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山这么可怜,你居然还有心情磨叽来磨叽去。”
“我这叫深入调查。‘可爱的你’,每个入选的孩子都要经过这道程序。”
南薇薇心里突然有一丝难过,甚至比刚刚看到曹家愚昧的“土方子”还要难过:“甭挑挑捡捡的!你就不能干脆点资助一下吗?”
“小姐,我有经济预算和培养计划的。曹山本不在预算和计划之内,他又不是华阳周边人,远离父母一个人在外求学,我把他带出去,要负责任的。”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一只羊是养,一群羊是放。你现在好好计划一下,既然已经招了十几个学生,那就再加双筷子,把曹山也算上。”
鸡同鸭讲,真BH的逻辑和语言!
谁跟她说定了?一群乌鸦呱呱呱从潜小麦头顶飞过。
待曹山把牛棚收拾好,三人招手唤过他,把带来的颜料和纸笔送到他手上,并把想看他作品的想法说了。
曹山目光闪烁,眼神偷偷瞟向父母,见曹父曹母是赞许同意的,便点了点头。并且小手一指,指向厨房中间的灶王爷神像。
神像用一张小面积稀薄的黄表纸作底,上面用水彩勾出一个圆脸仙人的大致轮廓。花花绿绿,看上去很是形象逼真。中间书写着“人间监察神”的绳头小楷,两旁还贴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
因为灶王爷神像是一年一请,要贴在土灶锅台上边,平日里烟熏火燎,今年新贴的,到现在也已经变得蒙尘发旧。但走得近了,还是可以看清具体细节勾勒的。
众人一边看,一边议论称赞。如若不是事先知道,他们绝对想不到这副神像出自11岁小孩之手。
曹父也不时在边上做介绍:“传说,灶王爷是玉皇大帝封的‘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负责管理各家的灶火,是我们农户人家的保护神。在M村,每家每户灶台上都供着。只是,现在市场上有很多漂亮的年画和对联,却独独没有灶王爷神像卖。”
“以前,每逢过年,村里人都是请隔壁大爷画的。但去年大爷逝后,这村里就再没有人会画了。我就琢磨着,贴自己家灶台上的,丑一点没关系,就让曹山画了一张。谁知让串门的邻居看到了,连连称好,也要了一张。再后来,村里二十来户人家就全涌上门来要了。”
“哇,曹山好棒,好厉害。是村里的小画师呢……”
南薇薇和欧阳轩听了,赞不绝口,揽过曹山瘦削的肩膀,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指手划脚,兴奋地对着他,把表扬的话说了一大堆。他们笨拙又漏洞百出的手势,逗得曹山满面红潮,开心不已。
其间,南薇薇背对着人,还不忘偷偷抛过几个郑重警告的眼刀子。仿佛,潜小麦今天如果不帮助曹山上学,那就是犯了人神共愤的大罪。
潜小麦被她那燃着火焰的目光瞪得头皮发麻,只得可怜兮兮地点头。至此,南薇薇心头堵着的石块才悄然落了地。
“曹山,画一张灶王爷神像,你需要多少时间?”潜小麦打着手势问曹山。
曹山接收到讯息,划动小手指回道:“一天三张。”
“那这个字,你认识它吗?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潜小麦随手指着神像对联上的“好”字问。
曹山呆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他是真的不识字,难怪字写得不好,结构笔划也是古里古怪。
“那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曹山定睛看着潜小麦,无言地道:“我对着去年的神像……慢慢照样子……一笔一划画出来的。”
见状,潜小麦禁不住弯腰,轻轻揉了揉他的额发,比划道:“没事,我就问问。你画得很好,以后要继续加油。下面,你准备给我们看什么画呢?姐姐很想看,越多越好哦。”
曹山歪着脑袋想了几秒,聪慧的目光一眨,便咚咚咚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随后,屋子里传来几声木制家具的吱嘎响。紧接着,他又抱着一小叠白纸咚咚咚跑了出来。
白纸一张张翻开,惊现了一个小男孩别样的童话世界。
《夸父追日》、《女娲补天》、《哪叱闹海》、《大闹天宫》,等等等等,八开的白纸平面上,曹山在自己描绘的童话世界里尽情飞翔。
潜小麦细细翻看着图画,从严格的角度看,这些临摹的画,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曹山在作画的时候开心快乐就好。
“这孩子可宝贝这些画了。画画的时候,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一画就是大半天。有时候画得起劲儿了,连饭都不吃。全部画好了,也不给我们家人看,马上拿进房间锁起来。我和他爸也是今天第一次看到……”
说起小儿子的古怪脾气,曹母乐呵地笑开了,眼里满满都是关爱和宠溺。
潜小麦听了,微笑地肯定说:“曹山心里有个英雄梦呢。”
说罢,她又偏过头来问曹山:“这画上的人物和故事,是谁,是什么内容,你都知道吗?”
“是。”曹山回道,又指了指隔壁:“大爷有给我小人书,他教我看过,然后照着书画画。”
原来他是这样学画的。
“隔壁大爷教了你很多东西,你要永远记牢他对你的好。”不得不说,有了老人教给曹山的这么多故事,才编筑了他内心丰富的精神城堡,也才有了他善恶分明、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
这边,潜小麦和曹山无声交流着。
那边,南薇薇和欧阳轩负责挑选三五张图画带回华阳。最后,他们把两张画稿另外挑了出来,对潜小麦说:“这两张一样的,怎么都只画了一半?画的什么呀?”
