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未接到开战谕旨的琦善,虽在沙角、大角战败后,调兵增防各处要地,但在谈判中还没有争取到主动。英方提出索要尖沙咀(九龙)和香港两处地方,以交还其占领的沙角、大角,他同意可由英方选择一处“寄寓泊船”并要义律早作选择,以便奏报道光帝批准。而义律在复照中却作了错误的理解,称将接收香港岛,并私请释放商人两名。琦善再次复照,含糊其词,不作正面答复,仅称“现在诸事既经说定,所请释放港脚哪嘧及法兰西人啴哑呢二人,本爵阁部堂(即琦善)即饬去员,带交贵公使释放可也”。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该照会仅是对义律请求放人的回复。义律捉住各种事情已经说定一语,照会琦善,称英军交出沙角、大角,撤往香港;同时单方面发布文告,公布了与琦善达成的协定的内容:割让香港、赔款600万银元、中英交往平等,中英即将恢复贸易,此即所谓《穿鼻草约》。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正月初四,英方在没有取得清政府允许的情况下,正式占领香港。与此同时,定海英军也开始南撤。
英军占领香港后,琦善与义律两次会谈,都没有解决实际问题。正月二十二日,义律送致所拟《条约草案》七条。二十五日,又照会称五天之内若不盖印了结,将再次开战。
琦善此时收到道光帝选将派兵、决计主“剿”的谕旨,了解到道光帝的态度有变,立即谎称患病,对中英谈判采用拖延战术。而义律亦得到了道光帝主战的情报,知道谈判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二十七日起,英军舰队驶往虎门一带集结。二月初三,英军进攻虎门主阵地侧后的三门水道。初六,攻破虎门第二重门户横挡一线各炮台,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以身殉国。随后,英军上溯珠江,沿江而上,一路进攻,连陷乌涌、琶洲、猎德二沙尾等处炮台。二十六日,英军陷广州城南珠江上的海珠等炮台,兵临城下。
由此,琦善在外交处于劣势。二月初六,正当虎门鏖战之时,道光帝收到广东巡抚怡良弹劾琦善私许香港的奏折,大怒之下,将琦善革职锁拿解京治罪,使他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广州的战局与骗局
就在英军逼临广州之际,参赞大臣杨芳于二月十三日首先赶到广州。杨芳是清军的名将,道光初年用兵西北时,他战功卓着,擒敌酋张格尔,封侯爵。道光帝命其出征,正是因其昔日的风光。可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的敌手,已不再是浩罕、张格尔之类的传统样式。杨芳初至,面对一盘散沙的局面,广东清军已被击溃,各省援军尚未到达,不得不以广州知府余保纯出面与义律商议停战。与此同时,他向道光帝隐瞒了广州城外各炮台沦陷的实情,虚张广州清军的战备部署,并捏称清军在珠江上获得小胜。道光帝十分高兴,对杨芳温旨慰加,并令交部优加议叙。
中英自禁烟运动起,已有两年没有进行贸易往来了。不仅印度等地所产的鸦片不能行销中国,而且英国所需的茶叶也无法装运出口。英国政府每年从茶叶进口中征税三百万镑,相当其税收的1/10,数字是相当惊人的。于是,义律在英军攻至广州时,便下令停止进攻,要求恢复中英贸易,意图是暂时停战。二月二十八日,义律与杨芳达成恢复通商的停战协议。这样,道光帝的主“剿”谕旨,在杨芳的操作下,又变成了主“抚”。杨芳在尔后的奏折中,谎称英军因广东戒备森严,畏惧而退,义律又立下字据,不为别的,只要照章办事就可以了,杨芳在“兵机”上考虑,准备“以纵为擒”。道光帝得奏后认为,此时各省援军尚未达到,开战还不是时机,便令杨芳“设法羁縻”,以吸引英军,不让其远遁大洋,致使将来攻剿费力。杨芳奉旨后,又再次上奏,称已允英国通商。道光帝不免大怒,朱批道:
