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只是觉得你好,你对我也好,所以就和你在一起,但说到底还是像做生意,所以会经常责怪你不爱我,总会动不动怄气。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忽然明白了爱的真谛。我要好好爱你,只要爱着就够了,不再提那么多的要求。哪怕缘尽分手,不能厮守一生,也一定要忘情地爱。心有所属才有快乐。我的心只属于你,又不仅限于你。我们一起关爱更多的人,让爱得以升华,让我们体会到这种神圣感。这样活着,我才觉得有价值。”
文之悦搂着她,像是搂着失而复得的一件珍品,黑暗中噙着泪花。
“心有所属才有快乐,说得多好。人就是需要归属感啊。”
大雨又连下了两天两夜,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树叶上,水泥地上,让大家感觉身上都要长绿苔了。
这天多多正在上语文课,穿了一条米白色百褶短裙,粉红色短衫,自觉亭亭玉立,正上着史铁生的散文《我与地坛》,缓缓地念着,学生也都陶醉到那种意境中去。
外面忽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往窗外一看,只见四个人抬着一个人急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其中一个多多认识,是镇上的大夫,前几天给一个女生看过病。他们推开一个办公室的门,将人抬进去,在桌子上放下,大夫开始忙活起来。
学生们顿时坐不住了,挤到窗户边往外看,有些顽皮的还冲出教室,去那个办公室窗外探头探脑,被里面的人赶回来,神情都有些惊慌。
“怎么了?”里面的人都问。
那些探子说:“好像是校长……”
另一个证实:“没错,就是校长,他的衣服我认得,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大伙儿都紧张。“会不会死了?”
“别瞎说!”
只见文之悦、吕冀他们也冲进办公室,多多也稳不住了,就跟了过去,牵着文之悦的手。只见校长躺在办公桌上,盖了条被子,脸色铁青,双目紧闭,两颊深陷,半张着嘴,嘴唇呈紫褐色,微微地喘息。
“干爹!”吕冀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块铁。“章老师,我干爹他怎么了?”
面容焦灼憔悴的章老师说:“白水河上游大坝缺了一个大口子,水淹了不少村子,从昨晚到现在,镇上的人能去的都去了,可还有些人没救出来。这不,校长在水里呆太久,心脏又不太好,就成这样了。”
吕冀问:“文叔,我干爹怎么样?”
那大夫镇定地说:“校长问题不大,主要是累了,打个吊针,多休息就好。你们都出去,别影响他休息。大家放心,都交给我。”
一群人都慢慢退出来,听那章老师详细说情况,原来受灾最严重的,居然就是前些天他们去过的白水村。
“白水村青壮年全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一发大水,很多都没逃出来,被水冲走了。最惨的就是河边樟树下那户人家,房屋泡了一夜,都被冲塌了,一个小孩站在那树上,不停地哭啊,可谁也过不去。村里那几条船,全让大水冲走了。”
文之悦和多多都是心头一震,这分明就是小艳曦啊。想起她那可爱的脸蛋,还有两颗小虎牙,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心里顿时无比焦急。
文之悦表情刚毅,去教室拿了雨伞,直冲到雨里去。
“吕冀,我们去看看!多多,你等我回来。”
其他大学生纷纷响应,拿了雨伞雨披,都跟了上来,多多哪里呆得住,撑开雨伞,顾不得泥水飞溅,跑到文之悦身边。
“你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几个小男生在前面带路,一行十余人急匆匆地翻山越岭,顾不得脚下石头硌脚,只见阴云漠漠,大雨如注,风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把雨伞玩弄得狼狈不堪,雨水浇湿了他们的鞋子裤子,浑身没个干燥的地方。闪电撕开黑云,继而扑啦啦一个大雷,将他们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心里忐忑不安。
终于到了下坡路,只见田间地头,凿出了万条的河流,都刷刷地淌着水,汇聚成一起,像山下急奔而去。再往远处看,只见辽阔的雨幕之下,出现了一条足足有一里多宽的河,远不是前几天看见的那条小河了。浑黄的水起伏不定,撞到了岩石大树,卷起了巨大的漩涡,河底水流撞到岩石,就朝上奔涌而来,在水面上冲出许多猛浪,像无数狰狞的鬼脸。又有些江水被冲到崖岸边上的缺口,徘徊一阵,积蓄了力量,又以更大的声势汹涌倾斜而下,将什么都一并卷进去。浪涛一个接着一个,狂怒地冲击着两岸。河岸没有了界限,似乎村庄、田地、树丛,都一块一块溶化在大水里去,化成了浓稠的液汁,永无休止地往下流,流向幽幽冥冥的地方去。
就在这浑水之中,挺立着一棵大树,距离岸边还有十几米,许多枝条被冲断,但树干岿然不动,将急湍的洪水切成两半,真有中流砥柱的气概。前几天看到的那些房屋,早已消失无踪。
他们走得近了,就看见大树上果真站着一个孩子,只穿了条小短裤,一件小背心,抱着根大树枝,被雨水冲得头发凌乱,索索发抖,早已不喊也不哭了。如果章老师说得没错,她应该在树上整整呆了一夜。就在她脚下,洪水肆无忌惮地吞噬了一切。
岸上站了许多人,都是镇上的,其中也有警察,正焦灼地想着办法,但也束手无措,只是茫然地看着无情的洪水。
当中一个警察年纪约摸五十岁,正眉头紧锁,指挥着营救。
“小赵,绳子拿来了吗?十米?十米怎么够?起码三四十米,越长越好。对,得接起来。嗯,瞧这水势,得把三股拧成一股,手脚麻利点!”
