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攻陷沈阳,击破明两路援军之后第5天,即三月十八日,集诸贝勒大臣道:
“沈阳已拔,敌兵大败,可率大兵,乘势长驱,以取辽阳。”诸贝勒大臣会议同意努尔哈赤的重大军事决策。会后,他亲统八旗军,“旌旗蔽日,弥山亘野”,向辽阳进发。
辽阳是明朝辽东的首府,是东北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的中心。辽阳城坚池固,外围城壕,沿壕列火器,环城设重炮。沈阳陷落后,辽阳失去屏障,危如累卵,城中“兵不满万”,又“身无介胄,器不精利”,辽东“战将劲兵”,一半损于沈阳之战,一半在各地应援。如果金兵于十四日飞驰进击,当天即可轻取辽阳。明经略袁应泰、巡按张铨利用努尔哈赤的迟延和失误,飞速征调援军,撤虎皮驿、奉集堡兵回辽阳,5天之内,凑集了13万大军。
三月十九日,后金军包围辽阳。经略袁应泰督侯世禄、李秉诚,梁仲善、姜弼、朱万良五总兵等率兵出城五里处结阵,与后金军对垒。后金兵见辽阳城池险固,兵众甚盛,不免有些怯阵。努尔哈赤声色俱厉地谕告众人说:“一步退时,我已死矣。你等须先杀我,后退去”,并立即“匹马独进”。这种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对八旗官兵发挥了强烈的影响,促使他们知难而进、转怯为勇。努尔哈赤看到明军守备甚严,决定避免硬攻,力争智取。
三月十九日,他先差少数人马横渡太子河,诱骗敌人,同时又派遣“细作”,混入城内,待机内应。明军果然中计。明经略袁应泰本来已和诸将议定,“畏敌多,主守”,现在看见后金兵马太少,“其骑可数”,遂“见贼少而主战”。努尔哈赤督率左右翼军发起总攻。明军从城上放箭,进行抵御,后金军奋死夺城。原先派入的“奸细”从中内应。傍晚,小西门火药起火,各军窝铺、城内草场俱焚,守城军士溃乱。袁应泰见城楼起火,知道辽阳城已失陷,在城东北镇远楼上,佩印,自缢而死,其仆从纵火焚楼。辽东巡按御史张铨被俘,李永芳劝降,努尔哈赤诱以高爵,不从,被缢死。三月二十一日,后金军攻陷辽阳。努尔哈赤带领八旗贝勒、大臣,进入城内,驻于经略衙门,谕令汉人归顺,辽河以东70余城官民“俱削发降”。
明朝失陷辽、沈,朝廷上下一片慌乱。情不得已,明朝只好再次起用努尔哈赤“独怕的那个熊蛮子”,将熊廷弼从原籍招回,希望靠他来支撑辽西残局。天启帝命熊廷弼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驻山海关,经略辽东军务,并命王化贞为广宁巡抚,驻广宁,受经略节制。
取广宁
努尔哈赤夺取辽、沈后的10个月间,探察明朝动静,未敢轻举妄动。他通过李永芳与王化贞之间谍工往来,探知明朝辽东经抚不和,战守举棋不定,熊廷弼内外受困,王化贞浪言玩兵,广宁军备废弛,沿河防守单弱。努尔哈赤决计乘机西渡辽河,兵指广宁。
天命七年正月十八日,努尔哈赤统领八旗劲旅,西征明朝辽东重镇广宁。虽然明在关外有军队20万,两倍半于金军,而且火器众多,但努尔哈赤并不畏惧,二十日即渡过辽河,进围西平。西平之战打得异常激烈。城中明军3000人在参将罗一贵的指挥下,顽强抵抗后金军9万人的围攻。金军在西平城下,损失极为惨重。明军最后矢尽援绝,城陷身亡。
后金军随即与10万明军鏖战于沙岭,斩杀辽东总兵刘渠、援辽总兵祁秉忠,大获全胜,明辽东巡抚王化贞弃广宁城匆忙逃遁。正月二十四日,努尔哈赤领军至广宁,明游击孙得功等率士民执旗张盖奏乐叩降,迎入城中,驻巡抚衙门。平阳、西兴、锦州、大凌河、右屯卫等40余城官兵俱降。二月十七日,努尔哈赤命诸贝勒统兵留守广宁,将锦州、义州等处官民迁于河东,回归辽阳。
