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潜小麦又观察了一番画室的师生互动。
经过一早上的相处,小家伙们再没有了拘束感,已经嘻嘻哈哈“手舞足蹈”在一起了。
曹山也结识到了新朋友,这会儿嘴角噙笑,越过桌界在写画着什么。旁边,他的新同桌——一位扎着羊角辫叫周燕儿的小姑娘,扑闪着大大的眼睛,趴在课桌上朝他轻轻比划着小指头,“讲”起了悄悄话。
用心记下这些纯净得几近傻乎乎的笑容,潜小麦心满意足地上楼了。更令她雀跃的是,“可爱的你”网站一扫以前纷纷扰扰的质疑责难,开始不断出现“加油”“恭喜”的声音。
最奇的是,曾经一段时间让她烦心的“猩猩相兮”,居然删去了那篇点击率奇高的帖子——《我们得罪了谁?我们又成就了谁?》。取而代之的,是一组“可爱的你”高清室内装修布置图。下面跟帖无数,一片叫好声。
潜小麦若有若无地笑了。人心这种东西啊,真的是需要时间和行动去慢慢经营的!
当然,也有调皮捣蛋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两个。一串的“马克”和“红烧大排”中,追源溯流,IP地址纷纷指向叔叔姑姑家。看来,她得找点时间,好好敲打敲打几个小弟妹了。
正逐一翻看着帖子,孙红梅推门进来,满脸满眼都是不可抑制的激动:“小麦,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怎么,天上下金币了?”有必要激动成这样吗?
实在是太激动了,孙红梅自动屏蔽掉不顺耳的话。冲过来,一把抓住潜小麦的双肩,噼哩叭啦,语无伦次地说:“《华阳日报》的记者,看上了我的文章……他说我写得很好,让我做他的通讯员……”
然后,不待潜小麦细问,肩上的手一用劲,打了鸡血似地拼命摇晃起来:“我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还能重圆文学梦。这文章和‘可爱的你’没关系……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
哀了个哉的!潜小麦脑袋被摇得眩晕,头发无风也凌乱了。她这哪是请示,简直是逼宫嘛。
“行行行,快放开我……”先解救自己脆弱的脑袋要紧,潜小麦迭声答应。多大点事儿,又不是颁发普利策奖,一小块豆腐干般的通讯报道,有必要激动成这样吗?
至于提到的文章,她当然是知道的。因为,迄今为止,孙红梅唯一撰写刊登在内刊上的这篇文章,线索还是她提供的。
图文报道的主角,是一对年过花甲的聋人老夫妇,三十年来风雨无阻,在街口通宵达旦经营着大排档。暗夜熬红了双眼,冬风吹裂了脸颊,岁月催白了黑发,老两口硬是靠着自己的双手,供养出了一个大学生儿子。甚至还有余钱在江南、江北郊区购了两套小户型的房子。
亲情无疆!劳动无贵贱!这样闪烁着朴素光辉的平民故事,自然值得更多的人去拜读、去感动。
“你好好配合《华阳日报》的记者。不过,在采访之前,你们最好再去征询一下老夫妇的意见。”
“知道了。”见潜小麦开了口,孙红梅忙不迭往外走,生怕她后悔似的。办公室门关上,倏地又重新推开,探进来一张大笑脸,不好意思地说:“小麦,我刚才忘了说,那个记者……他想见见你。”
两人一前一后下得楼来,远远的,就看到了大厅里杜群胜那标志性的络腮胡。
都说搞文艺的人脾气怪异,喜怒无常。潜小麦见识过杜群胜的不按理出牌,未知他的来意之前,决定先静观其变。
“杜记者,稀客啊!”
“你不让采访,我还能做熟客么?”
汗死!潜小麦百分百可以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得罪过这位大胡子老兄。他至于每次动不动就噎得她说不出话来么。
“刚刚转了一圈,感觉还不错。”
真是皇恩浩荡啊!潜小麦可不敢把这当成夸奖,陪笑着道:“多谢。”
“这些孩子很可爱,培训班叫‘可爱的你’,倒是恰当。”
“嗯。在我心中,他们都是可爱的小天使。只是一不小心,碰伤了小翅膀。”
“你想把他们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呢?”寒喧话说完,杜群胜话峰陡地一转,直入正题:“听说,你们还从杭州请来了听觉语言康复中心的专业人士。”
不愧是跑新闻的老江湖,消息真灵通:“随缘吧!尽我所能,靠他们自己成才。”
“可是,我得到的消息却不是这样。”看了看周遭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杜群胜稍稍放低了声音说:“有人跟我说,龙泉DF青瓷公司独有的十八本镇宝级青瓷文献珍本,其实出自你手。条件是,DF公司必须为你提供十八个长久性福利最好的工作岗位。是不是真的?”