文之悦和多多他们明白了老警察的意图,是要让一个人系着大绳游过去,把那孩子从树上救过来。
有了主意,大家也有了主心骨,一起动手,完成了一条四十来米的大绳,十分粗大,在地上卧着。
老警察看着大家,声音低沉:“现在绳子有了,现在就看大家的了,谁愿意去?”
大家看着浩浩渺渺的洪水,中间夹杂着浮木,下面还潜藏着顺流而下的石块,也许还有蛇,而且水势凶猛,若是被冲到岸边,就会撞上礁岩,无论哪个,碰上了可都不得了。想到这些,大家无不面面相觑。
旁边的警察,还有那个小赵,他虽然穿着警服,可看上去却颇为文弱,大概是个文职警察。
老警察说:“这次洪水事发突然,我们派出所的所有警力都已出动,分派到了各处,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小赵,你行吗?”
小赵面露难色:“老黄,我,我不会游泳啊。”
文之悦知道,这里地处山区,老百姓大半是不会游泳的,就举了手:“让我去吧,我以前参加过游泳集训。”说毕,还有意炫耀了肌肉。多多推了推他:“我怎么不知道你集训过啊?”文之悦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老警察上下打量着文之悦。“你不是镇上的吧,哦,你是来支教的大学生?那不行。这不是明摆着说我们镇上没人了嘛!”后面一句,显然是说给镇上的人听的。
“我去!”
果然有个小伙子跳出来,生得浓眉大眼,肌肉结实,他把绳子帮上腰间,另一头系在岸上的大树上,等他救到小孩,众人再把绳子往回拽。他喝了杯白酒,走到上游,跳到水里,奋勇地游了一程,但还没够到大树,就被大水冲回岸边,岸边全是荆棘石块,身上留下不少伤痕。另有一人试了一次,也以失败告终,脑袋撞在石头上,一时晕了过去。
时间缓缓过去,老警察的眉头越锁越紧,对众人说:“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据上游大坝上的工作人员说,大坝修复不了,缺口越来越大,怕是过不了多久,整个都要决堤了,到那时,一个水库的水都要冲下来,水势要比现在还要猛,后果不堪设想。”
文之悦迎上前去,说:“您就让我去吧!”
老警察回过头,拍了他的肩膀,叹了口气,狠下了决心。
“好样的,小伙子,就看你的了。来一杯白酒!”
