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村虎三叔的女儿死了,死在修仙者大人的争斗中。
周家村的虎三叔又收养了一个女孩。
女孩是从山里挖出来的。女孩长得好,又白又干净。
也许这个女孩就是虎三叔女儿的转世之身?也许这个女孩是上天赐予痛失爱女的虎三叔两口子的?也或许,这个女孩其实是山中的精灵所化?
周家村附近的十里八乡最近都在流传着这样的八卦。
平荌自己却知道她既不是周虎女儿的转世,也不是上天所赐,更不是什么山中精灵。
她是平荌。
尽管她并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但是,她记得自己的名字。
平荌。
姓平,名荌。
所以当周虎老两口要收养她做女儿,并要她称呼他们为父母时,她拒绝了。
父母是不可以乱认的。
她的父母不是他们。他们的女儿也不是她。
她应该有自己的父母,尽管她不记得他们是谁,长什么样子,叫什么。
但是,她有。他们才是她的父母。
清晨,炊烟袅袅。
周虎已经出门,他摘了田里新熟的瓜,要趁着清新的露水未净,拿到市集上去卖。
屋子里周婶子虚弱的咳嗽声时时传出。
平荌抱着一堆干柴走到灶下。
她已经来到周虎家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她学会了燃柴烧火、下灶洗衣……她也在熟悉这里的语言、常识。
但,越是了解,就越是能感觉到违和。
她曾经生活的地方一定跟这里不一样,很不一样。
她知道下厨做饭,但却对灶下生火生疏无比;她很快便学会洗衣,但却总觉得似乎不需要走到村边的小溪中去也该能洗的。
做饭是不需要燃柴生火的,水是可以在家中流出的……隐隐的,平荌总有这样的明悟。
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在习惯这里的一切。
平荌煮的粥并不十分美味,只能说是可以吃。周婶子却一滴也没剩地喝进了肚子里。农家人的生活很贫苦,能饱肚已是不易,没有对饭食味道渴求的资本。
周婶子本来就病了,听到女儿亡故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差点就要跟着去了。周虎拼了命拿出了家里所有的钱财请了镇上的大夫亲自过来,才终于险险地保住了老妻一命。
“荌姐儿,劳烦你了。”
对这个丈夫带回来的女孩,周婶子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拘束感。明明也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跟她家大妞儿却完全不一样。这女孩,看着安安静静的,话不多,事儿也不多,近乎不给人添麻烦,不是他们乡村里的土姑娘,但跟周婶子认知中城里的小姐们也不一样。
平荌接过周婶子的碗,摇摇头,没说什么,转身又往厨下去了。
吃完了早饭,平荌用大木盆装了脏衣服,准备到河里去洗。才出门,没走多远,便碰到周家大哥也就是周虎大哥家的女儿阿秀。
阿秀的手里也端着盆子,明显也是要去河里洗衣服的。
“平荌。”阿秀笑着打招呼。
平荌点点头。
两人结伴而行。
平荌话很少,一则是她本性如此,不是喜欢多言之人,一则也是语言陌生。三个月,她其实早已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但话却仍然不多。她的脑中还存在另外一种语言,那是一种这里人听不懂的语言。
村口的小河很清澈,尽管每天都有妇女在这里浣纱洗衣,孩童在水中摸鱼淌水、嬉戏玩乐,溪水还是清澈透底,一眼可望见河底错乱排序的鹅卵石。
河边已经有四个妇人,在一边洗衣,一边聊天。
都是一个村的,阿秀挨个打了招呼,平荌也还是笑着冲人点了点头。
四个妇人的目光都在平荌身上。
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平荌了,但每次也还是会多看两眼。
女人天生是有颗八卦心的,也天生有颗好奇心。
平荌身上有着足以勾起她们所有八卦和好奇心的吸引力。即便问不出,也会止不住多看两眼。
两人找好位置坐下。
平荌将要洗的衣服拿出来,堆放在一旁,便开始洗衣。
四个妇人已经又开始了聊天的话题。