如果以贸易了事,又何必出兵,又何必逼迫琦善呢?并下令将杨芳严加议处。
然而,相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杨芳的这一骗局,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三月二十三日,靖逆将军奕山等人到达广州。由于道光帝坚持对英作战,奕山、杨芳等只得筹备战事。广州在停战一个月后,局势再度紧张起来,英军舰队亦重入珠江。闰三月二十九日,奕山等令清军以师船火筏夜袭泊于珠江上的英军舰船,却未能成功。四月初一,英军击毁清方船筏75只,截留商船盐船140余艘。初三,义律发出通告,限奕山等于12小时内将清军撤出广州,遭到奕山的拒绝。初四,英军右纵队约360人攻占广州城西南的商馆,左纵队约2400人,避开清军防守较严的城东和城南,在城西的缯步一带登陆。初五日,登陆英军攻占城北观音山(今越秀山)诸炮台,使广州城完全暴露在英军的炮火之下。次日,奕山等就竖立白旗,派广州知府余保纯出面乞和。义律提出如果要停战,必须答应如下几个条件:奕山等在6天内率军出城至二百里外;7天内交赎城费600万元;7天内赔偿被焚商馆等处的损失。奕山同意了义律的条件。
清军彻彻底底地打了个大败仗,但奕山等人在奏折中完全隐瞒了真相。他虚虚实实地描绘了城北战事后,又生造了一个英军“乞和”的场景。道光帝被蒙蔽了。
相比之下,中英军事实力,绝非如道光帝和清朝一般官员所想象。英军不仅“船坚炮利”,在海上的实力大大超过中国,而且其陆军在装备、训练、战术等方面都胜于清军。定海、虎门、广州等处作战,英军采取避实就虚的方针,制定相应的谋略。蒙在鼓里的道光帝,沉浸在大兵“分路兜剿,务使逆夷片帆不归”的幻想中。这种骗局不仅使朝廷未能尽早看清形势,改变对策,仅仅从军事角度而言,也使其他各省不能吸取广东作战的教训,以致重蹈覆辙,一败再败。
就在中英广州停战的次日,发生了广州北郊三元里人民反抗英军的事件。先是林则徐、杨芳、奕山等人,在广东珠江下游一带倡办团练,当地士绅负责调集民力组成队伍,原先就有的“社学”等民间组织也大力活动,使广州北郊一带的民众结成规模可观的抗英网络。
四月初九,英军在三元里一带抢掠,引起广大人民的强烈不满。次日,三元里等处一百零三乡的民众,包围观音山一带英军营盘。英军出击,被引自牛栏冈一带,被歼五人,伤23人。十一日,数以万计的民众再一次冲进英军营地。英军以攻城威胁清方官员,广州知府余保纯出面遣散民众。在清军已无招架之力时,三元里等地的民众反抗,曾燃起许多中国人心中的希望之光。英军的伤亡虽不为多,却大大超过了虎门、厦门、定海等处的正规作战。用民众之力战胜侵略者,关键在于有力的领导。清政府的阶级局限性决定了他们绝不可能真正领导民众,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战争。
四月十一日,广州清军撤往城外。次日,清方的赎城费也大体交清。英军根据停战协定,开始从广州城北撤退。至十八日,英军交还各炮台,退往香港。奕山等人再次上奏,谎称广东省对外事务已解决了,要求撤退外省援兵。道光帝接到这份假报告,于六月十二日批准广东援军“凯撤”,并谕令其他沿海省份的将军督抚:现在广东的外商船只,经过奕山等人多次冲击,现在已退出了虎门,“所有各省调防官兵”可以适当撤离。