他亲自把酒倒满,杯子递给文之悦。他接过酒杯,只见杯子映着灰绿色的山峦,铅黑的天宇,众人凝重的表情,有一种悲壮的意味。他心中荡起一股豪情,将白酒一饮而尽,也走到上游,看了一看,又往前走了十来米,因为他看出来,前面几个人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游速不快而水流太急,所以还没够到大树,早已被冲到下游。
他估摸了距离,一边把绳子紧紧系在腰上,另一头却没有绑在树上,他对众人说:
“绳子这头就交到你们手里了。我先游过去,绳子如果不够长,你们大家握着这一头,慢慢地往下游走。等我救到小孩,你们再往回拉。还有,你们拿衣服或稻草做个软垫,在下游接着我,免得撞上石头。”
众人一一照办了,都把外套脱下来,用绳子绑成一团,由几个人拿着,走到下游去准备迎接。
多多冲上去,紧紧拥抱着文之悦,在他脸上猛烈地亲吻,不住地说:“你要小心。我爱你。”
“我也爱你。别担心,小事一桩。”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他走进水里,刚刚淹到小腹,就已觉得站不太稳,便曲腿,深呼吸,往后猛力一蹬,身体跃起,钻入水中去。水势太急,涡旋太多,波浪起伏,他的眼前一片迷茫,水直灌入他的鼻口中来,他根本无法呼吸,靠憋着的那一腔空气奋力往前游,每划一下都得抵抗许多暗流的阻力,只觉得手臂有千斤重,特别费劲。岸上的人为他加油,看绳子渐渐绷紧,都往下游走去。
十几米的距离,他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终于触到了树叶,他用双臂抱紧一条粗大的树枝,将头高高探出水面,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正才开始四顾张望。只见在不远的树枝上,那女孩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身子被水泡得有点浮肿。更恐怖的是,她的旁边居然还盘着一条蛇,估计也是在躲大水的,浑身绿油油的,显然是一条竹叶青,虽然只有拇指粗细,但显然剧毒无比,正抬头看着他。定睛一看,边上还有不少老鼠、蜘蛛等物。
文之悦心里暗暗叫苦,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折下一根枝条,去了叶片,留两个尖,成了一根叉子。他攀着树枝,慢慢地过去。那竹叶青见状,也警惕起来,缩起身子,吐着信子,做出攻击的姿态。
他举起叉子,猛地向它挥去,却是使了个虚招,呼呼有声,那蛇一缩头,他趁机将叉子向它刺去,正好将它的身子卡在叉子当中,牢牢地按在树枝上。蛇吃了疼,顿时将身子腾空来,用力缠住叉子。这一来正中文之悦的下怀,他将叉子连同蛇都举起来,猛力往下游一扔,顿时被水流冲走。
障碍去除,他稳了稳心神,攀上那根树枝,靠近了小艳曦,一把将她抱住。她惊醒来,看见了他,就伸出小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这才大哭起来。文之悦安慰了几句,正要向岸上举手示意,却惊骇地发现了一件事情。原来树冠太大,绳子都树枝勾住,刚才和蛇斗勇,猛地扯了几下,现在绳子接头的地方松了,三股只剩下一股。
他知道,一股绳子,肯定撑不住两个人,若是中途断了,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把绳子从腰间接下,系在艳曦腰上,往岸上挥了挥手。那边看到信号,一阵欢呼,一起往回拉绳子,下游早有人候着,用那软垫子将小艳曦稳稳接住,救上了岸。
众人看到文之悦被滞留在树上,心里更是焦惶。这时老警察接到电话,面色也顿时变了,放下电话,他嘴角颤抖,对大家说,大坝全面坍塌,整整一个水库的水朝下游飞奔而来。
“我们得赶紧到山上去,过会儿这里全都会被淹的。”
多多看着近在眼前,却又隔着茫茫大水的文之悦,心里像岩浆炙烧过一般,看见旁人都已萌生退意,就冲上前去,将地上的绳子拾起,把断裂处编好了,扎在腰上。
老警察见状,急忙阻拦着她:
“姑娘,来不及了!大水说话就到!”
“我不管,死也要死在一起。”
她下了狠心,浑身有种快感,从心脏放射到全身,于是热血沸腾,什么也不顾了,回头对着大伙说:
“我现在就去救,绳子的这一头就交给你们了,要是过会儿大水来了,你们就放手,别管我们。”
吕冀等人十分感动,用力拽住绳子另一头。多多学着文之悦的样子,走到上游。此时水势慢慢增大,她跳进水里去,顿时有种窒息的感觉。她泳技不差,但此时全然发挥不出来,只顾用力蹬腿,耳边是汩汩的水声,一串串水泡随着动作而产生,呼吸声变得沉重急促,鼻口都灌入了水,中间混着黄沙,让她一阵恶心,眯着眼睛,朦朦胧胧看见那棵大树,但总是够不到,倒被顺流而下的木头刮擦了几下,伤口被水一泡,疼得厉害。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要错过那棵大树了,心里正在绝望,她忽然感觉被人猛地拦腰抱住,定睛一看,却是文之悦。原来他在树上看得分明,水速太猛,多多已被冲到下游,他就奋力跃入水中,迎向多多,终于将她抱紧。
两人心中狂喜,拥抱在一起,不住地亲吻。岸上一阵欢呼,正要往回拽绳子。吕冀忽然大喊了一声:“看!”大家往上游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拉绳的当中有几个胆小的,随着人流扔了绳子就走,光剩下吕冀等三四个人将绳子背在肩上,狠命地往山上去,像极了纤夫。
多多和文之悦往上游看去,只见一面白墙迅速盖过来,如同雪崩一般,狂怒地奔腾而来,撞击着两边的山峦,浪涛被挡住,和后面新冲上来的浪涛碰在一起,一声巨响,掀到天上去,然后化作瀑布,劈头盖脑地落下来,只一瞬间,就已将他们两人卷入水中,绳子从吕冀他们的手里滑落,眼睁睁看他们消失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