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苡米几乎叫了出来,甜品店里的其他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她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问,“你真的那么对顾怀南说了?”
南澄点了点头:“都说了。”
“嚯,士别三日,当真刮目相看。”苡米一边喝绿豆汤一边叹道,接着咂咂嘴又说,“不过我喜欢。”
“所以,我要开始‘倒追’了。”南澄说完这句话后睁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苡米。
“……然后?”
“我需要你的‘技术支持’。”南澄从小到大都没有追过男生,也很少向人示好,因为童年记忆实在太坏。她记得她曾试过像别的小女孩那样向亲人撒娇,结果得到一顿冷嘲热讽和嫌弃的眼神。
她是小心翼翼探出头吐水的贝类,有小小的风吹草动就缩回脑袋,从此坚硬的贝壳就再不打开。
这样的草木皆兵是不对的吧?可是既成事实的过去要拽回原来的轨道真的好难。
“你高看我了。”苡米托着下巴说,“我最擅长的是散发魅力让对方注意我,进而追求我,倒追男人这种事,只在大学时做过。也不会别的,只知道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把他所有话都奉为圣旨,他说往东绝不往西,恨不得有把刀子把自己削削抠抠,雕刻成他最喜欢的样子——不过结果你也知道,败得极其惨烈。”
“如果你对那个人只是喜欢还没到爱,事情就好办很多,但真动了心,所有恋爱的技巧都是浮云。”苡米皱着眉头望着南澄说,“最麻烦的是你和顾怀南的情况还比较特殊,属于要把一堆已经被冷水泼灭了的灰再给吹出火星来,技术难度很大。”
“再难我也要试试。”南澄用吸管拨着玻璃杯里的冰块轻声说,“……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顾怀南,没有人可以比我更能让他得到幸福,所以我一定要努力。”
有新客人进来,甜品店门口的风铃发出叮叮咚咚的碰撞声,清脆又悦耳。
苡米愣了愣,过了好几秒才突然说:“南澄,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南澄说:“如果是往更好的方向,我愿意改变。”
苡米结账的时候南澄的手机响,是温瑞言打来的。
他问:“周末有没有空?我缺个女伴一起参加岳芳菲的婚礼。”
南澄觉得女生的名字似乎很耳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就是当初钩坏了流苏裙子后嘲讽她赔不起的大小姐。前两天的《沪城晚报》还大篇幅报道了她将和北城一个“官二代”举行世纪婚礼的新闻。
“饶了我吧,像我这样的平民小百姓哪有资格参加这种豪门婚礼?”
“那岳小姐别出心裁搞了个草坪婚礼,不过我猜那些大佬或者贵客应该会在观礼结束后去洲际酒店顶层包场,其他人在草坪上吃自助。”温瑞言说,“参加这种婚礼的优点是不怎么需要应酬,但坏处是如果落单,会显得有点可怜——我不想看起来可怜。”
“少来。”南澄才不信他,“你是看我土,所以想带我开开眼界吧?”
温瑞言假装在那头咳嗽,显然是被猜中了心事。他约南澄的目的确实是想介绍几个朋友给她认识,帮她拓展人脉。
无论做律师还是做记者,或者其他什么行业,在国内这个大环境下人脉永远是排名前三的重要资源。
南澄不怎么在意这些,但还是感激温瑞言的心意。
“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她想了想说,“我能不能和苡米一起去?”
“每个人只能带一位女伴或者一大一小两位亲属,这是主办者的规定。”
“请帖上写那么清楚吗?那你到时领苡米进去,然后再拜托一位朋友带我进去不就好了。”南澄出主意。
“你,真聪明。”温瑞言装作咬牙切齿地说。
“你最好了。”南澄挂断电话,冲结账回来的苡米眨眨眼睛,“我们周末吃免费豪华自助,看豪门婚礼去。”
“你会对豪门婚礼有兴趣?”苡米斜睨她,“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我和温瑞言好久不联系,你想趁机制造机会给我们打圆场罢了——真是用心良苦。”
南澄被看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哎哟”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我总不能明知道你喜欢他,还什么都不做吧?不过听我一句:如果明年春天来临前他对你还是没有什么表示的话你就算了吧,别爱他了。”
“你可以不爱顾怀南吗?”
苡米只一个问题就让南澄哑口无言。感情这件事总是说别人容易,轮到自己何尝不是一笔烂账。
她们再没有说话。直到分别的路口,苡米才抱了抱南澄,在她耳边低落地说:“我也很想不爱他。”
宇宙蕴含着神秘的力量,它让一颗星球吸引另一颗星球,一颗星球围绕另一颗星球。老去的星球爆炸成无数碎块,化成宇宙的尘埃,而与此同时的光年之外,初生的星球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南澄想,人和人之间一定也有着这种说不出来的力量在操纵着各自的命运,纵横交错的人生走向中,我们不断相聚又不断告别。
她会突然心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三年前遇见岳芳菲时肯定没想过三年后会来参加她的婚礼。
岳芳菲好像胖了一些,大裙摆的婚纱也遮不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但她张扬跋扈的性格没有任何改变,扬着下巴走过长长的红毯的样子就像一只骄傲尊贵的天鹅。
沪城最有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说了一连串溢美之词后,依照所有婚礼的惯例问:“请问新郎宫聿城先生,愿不愿意娶美丽的岳芳菲小姐为妻?”
距离太远,南澄看不清那个叫宫聿城的新郎是什么表情,但他的回答在千篇一律的“我愿意”中显得很特别。
他说的是:“你觉得呢?”
主持人被这个反问问得发怔,但他经验老到,很快就反应过来,开了个玩笑巧妙带过。他又转向新娘问:“岳芳菲小姐,请问你愿意嫁给宫聿城先生为妻吗?”