广宁兵败,京师大震。广宁沦陷是明朝政治糜烂的结果,但阉党却把熊廷弼等作为替罪羊。天启五年即天命十年(1625年)八月,熊廷弼慷慨赴市,衔冤而死。明廷暴尸不葬,传首九边。这使明朝失去一位优秀的统帅,还帮努尔哈赤剪除一个刚毅的对手。明朝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
努尔哈赤自七大恨誓师后,4年之间,陷抚、清,败杨镐,取开、铁,夺沈、辽,占广宁,兵锋所向,频频告捷。整个辽东形势,为之一变。努尔哈赤占领广宁后,达到了40年戎马生涯的顶峰。在这位辽东之王的眼里,问鼎中原只是时间的问题。
政策的成功与失败
各守旧业,计丁授田
自天命六年三月后金军进驻辽东以后,努尔哈赤也面临着新的任务,即在长期封建化的汉族地区,如何确立和巩固后金国的统治。
首先是对付辽东汉民的反抗。后金军进驻辽东以后,八旗贵族官将大量掠民为奴,扩大奴隶制剥削范围。这激怒了辽东兵民,他们不顾汗、贝勒的残酷镇压,铤而走险,英勇斗争。就在三月二十一日辽阳失陷的恶劣处境下,广大辽阳城民便针对后金贪婪抢掠的恶习,“放火焚家,锅、瓮、窗纸,尽皆毁坏”,以示抗议。反抗后金的武装斗争,风起云涌,绵延不断,遍及后金全部辖区。
辽东兵民和满族阿哈强烈反对野蛮的奴隶制和八旗贵族的奴役,“不定居,常逃走,从事奸细”,频繁起义,大批逃亡,后金国中城乡不宁,境内混乱,严重地威胁到后金的统治。
在这种形势下,努尔哈赤及时推行了“各守旧业”和“计丁授田”等过渡性质的新政策。史载,努尔哈赤“得辽之后,不杀一人,尽剃头发,如前农作”。“不杀一人”显系溢美,不足征信。但是,“仍依明制”和“如前农作”均说明努尔哈赤不仅在后金原有辖区,而且在新占辽东地区,都实行封建制生产关系。天命六年四月初一,即金军攻下辽阳后的第八天,努尔哈赤谕劝海州、复州、金州民归降时,正式提出了对待辽民的“各守旧业”
政策。对于新降附的汉民,努尔哈赤没有把他们降作“阿哈”(奴隶),而是依照明制,采取了封建的生产关系。他下达汗谕说,对经过“死战而得获之辽东城民,尚皆不杀而养之,各守旧业”。按照这一政策,辽东兵民可以各自保有自己原来的祖业,从事先前的行业,因此,地主的田地房宅仍旧归其所有,他人不得侵占,原来经商开店的,照样能够购进货物,打造器具,出售获利,富家大户仍旧可以雇佣工人,雇农仍为东家效劳。这就意味着,努尔哈赤承认辽沈地区汉民中的封建生产关系可以延续。
紧接着,在进入辽沈地区之后的天命六年(1621年)七月十四日,努尔哈赤发布“计丁授田”令。他综合明辽东封建军事屯田制和后金八旗牛录屯田制,颁布“计丁授田”制度,命于海州地方取无主之田10万日(1日为田6亩或10亩)、辽东地方取田20万日,按丁授与八旗兵丁和汉民,“乞丐、僧人皆分与田,勤加耕种”。“计丁授田”制度是对女真生产关系的又一次重大变化。所谓“计丁授田”制度,就土地所有制来说,后金国家是土地的最高所有者,它把土地分为官田和份地,直接生产者除了无偿耕种规定的官田外,得以在所得份地上耕作。就其地位来说,直接生产者虽不像奴隶那种人身隶属关系,但被钉附在土地上,成为八旗封建主的依附土地的农奴。就分配来说,直接生产者耕种官田作为劳役地租,耕种份地则“一家衣食,凡百差役,皆从此出”。
“计丁授田”制度的土地所有制、直接生产者地位和产品分配形式,都表明它属于封建生产关系的范畴,而基础则是满洲八旗封建土地所有制。因此,努尔哈赤继牛录屯田之后,又颁布“计丁授田”,进一步从法律上确立封建土地所有制,这标志着我国东北地区满洲社会封建制取代了奴隶制。
由于阿哈猛烈反对奴隶主的野蛮奴役而大批逃亡,努尔哈赤颁布汗谕,命令阿哈必须“以主为父”,“不萌贼盗奸诈凶暴之念”,以免被主人责骂拷打;同时,又惩办了一些残酷虐待阿哈的奴隶主,不许主人任意杀害阿哈。这对促进满族从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重用汉官