在谎言的掩饰下,天下似乎太平了,战争似乎终止了,奕山等人相安无事。然而,就在各省准备撤防之际,更大规模的战争却又到来了。
东南沿海的溃败
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春,英国外相巴麦尊得到了《穿鼻草约》的消息,野心未能满足,认为所获权益太少,决定召回义律,改派璞鼎查全权负责。六月二十四日,璞鼎查在清朝沿海的一片撤兵声浪中,到达澳门。璞鼎查认为,要把清朝变为殖民地,必须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把战火引向北方。他于七月初五命英军一部留守香港,自率主力(军舰9艘、轮船4艘、运输船22艘,陆军2500人)北上,直逼厦门。
最先提醒道光帝英军北上可能性的又是来自浙江。琦善解职后,负责浙江军务的伊里布亦被罢免。新任两江总督、钦差大臣裕谦,是清代名臣的后裔。他信心百倍地部署江浙两省的防务。当时有人谣传英军可能北上浙江,他于是奏请缓撤江浙两省的防兵。道光帝却于七月初一,令其照旧撤兵,不要被谣言蒙骗,以致于挠乱军心。
闽浙总督颜伯焘是一位主战派,他虽不信广东的骗局,但在道光帝的谕旨下,只好作出撤兵的命令。但其撤兵行动刚开始启动,英军的舰队就于七月初九到达厦门口外。初十英军向厦门守军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交出厦门,未得到任何答复。当日下午,英军全力发动进攻,至次日清晨,占领厦门。颜伯焘与守军5000人大部溃逃。二十日,英军留下部分军队据守鼓浪屿岛,其余力量全部北上。
直至七月二十一日,道光帝才知璞鼎查北上的消息。二十八日,得知厦门失守,道光帝才连忙下令沿海各省停止撤兵,加强防御。在颜伯焘的奏折中,道光帝有了新发现:英军竟然也会陆战。他原以为,英军习于海战,如诱之登岸,便不足为患,故只需坚守海岸,无需虑及其登陆与之陆战。英军在厦门登陆后胡作非为,他十分不理解,连忙下令各地防御须水陆交严。可是,清朝各地布防海口的格局此时已无可改变,当这道谕旨到达时,浙江战局已无法收拾了。
八月十二日,英军至定海,几天下来,侦察守军防御设施,并在定海港当面的五奎山岛上,建立火炮支援阵地。定海清军不明英军的意图,成为惊弓之鸟,结果战战兢兢,毫无战功。十七日,英军发动进攻,突破清军的防御阵地,当日占领定海。守将葛云飞、王锡朋、郑国鸿三总兵战死。二十六日,英军转攻镇海,清军仍然无招架之力,钦差大臣裕谦在兵败后投水身死,浙江提督余步云临阵脱逃,二十八日,英军未遇抵抗,进据宁波。
此时,英军的初步计划已基本实现,并受到兵力、季风等方面的限制,便停止进攻。
裕谦强烈要求主战,浙江定海、镇海两处是裕谦悉心讲究防卫的地区。道光帝对裕谦极为信任,而裕谦夸大其词的奏折,又使他恢复了作战的信心。但后来却是丢城失地、大将折亡。愤恨之至的道光帝,于九月初四下令授奕经为扬威将军,组织大军与英军决一死战。
扬威将军,曾是道光初年平定张格尔叛乱中采用过的统帅名号;奕经是道光帝的堂侄,时任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内廷还兼有御前大臣。名号和人选,都可以看出道光帝用心良苦;昔日西北边陲的荣耀将在东南沿海再度辉煌。可是这么一位身负重任的将军,自九月十五日出京,直到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正月初一,方至杭州。沿途3个半月,虚张声势,号称率13万大军来浙,以震骇英军。正月二十二日,他进抵前线慈溪,手中已握有一万名从各地调来的援军和大量雇勇,认为马上就可以收复失地,便下令于二十九日四更时分,即所谓“四寅佳期”,清兵勇分三路反攻宁波、镇海、宁海的英军。反攻是临时决定的,因此准备不足,结果是三路皆败。英军乘势于二月初四进攻慈溪长溪岭一带的清军营盘,清军再次败北而归,奕经等逃往杭州。
