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中男人的莫名消失让在意此事的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直到再次启程,马夫人的脸都阴着。
平荌依旧与王大娘坐在后面的马车。她的脸上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方护卫约莫是因为自觉失职,格外认真,前前后后将一行人连人带车都点数检查妥当才出发。
走不多时,眼看要到渠峰山。
车队的气氛紧张起来。护卫们不再说话,都提起了警惕心。丫鬟婆子们也都收起了聊天八卦的心思。
什么都没有生命重要。
平荌坐在车里,蓦地,她抬头,目光看向渠峰山的方向。透过撩开的车窗帘布,她清楚地看到渠峰山上飘下了一个人。
那人是在半空中踩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剑飞驰而下的。远远地,看不清容貌。衣衫是蓝色的,不是稳重的海蓝,是活泼的天蓝。风吹着飘逸的衣摆,脚下的仙剑在阳光下反射白色光芒,就像一朵欢快的云飞速地下降飘来。
修仙者。
事情,可能要发生变故了。
平荌垂下了眼。
其他人也发现了突然飞来的“仙人”。车队骚乱了一下。方护卫已经摆手示意车驾停下。
马染莹兴奋地从车中探出头来,完全不顾平日教养的规矩,瞪大了眼睛张望,“娘,仙人!是仙人!”她青春靓丽的脸上满是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润。
马夫人此刻已无心管教她,她虽然还端庄地坐着,却已经忍不住欠起身,撩开了车窗帘子,急匆匆地喊方护卫过来。
看方向,仙人明显是冲他们来的。
兴奋中慢慢酝开一些希冀与忐忑。
也许他们中有谁有仙缘,也许仙人找他们有事……也可能一不小心激怒了仙人……
众人的心思还未转开,山上那人影已从远方天空驰近。
一个晃神间,众人发现,人影消失了,车队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少年。
少年看似十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衫,脸上笑嘻嘻的,眼神透亮,看着亲切又喜人。如果不是他脚下的剑,只怕有人会以为这只是哪家教养很好的少年公子出门游玩。
“你们都不用担心了。那些马贼我都已经赶跑了。”少年从剑上跳下来,笑嘻嘻地开口,“不过你们本来也不用担心的。那些马贼其实不是来抢你们的。他们原本的目标是走这条路的木材商人。”
说到这里,少年修仙者自己就呵呵地笑起来。
车队中的人却都愣住了。
无论马夫人还是方护卫等人都好像一时没有从少年的话中反应过来。
平荌却慢慢抬起了头。
隔着前面马夫人的马车还有护卫们,她不是最直接面对这修仙者少年的。从人车之间的缝隙中,她看清了少年的样子。
仿佛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少年微一侧头,也隔着重重人车看了过来。
但两人的目光却没有相对。
平荌已经收回了视线。
少年却还是盯着她,大大咧咧的,目光坦率。
“喂。”少年再次开口,他指着马夫人,“你这个夫人,你上当被人骗了你知道吗?”他笑嘻嘻地说,“那些马贼本来就不准备对你们下手。那个假冒驿官的人也没有给你女儿下毒。其实这一切都是那个叫平荌的丫头的诡计。”
他说到这里,就冲着后头的平荌大声道,“喂,叫平荌的丫头,你还不不快点出来?你昨天晚上跟那个驿官小贼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那毒明明是你下的,你却诬赖别人。快点出来老实交代你的罪行。”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平荌。
王大娘震惊地望着平荌,“平荌,你、你……”
少年还在嘻嘻地笑。平荌头没有抬,她感受到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察觉到了王大娘的震惊,但她没有回望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从车上跳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追随者她。
平荌转过身,不曾回应他们任何一人的视线,也不曾说任何话,她抬脚已走上了去往琼州满是尘土的官道。
众人愕然。
马夫人愕然。
那修仙者少年也愣了一下,眼见平荌就要走出他们的范围,他惊讶地道:“喂,叫平荌的丫头,你怎么不说话?”
他的话仿佛惊醒了众人。
有两个护卫飞快挡在了平荌面前,阻住了她的去路,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平荌停住了脚。
她微微侧回头。
这一次,众人都看清了她的神情。
依然是平静。既没有对主家小姐下毒的歉疚,也没有诡计被人拆穿的尴尬与不安。平静地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夫人要留下我?”
她看着马夫人。语调淡淡,神态平静。
“你,”马夫人一愣后回神,继而怒气横生,“平荌,这位仙长说的可是真?毒当真是你下的?”她虽然是这么问的,但语气和神态都已是肯定的,仙人的话,自然是真的,谁会对仙人怀疑呢?
不等平荌回答,马夫人就厉声道:“真是胆大包天!我马家可有哪里得罪了你?竟叫你下此狠手。可怜我竟然还当你是个好的。若不是这位善心的仙长,我可不是真的被你骗了!你说,究竟是为何要如此害我马家,害我可怜的女儿?”
平荌还未回答。一贯不喜她的马小姐已经叫开了,“娘!还跟她多说什么?还不快叫人把这歹毒心肠的女人抓起来!方护卫,你还愣着做什么?抓人啊!”
方护卫闻言按剑就要上前。
就在这时,那修仙少年却说话了,“喂喂喂,你们先等等啊。”
仙人发话,没有人敢不听。
方护卫立刻停住了脚。马染莹也不敢再叫嚣,不悦地嘟起了嘴,哼哼两声,却什么也没说。马夫人温婉地笑道:“不知仙长有什么吩咐?”
那修仙少年却没看她,只亮晶晶地盯着平荌,口中道:“吩咐是没有啦。我问的是她。喂,叫平荌的丫头,我问问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做?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马贼的目标是什么木材商人,又怎么知道那个马贼喽啰家里有娘、妻子和一儿一女,还知道他女儿生病了的?”
少年的眼中满是好奇,一眨不眨地盯着平荌。
平荌静静地站着。
这时已是将近晌午,太阳不小,天空却仍是有了云朵,白色的一片片,浮在空中,悠悠游荡。云朵下已旋起了风,不狂、不烈,铺展到马路上却仍圈起一片细细的风尘。
平荌的衣衫和发丝都被吹起了几分。
她伸出手去,将发丝绕回耳后。淡淡的,她看向修仙少年。
淡淡的,她又瞟了眼马夫人。
那一眼,眸色黑白分明,眸中清澈透底,黑色的眸子平静而幽深,仿佛这世间表象下一切的遮掩都在这一眼中洞悉明澈。
马夫人几乎是本能地心底一颤。
“你为什么不问我朱姨娘的事呢?”
她听到平荌这样问。
这一刻,马夫人的手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