努尔哈赤进驻辽阳之后,便开始大量任用汉官。他下令“释辽阳狱中官民,查削职闲住者,复其原职。设游击八员、都司二员,委之以事”。努尔哈赤深知,没有汉族地主阶级代表人物的支持,汗、贝勒是很难在辽东站稳脚跟的。努尔哈赤曾专门召集汉官对他们说:
“尔等之国人,可信者,不可靠者,尔等知之矣。”
努尔哈赤多次宣布,对尽忠效劳的汉官,要破格提升,要“嘉赏赐财”,要“赏以功,给与为官”,要使他们“终身享受”,而且功臣的子孙可以世代承袭祖、父的官职。原明抚顺游击李永芳,初升三等副将,从征辽阳后晋三等总兵。这些措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后金军进入辽东初期,不少明朝官、将、生员降顺新君,献计献策,告密送信,催征赋税,迁民分地,查点丁口,追捕逃人,对巩固后金的统治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鉴于各贝勒的势力强大和难以挑选合适的嗣子,努尔哈赤于天命七年三月宣布今后要实行“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的制度,并采取了一些措施,逐步为这一制度的完全实行创造条件。
晚年的失误
努尔哈赤采取的这些措施,暂时缓和了满、汉之间的民族矛盾。但自天命八年(明天启三年,1623年)以后,年迈的努尔哈赤也犯下了一系列错误。
后金天命八年六月,努尔哈赤听说复州的汉民人数增加,并且暗地里接受明朝“派来之奸细和札付”,当即派遣了2万大军,前去镇压,把男人全部杀光,子女和牲畜全部带回。天命九年正月,努尔哈赤遣派大批八旗官兵,大范围查量汉民粮谷,凡每人有谷不及五金斗的,定为“无谷之人”,谕令八旗官兵“应将无谷之人视为仇敌”,发现其“闲行乞食”,立即“捕之送来”。他还命令八旗贝勒和总兵官以下备御以上官将,带领士卒,各去自己辖属的村庄,“区别”汉民,凡系抗金者,一律处死。各将遵令,“分路去,逢村堡,即下马斩杀”。时有辽民几尽被杀光之说,满汉关系极度恶化。
努尔哈赤还在十月初三的“汗谕”中,命将劳动者全部编隶汗、贝勒的拖克索(庄),每庄13丁、7牛,耕地100垧,80垧庄丁“自身食用”,20垧作“官赋”。这样一来,原来“计丁授田”的汉民,失去了“民户”的身份,沦落为奴仆性质的“庄丁”,人身奴役加重,剥削更为厉害。
天命八年以后,努尔哈赤放弃了大量任用汉官的正确政策,转而采取了疏远的态度。
当努尔哈赤决定派兵屠杀复州兵民时,汉官“抚顺额驸”李永芳谏阻。努尔哈赤大发雷霆,革去他的总兵官职,捕其子来审讯,后虽复官,但也不似过去那样信任和重用他了。这样一来,汉官人人自危,加剧了辽东的动乱。
努尔哈赤晚年犯下的这些错误,严重地破坏了辽东生产。这一“田人富谷,泽人富鲜,山人富材,海人富货”的富饶地区,竟弄得人丁锐减,田园荒芜,百业凋敝,社会混乱,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悲惨现象。
后金统治者给辽东地区汉族人民捆上阶级压迫和民族压迫的绳索,激起辽东汉民的反抗。努尔哈赤在辽东汉人反抗和女真奴隶、农奴不满的背景下,仍然率军进攻宁远。在宁远之役中,他遇上了他生平最强劲的对手袁崇焕。
兵败宁远饮恨而终
亲征宁远
广宁失陷之后,明廷派天启帝的老师、大学士孙承宗为辽东经略。孙承宗整顿部伍,巡察边务,进行积极的防御,任用袁崇焕修筑宁远城。但是孙承宗是东林党的领袖,与以大太监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水火不容,虽然身为帝师、大学士,但还是在党争中受到排挤,辞官回京。接任孙承宗任辽东经略的是阉党党羽高第。