此时,清军在军事上已经无计可施。鸦片战争开战未久即调任浙江巡抚的刘韵珂,见此局势,从先前的主战、倡用林则徐对敌的态度上转变过来,上了有名的“十可虑”奏折,道光帝看后亦深感所奏属实。刘韵珂在折中虽未提议和,但在夹片中却推荐因主和而被革职发往军台的伊里布。道光帝的主“剿”意志,开始发生了动摇。二月十七日,他调盛京将军耆英署理杭州将军,将伊里布派往浙江军营任职。
此时,道光帝几经挫折之后才终于明白,自己所面临的“区区岛夷”,竟是清王朝前所未遇的悍敌。他也突然发现,自己对于这个敌手,一点儿也不知情。泱泱大国的大皇帝历来是不屑于过问有关“夷”人的知识的。三月二十一日,他收到了奕经的奏折,得知可以审讯英国战俘,便提出了种种疑问,要奕经讯明上奏。
清政府求和
道光帝的态度转变,并不意味着打算立即向英国求和,也并不意味着向英国妥协。他只是企图在一定限度内作妥协,也就是“羁縻”政策。他特别希望在军事上获得一次胜利,哪怕是一次小小的胜利,作为与英国谈判的后盾,使之“就我范围”,即所谓“先威后德”“控驭外夷”之道。他作出了两手准备,一手派耆英、伊里布主持和议,一面又责令奕经等竭力攻剿。他不想让耆英、伊里布做得太明显,也向各统兵大员隐匿了耆英等人的真正使命。但是,奕经在溃败之后,仅剩下一些溃兵败将,早已没有招架之力了,根本不可能实现道光帝梦寐以求的军事胜利。他的奏折中的种种攻剿方案部署,不过是哄骗道光帝的小伎俩罢了。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二月二十七日,道光帝任耆英为钦差大臣。三月初五,耆英、伊里布出京。二十九日,耆英到达杭州,着手按照道光帝的预想筹备军务。而与此同时,英军又在实施新的作战计划。
英军在浙江度过了一个冬季之后,准备发动长江战役,攻占位于长江和大运河之交的镇江,中断清政府的漕运,强迫清政府投降。此时,英军的兵力分散驻扎于香港、鼓浪屿、定海、镇海、宁波等处,印度等地的援军尚未到达,兵力不足。只好不顾宁波、镇海,以集中兵力。奕经却谎称英军害怕清军威力,已经四散逃亡了。但是,奕经并没有像奕山那么幸运,其谎言没过几天不攻自破。四月初九,英军进攻位于杭州湾北侧的乍浦。守军虽然顽强抵抗,但最终还是兵败城破,副都统长喜伤重而亡,乍浦失陷。
就在英军进攻乍浦之时,耆英让伊里布出面请和,同时上奏道光帝,直言没有良计对付洋人。英军对清方的这一举动,并不认真对待,傲慢地要求清政府接受他们所有苛刻的要求,方可停战;并提出释放全部英国战俘,须由“全权大员”出面谈判。伊里布随即同意释放英俘16名。然英军无心与清政府多费口舌,照其原定计划,放弃乍浦,继续北上。
四月三十日,英军到达长江口外,沿长江顺江而上,逼近清军重兵设防的吴淞口。五月初八,英军突破吴淞防御阵地,攻陷宝山。江南提督陈化成战死,两江总督牛鉴不敌英军,慌忙逃窜。接着,英军未遇抵抗,又进占上海。此时,从印度等地前来支援的军队陆续到达,英国在华武装力量达到军舰25艘,辅助船24艘、运输船60艘,陆军约1.2万人。
二十八日,英军放弃上海,调集大量兵力进攻,其中舰船72艘,陆军7000人,声势强大,溯长江西进。六月十四日,以6000余人进攻镇江。守军拼死抵抗,副都统海龄殉难。英军在付出重大伤亡后,攻陷镇江。至此,清军精心筹防的地区,已全部被英军攻破,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