潜小麦心里一惊,不动声色,既不肯定,也不否认。暗叹:“这家伙的消息网未免也太广了。”尽管道听途说,与事实颇有些出入。
当初,之所以把十八本青瓷文献珍本全给DF公司,除了物尽所用,一则因为这是谭向阳舅舅家的家族公司;二则DF公司前身世代烧窖,精湛的技艺代代相传,建国以来出了好几位国家级工艺大师。在她看来,用十八本文献珍本,换十八个师从大师的机会,再合算不过了。
没成想,这事漏出来,传到杜群胜耳里就歪了。
“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杜群胜显然不肯放过这个挖掘新闻的机会。
潜小麦只好硬着头皮作答:“没有刻意为之,只是留了一手。孩子们还小,这事过早传开,我以后办事会很被动。人心叵测,没准有些人会以为我从小培养劳工,想从中谋取利益呢!”
“再说了,人各有志。孩子们长大了,未必会稀罕这种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群胜也不好强求,摊摊手,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多好的一个题材……”
见他终于放弃,潜小麦暗暗松了口气,心思也变得活络了。歉意地笑笑,说:“不会可惜的。等以后‘可爱的你’有十八名孩子学得真传,做出各式各样精美的青瓷作品时,我请你来一一对照文献珍本,写背后的故事。”
原以为被婉约拒绝,杜群胜会不高兴。没想到,这一次,他看了看墙上孩子们“全家福”里稚嫩可爱的笑容,薄唇一掀,居然笑了:“等你消息!别让我等到古稀耄耋!”
说完,拎起茶几上的采访摄影包,也不道别,叫上孙红梅,大踏步走了出去。
杜群胜刚走,陈默就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叠的报纸信件。见潜小麦在大厅和刘飞鹏闲聊,便顺手把一个注明“亲启”的鼓鼓大信封递给了她。
潜小麦不解,平常这些信件都是陈默全权处理的啊。不过,倒也没说什么,接过来,拿了剪刀,三两下就拆开了。然后,便是一口气倒吸!
大信封里,红红绿绿都是现钞!面额有成百数十的,也有一块五毛的。
复又仔细查看了信封外壳,既没邮票邮戳,也没署名地址,只简简单单写了“潜小麦亲启”五个字。
陈默一直在边上默默看着,说出自己的猜想:“捐款的人,应该是从门口邮箱直接投递的,而且时间就是刚才。这个信封,压在今天刚送达的《晚报》上面。”
“会是亲朋好友吗?”刘飞鹏揣测。
潜小麦略一思索,轻轻摇了摇头。但凡是亲朋好友的份子钱,讲究的都是有来有往和互捧场面,大伙儿都会明着来。即使不在银行转帐,红包装的也是整齐吉祥的数字,不会像这般零零碎碎一大堆皱巴巴的现钞。
这种感觉,倒有点像小时候摔破储蓄罐凑钱的味儿。
“莫非是刚才那位记者先生?”刘飞鹏今天一直在大厅帮忙,细细想来,觉得刚走的那位记者“嫌疑”最大。
“不是。”潜小麦立马否定,端详着信封上刚柔相济、线条凝练的钢笔手写体,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位捐款的人应该是位女性。”
三人齐齐移师门口,眼光在附近来回审视。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来去匆匆。不远处的月湖,夕阳西照,湖山更显神韵,节假日的新月楼广场上,市民或游玩闲坐,或锻炼身体。一切与平时并无二样。
复又进门,倒出全部现钞,细细数来,全额8632元。
晚上,潜小麦照例在“新彭记”开了包厢,宴请忙碌了一天的众人。酒足饭饱之际,疲态各现,众人便决定早早散了回去休息。
潜小麦去排队付帐。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楼下开放式的餐厅里座无虚席,服务员脚步忙得直打漂,想来“新彭记”生意应该很火。
这时,西侧的电梯门打开,彭辰和沈周陪着朱守斌父亲等几位年长者走出来。想是中午已经举行过答谢宴,晚上接待的都是熟人,一干人说说笑笑,举手投足间都很随意。
仿佛心有灵犀,彭辰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一袭高领针织衫的潜小麦。趁着朱守斌父亲碰到熟人打招呼之际,不动声色悄悄踱了过来。眼睛熠熠发光,却装得若无其事,把自己的卡塞进潜小麦手里。
然后,不等她反应,俯下身,轻声指控:“你偷我床单!”