“周老爷家的大小姐前年不是嫁到府城去了吗?听说生了,还是个大胖小子。”
“真的?哎呀,这回周夫人可高兴了。前两天他们家二门上的王婆子还叨咕说怕生个闺女呢。这回这周大小姐可算是熬出头了。”
“这算什么熬出头了?到底也是个没福气的,好生生的,打小订的亲事,偏未婚夫居然被测出有仙缘,她自个却是凡根一个,没沾上半点。堂堂举人老爷的闺女,只能嫁个商户,还是给人做后。”
“唉,这有什么办法。按理说两家亲事都退了,周家大小姐另嫁也在理,可她到底是跟王家儿子订过亲的。那王家儿子可是去修仙了。娶了他从前的未婚媳妇,谁能保证他心里头不会不舒服?这万一一个不痛快回来找麻烦……”
说话的婶子摇摇头,磋叹不已。
平荌手上洗着衣服,耳朵里却听着她们聊天。
转眼,话题又扯到了周二小姐身上。
“这周二小姐,听说比她姐姐还漂亮,天仙似的……”
平荌正听着。
村子那边突然一片嘈杂。
四个妇人都停止了交谈,一个阿婶站起身张望,“出什么事了?”她大声问。
“测仙根了。测仙根了。”一个半大的小子欢天喜地地跑过来,“镇上来人了,在里长家里。说是仙门要收徒,叫大家伙去府城试试福气。”叫喊着,他人也没停,又跑到别处去兴奋地吆喝了。
那剩下三个妇人也坐不住了,都站了起来。
“怎么又要测?不是五年前才收过一回吗?”一个问道。
“可不嘛,也不知这回要多少岁的。”另一个这样说着,手上却不停,衣服也不洗了,洗好的没洗好的统统抓进篮子里,“我得赶紧回去看看,我家二小子说不定也在岁数内呢。”
另外三人也飞快地收拾好,归家去。
河边只剩下平荌和阿秀。
阿秀也是兴奋不已,迅速将东西收拾好,便拉着平荌,“快点快点,咱们也家去瞧瞧。”
平荌点点头,低头收拾东西。
修仙者……
这不是平荌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词,无论她听到多少回,都会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她的心里,或者说在她曾经的认知中,修仙者或者该说是修仙、长生不老这种事都应该是不存在。
平荌抬起头,远远地,她可以看到,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就连在田地里劳作的男人们也都半途休工了。
即使周虎的女儿,他们看着长大的姑娘死在修仙者的手上,即使他们清楚地知道修仙者之间的斗争多么残酷,在提起修仙这件事时,他们仍然充满憧憬和敬畏,面对仙缘的时候,他们还是选择了兴奋。
就是周虎老两口,女儿被修仙者所杀,竟然没有任何仇恨,只有哀伤与认命。
但平荌却发现自己不同。
在听到修仙时,她首先产生的是荒谬。在提到修仙者时,她心中没有任何敬畏。
他们只是一群更加强大的人。
她就是这样的感觉。可是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想法,这种认知?
她曾经生活在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平荌抬头看向天际……
修仙,这也许是个机会?
与此同时。周府。
“快走吧。三小姐。夫人可没空见您。”
明明是仆妇的身份,却身着绫罗绸缎,高傲地站在正牌小姐面前,眼中若有若无地闪过一丝鄙夷。
周蕙清低垂着头,被贴身丫鬟扶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还膝盖软了一下,差点摔倒。
面前的妇人却完全不为所动,举止上守着规矩,冷淡淡地看着她。
“多谢嬷嬷了。请母亲好好休息。惠清告退了。”
恭顺地说完这句话。周蕙清就在对方冷淡的表情下扶着丫鬟的手转身离开。
那嬷嬷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甩手便转身回正房。
周蕙清由丫鬟搀扶着往回走,没有人看到,她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冰冷和杀意。
这一次的机缘,她一定要把握住,只要她可以修仙……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这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