潜小麦探过去一看,她也不知道,就摇了摇头。
顿时,南薇薇心底乐歪了,凑过头来冲着曹山幸灾乐祸地开玩笑:“曹山,鄙视她,她学了这么多年美术都不懂。你告诉她这是什么,给她普及普及咱们亲妈五千年的辉煌文化。”
“幼稚!”潜小麦和欧阳轩受不了地摇头,一副“丢脸丢到别人家”的无奈样。
南薇薇的“鼓动”自然无济于事。因为曹山满头雾水,瞪着眼睛,根本不知道她在乐呵说个啥。
于是,南薇薇郁闷了,潜小麦和欧阳轩偷笑了。
闹归闹,但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清楚的。
“图上的人是谁呢?”
“马良。”
“神笔马良吗?”
“是。”
“你很喜欢马良?”
“是。”
“为什么?”
“马良有支神笔,画的鸟能飞,画的鱼能游。谁没有犁耙,他就画犁耙;谁没有黄牛,他就画黄牛;谁没有水车,他就画水车……”
曹山难得停停顿顿比划了这么久。潜小麦哂然,摸了摸他的头发:“曹山如果像马良一样刻苦画画,心地善良,以后一定也会得到一支好笔的。”
“真的吗?”曹山的小眼睛熠熠发光。
“当然,只要你努力。不过,你这么喜欢马良,那为什么不画完他呢?”
“小人书,那一页,被别人撕了一半,没了。我就画不成了。”
原来如此。“那现在你还想画完它吗?”
“想。”
“那我今天就帮你完成这个愿望。”
十分钟后,曹山眉开眼笑,动作迅速地爬上椅子,两只激动兴奋的眼睛紧紧锁定潜小麦的双眸。刚刚,只是一瞬时间,这位还是陌生人的姐姐,变戏法似地,三两下就把他另外半边的图画补上了。而且还把他已经画好的半边图画修改得更漂亮了。
叫他如何不奇怪呢?这半张画,他花了两天时间才完成,这个姐姐居然几分钟就画好了。而且,她没有看过他的小人书,怎么会知道另外半边该画什么呢?
还有,她在其他纸上又画了一个马良。两只眼睛圆圆的,戴着大草帽,穿着小布鞋,手里拿着大大的神笔,笔下是一只低头嬉戏的小黄牛。活灵活现,他真的好喜欢。
可是,马良是一个人。这个姐姐怎么画了两个不同的人呢?
趁着潜小麦和曹父曹母商议就读事情,曹山一个人兀自看着画面思绪万千,却又独独整理不出头绪提问。于是,众人看到的便是一副笑得傻傻呆呆的样子。
“曹山,你愿意跟我去华阳读书吗?”
“嗯?”曹山还是傻傻愣愣的。
“那里的老师和你一样打手语,你也能看得懂他们说话,他们会很有耐心地教你读书画画;那里的同学和你一样,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但只要好好相处,你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曹山自己拿不定主意,转过头颅,眼神习惯性地向曹父曹母询问。见父母都笑着点头同意,也跟着点了点头。
“哥哥姐姐也在学校里吗?”
“不是,哥哥姐姐都不在那个学校里,但我们会轮流去看你。”
“老师会教我们很快很快地画画吗?”曹山顿了顿:“像姐姐一样快。”
“当然。只要你努力,会比我画得更快更好。”
抿了抿嘴,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又环视了一圈屋里人的神色,曹山终于下了决定:“那我去读书吧。”
看到前所未有愿意配合去读书的曹山,众人心底都长吁了一口气。潜小麦淡淡一笑,又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学校很好玩,但读书也会很吃力。而且要离开爸爸妈妈很长时间,伤心想家了,可不能哭鼻子哦。”
“嗯。”曹山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仿佛还嫌不够,潜小麦好玩地拉起了他的小手指,两人玩起了拉钩盖章的游戏。
看着眼前良好互动的两人,曹父曹母欣慰地笑了。没想到一向怕生内向的小儿子,跟这三人居然相处得这么融洽,甚至惟命是从,不哭不闹就答应去上学。真是太好了!
众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末了,潜小麦给他们留了陈墨的联系方式。
起身告辞时,曹家一家三口把他们送出村子,送上小路,一直送到汽车停靠的镇上。临上车,曹山跟在后面,瞪着一双小眼睛,依依不舍,欲说还休。
“曹山,我们过阵子华阳见啊。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那个……”曹山的手指分明已经抬起,中途却又缓缓缩了回去。
“什么?”潜小麦眼带鼓励地问。
“姐姐也会翻跟斗、倒立吗?”哆嗦了半点,曹山终于磕磕碰碰把意思表达清楚了。
潜小麦却是一愣,刚开始还以为理解错了,但一接触到曹山殷切倔强的眼神时,她倏地明白了。内心的深处,没有孩子是不喜欢玩的,而这种简单的力的竞赛更能激起他们的挑战欲和成就感。曹山也一样,静坐旁观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渴望融入小伙伴们一起游戏竞赛的。
“当然!玩的东西,姐姐十项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