轰……潜小麦的脸慢慢胀成通红。站在原地,抿紧了唇,咬牙切齿瞪着那个扔下炸弹就淡然转身的男人。该死的,他就不能假装一下失忆吗?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度秒如年。仿佛熬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潜小麦终于结完了账。
走出大门,左右顾盼,却不见南薇薇和刘飞鹏的身影。正准备返回包厢看看,肩头被有力一揽,接着便被连拖带拽架入了顶楼的办公室。
彭辰的吻比疾风骤雨还要猛烈,一日压抑的思念此刻彻底爆发,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她昨夜如花般绽放的身影。舌尖纠缠的刹那,双手也攀上了令他销魂的曲线,力道猛的好像要将她拆吃入腹。
一个思念的吻,瞬间噼哩叭啦走样……
直到快要窒息,才依依不舍粗喘着分开。
强压下蓄势待发的欲/望,彭辰粗嘎着声音吐出四个字:“我好想你!”
潜小麦心如鼓擂,全身细胞仿佛电烤一般火烧火燎。脸上的火烫,更是让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起来。于是,一头埋在他怀里,直接装死。
好长一段时间,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你那边,今天顺利吗?”良久,彭辰俯身,贴着她的脸颊轻问。
“挺顺利的。”
“抱歉!我没有过去。”
“没关系。”
“……还疼吗?”彭辰红着耳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了。
“呃?”突如其来不搭边的一句话,听得潜小麦一愣。慢慢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蛋,再一次火烧屁股红起来。装没听见,伸手使命掐了彭辰腰际一把。这家伙,这会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昨天晚上那么求他,也没见他手下留情一点点。
彭辰不痛不痒,抚上腰际素手的戒指,一阵细细摩挲。又像对待易碎的珍品一样,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老婆,对不起!”
“呃?”潜小麦不解,有样学样,素手一转,也轻轻摩挲起他手上的戒指。这人的手还真是得天独厚,愣是把她选的朴素低调的戒指,戴出了沉稳内敛的味道。
回答她的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彭辰今天的确郁闷了!百忙之中,他让唐茵去查一下涉侨结婚需要准备些什么证件,准备下周一起个大早去把结婚证领了。谁想,却被告知,他还未到法定结婚年龄。
半信半疑,掏出护照算了不下五六遍,果然还差那么该死的两个多月。犹不死心,一个电话拨到民政局,劈头还是一盆冷水。叫他如何能不黯然神伤啊……
“老婆,晚上别回去了。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不行……”
看吧,这就是没有本本最直接的利益损失。彭辰又是一声叹息。
“别叹气了!再叹气就成小老头了!”终是不忍心看他失望的样子,潜小麦嗔笑着抬手,轻轻揉开他眉心淡淡的“川”字,低语:“我该走了,薇薇说好的,她在楼下等我。”
“她老早走了。”彭辰撇撇嘴,对这个理由彻底无视。刚才送朱守斌父亲出门,在门外碰到南薇薇,她给他塞了几个红包。刚想说话来着,但一看到沈周,就拉着刘飞鹏匆匆避开了。
“那我也该回家了。小茉回了南江,小海今晚庆功宴上肯定会喝酒。这个时候应该散了,我得回去看着他……”
一个要留,一个要走,两人你来我往打起了太极。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候,潜小麦的手机响起。接通了,迎面就是潜小海一个醺醺然的酒嗝:“姐,我要喝醉了!你快来接我回家。”
彭辰晕了。这小子,倒是挺聪明嘛。知道自己要醉了,还晓得提前打电话找人来收摊。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招呢。返身拿起车钥匙,认命地跟着去做搬运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