天命十年即天启五年(1625年),努尔哈赤决定迁都沈阳,但遭到贝勒诸臣反对。天命汗力主迁都沈阳,同时责备诸臣目光短浅,没有雄心壮志。他说:“沈阳形胜之地,西征明,由都尔鼻渡辽河,路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日可至;南征朝鲜,可由清河路以进;且于浑河、苏克苏浒河之上流,伐木顺流下,以之治宫室、为薪,不可胜用也;时而出猎,山近兽多;河中水族,亦可捕而取之。朕筹此熟矣,汝等宁不计及耶!”于是,诸贝勒、大臣一致回答说,“此言诚然”,遂定议迁都沈阳,派人迎接汗之福晋和皇子,将建州地区人丁移驻辽东。从此以后,沈阳第一次在中国历史上成为都城。清朝迁都北京以后,沈阳被作为陪都。
迁都沈阳后,经过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两代的经营,辽河地区的经济与社会得到了全面地开发与发展。此时的努尔哈赤并未止步,他野心勃勃,发誓要夺取全国政权。他曾说:“南京、北京、汴京本非一人所居之地,乃女真、汉人轮流居住之地。”努尔哈赤一直保持着超人的自信,他68岁的时候,决定再次御驾亲征。
当努尔哈赤连克广宁(今辽宁北镇)、义州(今辽宁义县)等40余座城堡,并企图夺占辽西和山海关的时候,明廷面对后金的凌厉攻势,束手无策。辽东经略王在晋主张守山海关,以卫京师(今北京)。而宁前兵备佥事袁崇焕则认为,若保关内,必守关外;若保关外,必守宁远。他的主张,得到前往山海关视察的明朝兵部尚书孙承宗的支持。不久,明廷任用孙承宗取代王在晋。孙承宗命袁崇焕与副总兵满桂领兵万余驻防宁远。袁崇焕抓紧筑城。乘明军易帅和匆忙撤军之机,天命十一年(1626年)正月十四日,68岁的努尔哈赤率领诸贝勒,亲统八旗劲旅6万人,号称20万大军,征讨明国,发动了明金之间的第四次大决战。
正月十六日,后金军队抵达东昌堡,十七日渡过辽河,“于旷野布兵,南至海岸,北越广宁大路,前后络绎,首尾莫测,旌旗剑戟如林”。这时,身任兵部尚书、辽东经略要职的阉党党羽高第,严令从锦州、右屯卫、大凌河、小凌河、杏山、松山、塔山等城撤防,尽驱屯兵居民入关,焚烧房舍,遗弃米粟10余万石,搞得锦州等城兵民“死亡载途,哭声震野,民怨而军益不振”。因此,后金兵未遇任何抵抗,“如入无人之境”,二十三日即抵达宁远城郊。努尔哈赤率领军队在离宁远城5里的地方安营,将宁远重重包围。
在宁远处于危急时刻,辽东经略高第和总兵杨麒却拥兵山海关不救。宁远城只有明兵1万余人,孤零零地悬在关外,与外界所有的联系都已经中断。袁崇焕决定采取坚壁清野之策,组织军民共同守城。他在将士面前刺血为书,以表守城决心,并派大将满桂,副将左辅、朱梅,参将祖大寿分守各城门;在城上配置西洋大炮11门,在城内查缉奸细,同时通告邻近各地,凡见到从宁远逃跑的将士立即斩首,很快稳定了军心和民心。此时,努尔哈赤派被俘的汉人捎劝降书,谕告袁崇焕说,我用20万军队攻宁远,肯定会攻破它,你们这些将官,如果献城投降,就封你们高官,给丰厚的赏赐。袁崇焕回答说:“义当死守,岂有降理!”
正月二十四日,努尔哈赤派兵猛力攻城,宁远军民依托坚城,浴血奋战。眼看久攻不下,努尔哈赤命军士以盾牌和板车掩护,冒死凿城挖洞。袁崇焕见状便亲自带兵用铁索裹着棉絮蘸油点燃,垂下来烧挖城之敌。这时候,袁崇焕的战袍被射得千疮百孔,身上也受了轻伤,但他仍旧坚定指挥,军民倍受鼓舞,越战越勇。二十五日,袁崇焕命用西洋大炮,从城上往下轰击。努尔哈赤终于迎来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