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薰院中,季才人正倚在美人榻上发愁.这次洪灾,宁州一定躲不过,云遥县又在湖区,不知故乡的庄院,此刻是否已经淹没在水下,爹娘同弟弟是否平安无事.她几次遣人去正殿找王爷打听,都被打发回来,只说王爷要她安心,若有消息,必定让她知道.
她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见房外佩锦说了一句,“才人,王妃来了.”
季才人只得起身恭迎,不一会溪山面带笑容走了进来.
“季妹妹,打搅了.”溪山在正中椅子上坐下,“我刚从繁英馆里看了殷保林和思儿过来,她们母女俩都受了寒气,正请大夫开药.我又想起你近日身子好了很多,就过来看看.”
“多谢王妃关心.”季才人心中有些烦恼,又不好摆出不高兴的态度来.
溪山却抬手指了厅中一幅兰花仕女图说到,“这画有些意思,颜色甚好……是否季妹妹的雅作?”
季才人只得点头说是.
“怪不得这里叫兰薰院,原来季妹妹的闺名是蕙丛.”溪山站在那幅画前端详了一阵,又有了新发现,“这题字的落款是殿下的吧,看起来却有些不妥.”
季才人仰起头,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句,“妾身不过是蒲柳贱草而已.原不该有王爷的错爱.”
溪山望着身后美人薄怒的样子,不禁莞尔,“季妹妹误会了,我说话太快,你悟错了意思.我是想说,殿下的落款如果要配妹妹这画,似乎用楷书比草书更好.”
季才人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好扭着自己的十指.
佩锦忙递上一盏茶水,笑着说,“王妃先喝茶,才人她是怕人议论.”
溪山点点头,“你是指,这府中有人常私下里嚼舌,说才人总是粘着殿下不放这话……”
“王妃嫁进这府里的初衷,未必比我单纯多少.”未及佩锦开口,季才人红着眼睛,突然激愤起来.
溪山鄂然,只觉得眼前的年轻女人象是一只捍卫食物的猫儿,正拿了利爪警惕地摆出一副防卫的架式.她看得出季才人的敏感与柔弱.这个女人,也许一直介意自己寒门出身,突然一日攀上权贵,却发现周遭全是显赫,她惟有年轻美貌可以依靠;又或许在府中受了不少是非议论,内心积攒了太多抑郁愤闷,所以总是想得太多太深,忌讳旁人眼光,于是就用一身硬刺来保护自己.从她刚刚对一句评画的无意之言所表现出的激动情绪来看,便知她平日攒了多少委屈和不甘.
“才人,怎么好对王妃说这样的话!”佩锦慌了,急忙替主人道起歉来,“王妃一向宽怀,才人她是久病着,积了些忧郁,绝不是有意要冒犯王妃.”
溪山却径直走过去,伸出手来搭在季才人肩上,“你看得很通透,但你我的心思,只相似而不相同.”
“蕙丛愚笨,还请王妃明说.”季才人抚了抚自己胸口,也有些懊悔刚刚的失言.
“如果你猜不透我是什么样的人,那就不要猜.因为你看见的,就是我,不用去想我应该是怎样的人,这不是什么禅经悟道的说辞,只是我今天来这里想要跟你说明的一句话……我听说,你去年冬月里小产之后,情绪越发郁结,于是我便挑了些大夫给你开的方子看了,你知道你自己身心为何一直不得舒展么?”
季才人咬着嘴唇,双手扭得更紧.
“你的病根就在心思太繁杂上,想得太多,患得患失,所以彻夜难安.那孩子不幸流掉,一是你身体底子原本就属阴寒,月事来时如同血崩,很需要对症调养……”,溪山顿了顿,又接着说,“另一个原因,就是你太害怕失去孩子,以至于整日忧心伤怀,既然母体不适,胎儿又怎能安养,所以反而没有留得住.”
季才人被溪山这番话说得眼中含泪,想起她那无缘见面的孩子,更加悲伤起来.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同殿下已经派人去宁州打探你父母亲人的现状,想必不久会有消息报来,所以你不必过于忧心.”溪山在季才人身边坐下,“我只说一句,我从来不喜欢人心藏在暗处,这话无论是对殿下,还是对你,对良娣保林,对府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是一样.”
佩锦在一边轻按季才人的肩,“才人,可放宽心了.王妃说的是真心话.”
“蕙丛,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溪山起身准备离开,“我虽然本性不甚喜欢孩童,但你将来的孩子和思儿一样,都是要叫我一声母亲的.不管你们这些亲娘如何去想,我会尽力当好这个大母.”
“妾身今天受教了,日后一定多听姐姐的开解.”季才人也站起身来福了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