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跃生
在我的家乡,家家户户都养着蚕。
我爱蚕,喜欢这毛茸茸的小虫子,可又想到它的寂寞,想到它作茧自缚,想到它丝尽身死,以至又常常产生一些无端的遐想。
今年春季,我回乡探亲,游子久别,饱览家乡新景的急切心情是无法用笔墨所能形容的,这天早饭后,金黄色的太阳紧贴在蓝天之上,白云放射着熠熠银光,葱郁的山野里喷射出一股清新的香气。依偎在群山之中的云竹水库,就像一珠怀春的明眸,忽闪忽闪,把一条洁白的玉带输入那片方方正正的桑园之中。园内桑苗成网格状分布,桑条蓬勃向上,像一块巧手绘就的台布上缀满了绿莹莹的玛瑙。那景致,像一幅色彩斑斓的山水画一样秀丽,像织就的锦绣那么绵延,像天边的彩霞那么耀眼,也像碧空的长虹那么扣人心弦。
我漫步在桑园的左侧,心底里禁不住狂呼着:“啊,多么好的故乡啊!”
今年的桑叶又是大丰收,你看,那些在园中劳作的养蚕姑娘,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层喜气,纤巧的双手在油绿硕大的桑叶间飞舞,窈窕的身姿映衬在蓝天,山花和芳草之间,宛如一颗颗黑里透红的桑杏儿,周身荡漾着青春的活力。她们在桑园里飞快地穿越,一篮沉重的绿叶挎在胳膊上,显得那么轻松自如,真像一群刚刚出巢的雏燕,向生活传递着春的信息……在这里,我的心都被美所占据了,仿佛觉得生活是绿色的,永远放射着青春的光泽。
绿色丰富了我的心境。使我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多好的生活啊!”
正在这时,我童年的伙伴爱花拎着满满一篮子桑叶走过来,冲我神秘地一笑,指着远处的一座小房说:“你去过吗?那里可又是一番天地呢!”
我犹豫片刻,经不住她的盛情,走进了那个小小的空间。
与其说是房,倒不如比作杜甫笔下的茅屋呢!一进门。便是一排简陋的木架,架上摆着一溜竹制蚕笾。笾内呈扇状撒着桑叶,洁白的桑蚕潮水般卷动在叶上,叶片不由得发出一阵“沙沙沙”的响声。这响声,没有旋律,没有平仄,更没有抑扬顿挫的节奏,像一条垂直的拉线上下跳动,给这单调的蚕房蒙上一层恬静的薄雾。看到这一切,我彻底地失望了,心里升起无限惆怅,对生活在这里的小生灵产生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怜悯,我终于下意识地扭转了头。
爱花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冲我一笑问道:“怎么了大学生,这里缺乏诗情画意?”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爱花双手从蚕架后面捧出一撮蚕茧。只见颗颗蚕茧,像一粒粒洁白无瑕的珠玉,质朴无华,却又那样纯洁诱人。爱花对我说:“别看蚕的生活单调而沉闷,它编织的天地却无限广阔而富有色彩。你说是不是?”
“是,是!”我不禁赞叹姑娘这精辟的见解。心想,八十年代这些摆弄稻菽桑麻的年轻人,实在是往昔所不能比拟的啊爱花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质问我:“谁说蚕没诗意?它平平凡凡地生活,默默无闻地追求,把自己的一生无私地奉献给人类。我们自己呢?”啊!我的心突然震颤了像霎时敞开一扇天窗,明媚的阳光直射到心底,春蚕的形象在我面前顶天立地般高大。是的,它没有华丽的仪表,不会婉转地啼鸣,但它的心灵竟然白玉般无瑕、纯美;它的一生那么短暂,它向人类的奢求只是草芥,但它献给人类的却是无私、美丽。
作茧自缚吗?不!它筑就的丝绸之路悠悠漫长,曾使各种肤色的人忘返流连。丝尽身死吗?不!它的形象、它的业绩,永远在人们心目中闪光我的视线停留在眼前这位质朴而富有内涵的姑娘身上。她没有舒适的生活可以享受,没有丰盛的饭菜可以食用,一年四季,用体力换取成果。但在她那被浓郁的泥土气息和野草芳香浸透的心灵上,仿佛珍藏着一个敞开的港口,在这里,她拥抱着一个伟大的民族,吞吐着整个世界。她,还有她的伙伴们,就像一个个春蚕那样,默默无闻,一丝不苟,为人类编织着彩色的梦幻,为世界重铺着一条更加绚丽的丝绸之路。
小小春蚕,不能不对我有所启迪。我要有春蚕那样的追求。
平凡的养蚕姑娘,不能不使我思考。我要像春蚕那样对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