤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
裴薇越来越失控的控诉声中,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当头棒喝,什么叫百口莫辩,什么叫束手无策。她话里的每个字都对,我不能否认。由她口中说出来,我又觉得都不对,好像我做的每件事都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和侵略性。
即便如此,我因为太过震惊,依旧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发声都成困难。可裴薇愤怒的声讨仍在继续:“我那时还想,你为什么不赶紧告诉顾迅,向他邀功。现在我才想明白,你是一直按兵不动在等机会,等我们分手。现在你终于如愿以偿了,你就不要再假惺惺地演戏给我看了,我觉得恶心!”
最后两个字重重落下,像直接砸中我的头,大脑发蒙,耳鸣般嗡嗡作响。
裴薇发泄够了她的怨怼之气,已经不想再看到我,厌恶地狠瞪我一眼,决绝转身离开。我找回应变能力,亟亟伸手想留住她,指尖滑过一抹明黄,什么也没有抓到,停顿空中。我又抬脚去追,苏童突然闪身挡住我的路,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
“慢着,冉夏凉,我也有几句话要说。我太佩服你装傻充愣的功力了,到这个时候还能把自己装成无辜的受害者,你做给谁看,晏弋又不在。我还想问问,你脸皮到底有多厚?一边暗恋别人的男朋友,卑鄙地破坏他们的感情,一边又恬不知耻地追求晏弋,缠着他不放。你可真厉害,把我们一个个都耍得团团转,当我们什么,傻瓜吗?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露出真面目。老天有眼,呵呵,活该!”
她说着抬手也想给我一个巴掌,我能忍她的恶毒中伤,但不会让她下手得逞,一把推开她,肃然道:“苏童!就算我做得不对,对不起裴薇,也与你无关,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迈步逼近,我要她看清我坦荡的表情,“当初追求晏弋,我承认我别有目的。但是,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喜欢他,只喜欢他,正大光明,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谎话!”
“那你敢把今天的事告诉他吗?”她站稳挺胸,挑衅道,“你敢吗?”
“我敢不敢,你也管不着。苏童,我当潘岳朗是我朋友,你是谁,对我一点也不重要。但请你不要再插手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再挑拨我和晏弋的关系。你不是被人奉为女神吗?请别用那么下三烂的手段。再见!”
听太多恶言恶语,说太多狠话,我觉得好累。惯性地交替迈步,脚下越来越急,只想赶快离开这里,找张床躺下,什么也不想。
像尊流动的雕塑一样,我把硬挺挺的自己运回宿舍,放平床上。一闭眼,艳红和明黄的两个身影不受控地跃入脑海,她们并排站在我眼前,一个面带怨恨,一个满脸冷笑,刚才所有的话,又在她们口中不停交替重复……
“冉夏凉,你可真能来事儿啊!”
“那天晚上你是故意的吧?带顾迅来抓我包,对吧?”
“你看,她又在装傻。”
“你暗恋顾迅嘛,从高一就开始了吧?”
“我还想问问,你脸皮到底有多厚?”
“顾迅现在要跟我分手,你的目的达到了,满意了吗?”
“你可真厉害,把我们一个个都耍得团团转。”
“我觉得恶心!”
“活该!”
……
“啊!”
脑袋快炸开了,我大叫一声坐直起来。正巧吃完饭的舍友们推门进来,抬头见我俱是一愣,收紧步子不敢再往里走,纷纷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大手一挥:“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饭都不吃就睡觉,你这是想修仙吗?”下铺妹子估计最近玄幻文看多了,她走过来,把拎着的打包饭盒递给我,手一僵,惊道,“夏凉,你的脸怎么了,肿得好高呀!”
她一说,我后知后觉感到左脸隐隐作痛,不禁抬手,刚一碰,疼痛好像又骤然加剧,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抽抽。接过她递来的小镜子,我举起一照,好家伙,和当初晏弋长智齿肿起半边脸,有的一拼。
可晏弋底子好,脸肿好歹还能见人。我有先天的外貌劣势,简直惨不忍睹。下铺善良的妹子又好心地递上来副粉红色的Hello Kitty口罩,同情地对我说:“戴上吧,不然,走出去别人会以为你被家暴了。”
嗯,虐文应该也没少读。我爬下床,默默戴好口罩,端起饭盒坐到桌边。闻不到饭菜香气,食欲也提不起来,我拨弄着筷子,半天挑起几粒米饭。
“夏凉,你怎么啦?魂不守舍的。”手拿小说的下铺妹子,从床头探出脑袋,“你有特异功能吗?隔着口罩就能吃饭。”
嗯,涉猎真广,科幻小说她也看。既然她博览群书,我搬着板凳坐到她床边,摘下口罩问:“如果有人对你产生很深的误会,你觉得应不应该跟他解释清楚?”
她放下小说,偏头想一想,说:“要看这个人对你重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