“我愿意。”
两个女声几乎是同时响起,一个来自台上的岳芳菲,另一个来自不知何时踏上红毯的长发女生。
说完之后她忽然欢呼着往礼台冲去,冲破重重阻碍抢到了主持人的话筒,凑到嘴边大叫:“我、愿、意!怀……南……南,我愿意!”话筒发出刺耳的嗡鸣声,让人听不清她喊的名字,但南澄还是确定她喊的是“怀南”。
她下意识地往顾怀南的方向望去——他也出席了这场婚礼,原本应是准备等新娘说“愿意”后鼓掌,结果两只手尴尬地隔着一段距离,滞后了好几秒才轻轻合拢。
“那个女人是司徒美娜吗?”苡米附在南澄耳边犹豫地问道。
“是她。”
她们说话的时间里,司徒美娜已经和岳芳菲打了起来。新郎宫聿城退让到台侧,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冷漠地看着众人冲上台拉架。
台上挤满了人,刚才还喜庆祥和的草坪上已经一片混乱。南澄看到司徒美娜灵活地从人群的缝隙里钻了出来,然后像头小豹子般冲下台,手里还高高举着新娘的头纱,那纱飞舞着,像抹半透明的流云。
岳芳菲从后面一把拽住司徒美娜的头发,后者尖叫着拖出长长的哭腔:“痛痛……救我,救我怀南!”
顾怀南原本想趁乱离开,事不关己,可在听到司徒美娜的哭喊后不由得顿了下,他没办法战胜心里翻涌的内疚感。然后他转身拨开人头攒动的人群,从岳芳菲手里夺过司徒美娜的头发,一把抱起她往出口处走。
“顾怀南!你带她来砸场吗?”岳芳菲头发乱了,妆哭花了,气得浑身发抖地大喊。她真是太倒霉了,生命中最该风光的一天却是她最狼狈的时候。
顾怀南平静地回头说:“谁都看得出她精神状况不好——她不是我带来的,但我现在要带她走。”
司徒美娜谁都不认识却认得顾怀南,她紧紧依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瑟缩得像只小猫,脸上却有笑,反复喃喃着:“我要嫁给顾怀南,顾怀南是我的丈夫,哈哈。”
顾怀南听着司徒美娜的疯言疯语,无从猜测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此刻的样子。
“我要带她走。”他环顾众人。
南澄挤过人群站在他的对面,可是顾怀南没有多看她一眼,抱着司徒美娜转身离开。
她的心像十月的落叶,簌簌地往下坠。
苡米凑在南澄耳边说:“有个男的好奇怪,这样的场合竟然一直在笑。”
南澄心不在焉地朝苡米示意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的侧影,是全然陌生的人。
“幸灾乐祸吧,什么人都有。”她猜道。
司徒美娜站在酒店厕所的镜子前,转动着眼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身侧的顾怀南,不时偷笑。
她的刘海和发尾沾到些蛋糕的奶油,顾怀南让她倾身,然后握着她的发尾用干净的温水冲洗。洗干净了头发,他又扯了些纸巾,沾了水后一点一点擦拭女生脸上的污渍和血痕。
弄脏的皮肤被慢慢擦洗干净了,可视线所及却是一张泛黄枯瘦的脸,还长了许多以前没有的斑点,她的眼神也不见往日清明,是混浊而迟钝的。
“我们很久没见了……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呢?”顾怀南柔声问。他今天初见司徒美娜觉得震惊,在她大声喊出他的名字时觉得丢脸,但听到她像个无助的小孩那样哭喊,突然又有些心酸。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司徒美娜?记忆里的她永远是一副又美艳又骄傲的样子,恃美行凶,锋利得像把刀,向来只有她伤害别人的份,哪里试过被别人伤害?
如今她成了懵懂的小兽,美貌枯萎,无意识地在人群里挥舞着利爪,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
“怀南……你真的是怀南?”司徒美娜根本没在听,她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顾怀南的脸,在确定他的真实性后眼神发亮,露出欣喜的笑容。
“你终于回来找我了。”她一把抱住顾怀南,“呜呜”着又哭起来,“我好想你……好多坏人,好多坏人,我只想见你,我只爱你……”
“好,别哭,我会把坏人都打跑的。”顾怀南拍着司徒美娜的后背安抚道。
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带她出门:“我们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好玩吗?不好玩我不去,我就要在这里。”
“……很好玩的,你一定会喜欢。”
顾怀南连哄带骗地带司徒美娜下楼,开车带她去医院检查。可才到门口,司徒美娜就大哭大叫起来,撒泼耍赖,满地打滚。
“有怪物,有熊,有鬼,有坏人!我不去!我不去!”她哭得撕心裂肺,如同顾怀南要送她去地狱。
五六个医生护士一起帮忙才把司徒美娜抬进了医院,按倒在病床上并给她注射了一定剂量的镇静剂。
精神科主任医师陈池向顾怀南了解了基本情况后说:“很可能是精神分裂,当然更准确的结论还要等全面检查后才能做出判断。”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大约三年前见她还是好好的。”顾怀南问。
“精神方面的疾病病因通常都很复杂,暂时我们只能推测她或许有家族精神病史,或者不良生活事件的强烈刺激使她的精神状况发生病变。”
顾怀南不知道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嘱托道:“麻烦你了陈医生,好好治疗她,医疗费我会负责。”
“医者父母心,能治的我们一定会好好治,你宽心。”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顾怀南经过路边的书报亭,折回去买了一盒烟,靠着路边的灯柱狠狠吸一口再缓缓吐出去,氤氲的雾气让他的神情模糊而哀伤。
他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