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橹
已经是枯水季节了,澜沧江仍然激湍奔流着。
两岸绿绿的春山,满布着凤尾竹;特别是靠近江边的竹丛,它们每颗沉甸甸的心,低低地俯垂下来,在和江水依恋地絮语。是殷情的挽留江水?还是祝愿它勇往直前,奔向南方的海洋?……江声哗哗,江水更绿了在江雾初消的黎明,我房东的姑娘依香,太珍爱自己的倩影了,她一瓢瓢地把江水和身影,舀进水桶,凝注了半天,才担上水;迎着朝霞,赤脚轻盈地往寨子里走!蓦然见我在她身后,认为我看破了她心底的秘密,脸上飞起一阵腾红,莫知所措地喃喃着:”早晨的缅桂花最香,我们的江水也最甜!……“一个多月来,我住在曼广龙的依香家,这是傣族风味较浓的寨子。那亚热带植物深处的塔顶水井,透明空气中闪耀着的大缅寺,晶洁的蓝天际突起的雪白佛塔;姑娘们沉默而多微笑的面影,她们早出晚归,往返在江对岸劳动的勃勃英姿,月夜里伴着舂米、纺线低唱的歌声……这一切,无不惹人心爱。但是,给我印象最深,也是最美的,莫过于此刻依香含笑的眼里泛起的色调,啊!它不正溶在水里,和澜沧江水一色么?我仿佛寻找到一粒绿宝石,依香美丽的心;也是傣家人热爱乡土的骄傲的心!它在向我诉说”美中美。故乡水“的真谛啊!……依香的眼睛,澜沧江的水,凤尾竹丛……在我脑里编织成的画面,现在,又在江波上跳跃,幻成一线线金色的游丝,飘曳着,飘得更远,更远!……”这叫什么树?“如果不是我旁边的旅伴,突然提出这问题,把我从飘远了的游丝上拉回来,我简直忘了我们是在澜沧江中航行哩!这位旅伴,是个二十二岁的西德姑娘,昨天我们同住在橄榄坝招待所里,新认识;今早恰恰又同乘这条船回景洪去的。三年前她就在西德的大学里毕了业,为了撰写一篇经济学论文,来到我国留学;她久慕西双版纳的风光,趁寒假期间来旅游。因而,刚上船,就忙碌地拍摄着澜沧江的景色;那碧蓝蓝的眼光,四处浏览、搜索,却被翡翠般的凤尾竹吸引住了,惊异又喜悦地指点着问我,我顺口回答她:
”凤尾竹。“她认真地重复着:”凤——尾——竹“,又摇摇头说,”是什么树?“显然,她并不懂得”凤尾竹“的意思,我只好说:”Bamboo!“她恍然大悟了:”Oh!Bamboo,我明白了,真美!“”澜沧江比莱茵河还美吗?“”不,我家住在莱茵河东岸,我更爱它!“她矜持地笑了笑,反问我。”你呢?“”当然,我爱澜沧江!“”你的家住在这里吗?“”不,我家不在这里,“我起首遥望着北方的云山,情不自禁地示意给她我家住的地方。”只是这条澜沧江里,却也流着我故乡的水!“”oh!……“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而我眼前的游丝,也向那叠云山飞去飞到遥远的茈碧湖边,我仿佛又看到湖上缀遍了白里带黄的茈碧花,据说是龙女思亲的点点惜别泪;穿流过漫长而古老的,全被夜和树荫绿了的河堤,泻进了明澈如镜的洱海;三百里的洱海,其实也只是山间一湖水,倒映着一岭苍山雪,千多年来的南诏遗址和三塔影,哺育了周围的白族人民;于是又注入这条滚滚的澜沧江,劈开万壑千山,向南奔腾而来我的家就住在洱海边,那里曾留下一段我金色的童年;我饮过故乡的水,深深识得洱海水的甜味,它滋润着我们的田园、土地,养育着我们祖祖辈辈的英雄人民!如今啊如今,多情的故乡水呀,它又迢迢万里送客船,伴随着我这天涯游子。我怎能不热爱故乡水,热爱澜沧江呢是的,”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我这位异国的旅伴,她虽然置身于澜沧江上,却心爱着她的故乡水;而”生于斯,习于斯“的傣族姑娘依香,每天清晨,都要来到澜沧江畔担水,自然她要颂唱:”我们的江水也最甜“了!……我们的船在逆流北上,江声哗哗,一江春水,盈盈向南流去,更绿了让我掬起一捧故乡的绿水,是凤尾竹的滴翠,是依香的眼色……一饮而尽了,舌根上还久久留着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