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端午之后,天气日见闷热,漫天云色皆是阴黄,之后半月内连降豪雨,这二十年未遇的龙舟水,浸得整个京城仿佛是泡在了水里一般.因为前后热冷交替,弄得许多人家中的老幼都患上寒热之症,各处药堂堪称是生意兴隆,大夫们刚跑完张家看诊,马上李家又差人来请,忙得是顾此失彼.
然而最令朝廷担忧的还是从江南沿岸各州传来的灾情急报.从宫里到信德王府和宰相府,日日都有标着红签的奏章递进,又经这三处批复之后,发送各部,令有关职司落实督办,京城东南西北四处城门,每天都有快马奔赴各州.
丰明坊宰相刘裕府.
“相爷,盐铁转运使杜兴大人求见.”相府管家进了内堂通报.
“哦,是光彦回来了.”刘裕点了点头,“让他到书斋等我.”
杜兴在管家的引领下,进了相府书房坐定.不一会,刘相便来了.
“老师,事情不好了.”杜兴一见刘相便立刻下拜.
刘相摆摆手,“不急,你慢慢说来.”
“这次江南各州损失惨重啊.溃堤的有五处,两岸村落无一幸免.其中广邑的盐田被淹,竹川的铁矿八成进水,炼炉冲塌过半.因为各处溃堤毁坝泄洪,主要漕道都有淤堵,所以半月之前就应到达的商船至今滞留在峡州定安县.”
“你交给贺继去巡办的茶税,情况如何?”
“我在定安时见过他一面,已让他前往宁州云遥课税.”
“光彦,你既是盐铁转运使,这修护河渠之事,仍交你监办.若是稍有差池,连我亦不能保你.”
“学生明白!老师还有何吩咐?”
刘相闭目思索,“你回去之后,把详细情况写成奏报,递到信德王府.”
杜兴连连应声,躬身告辞.
三天后,一辆马车停在尚济坊信德王府正门外,门上守着的仆役赶紧撑开一把纸伞上前遮挡,御史中丞唐延美伸手把车帘子掀开来,说了一句:“快去秉报王爷,急务!”
陈茂昌接了内侍通报,赶紧在二门上迎接.
“陈总管,王爷在吗?”唐延美顾不得一身的透湿.
“王爷这会正在同度支使宋淮大人和户部侍郎周晋大人说话.唐大人先去换了衣裳,饮杯热茶,稍后王爷得空了,我来请大人.”陈茂昌叫来一名内侍,引着唐延美去正殿偏厅休息.
徽景堂书斋中,宋淮正在讲漕运及桥梁修复的费用如何配置,周晋正端了一盅茶,肃耳静听.信德王则拢着袍袖,在厅中来回踱步.
“王爷,下官的初步安排便是如此,先确保飞钱能够及时批复,让各路商人无提货汇兑之忧;至于修筑堤防桥梁,疏导河道的徭役工钱,这些原本户部就有些预备,可以按项支出;但接下来赈济灾民的钱粮衣物之类,可就要看周大人他们的办法了.”宋淮全部讲完,这才抽空喝了一口水.
周晋侧身向宋淮轻轻点头:“我会与部内同僚尽力想办法,筹得多少,就发宋大人多少.此次大灾,我等朝中诸臣工一定与皇上、与天下百姓同舟共济.”
“还有一桩.”信德王立在窗前,望着飞泻如瀑的大雨,“务必留意灾后疫情.各处要派遣官吏专职监督,妥善收埋尸体,还要多派医官四处检视疫情,重灾之地除设置粥场之外,还要广发药饮.”
宋淮与周晋二人连忙点头称是,信德王见陈茂昌在一旁候了半响,知道又有人来,于是再吩咐了两位大臣几句闲话,便端茶送客了.
唐延美披着尚未烘干透彻的官服,进了书斋,正欲施礼,被信德王扶起,说了一句“免”.
“王爷,亭州的密报.”唐延美从怀内拿出一封黄皮密函,递到信德王手中.
挑去印泥,信德王拆开密函看了一会,脸上阴云密布.
“看来,我这侄儿近年来动作不少.”他随手将信放在几案上.
“靖王在亭州有异动?”唐延美露出惊讶神色.
“还不可论定,大约他只是有些胡闹吧.但总是要留意些的好.”信德王在几案前坐下,“近日来参劾你的折子不少,你接下来做事还是稍避些风头.”
“延美绝不畏死.身为监察官员,分辨奸贤是本务,倘若因此失命,当是为臣的尊荣.”唐延美激动地站起身来.
“我知你忠正为国,不惜生死.但我更不愿国失栋梁,朝堂之中,象你这样的官员,少一个便是极大损失.今上年幼,你是兼讲,当珍惜自己一命,以便在君前多彰正论,辅助皇上日后大业兴隆.”信德王靠在椅背上微笑相劝,“日后铲奸除恶,还需要你唐大人和诸位正直大臣同心协力,你若是眼前就拼了命去,叫本王日后再去何处寻一员犀利先锋?”
“延美明白了,绝不轻易死拼.多谢王爷一直如此信赖为臣.”唐延美瘦削的脸庞愈加坚毅.
“好,本王没有看错,你是个聪明人.我这侄儿你继续替我看紧了,还有这次赈灾的事,你也不要掉以轻心,里面有多少只眼睛和手脚在等着搅浑水,你要心中有数.”
“是.”
窗外突然一片惨白的闪亮,随即一声巨雷炸响在天际,惊得原本在院中树上栖息的鸟儿四处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