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是在大一的军训认识的。我蹲在操场上抽烟,你突然拍了拍我的肩,痞里痞气地问:“兄弟,有烟吗?”我眯着眼睛顺着逆鳞的日光,看见了满头汗水的你。你的五官很好看,头发是时下最流行的鬼剃头。我蹙了蹙了眉头,冷淡地掏出一支黄鹤楼甩给你。你熟练地点燃烟,自顾自地坐在我身边,自言自语地感叹着:“有钱人,这烟我还真抽不起,红双喜其实就差不多了嘛。”你冲着我嘟囔着笑了笑,痞气地将烟叼在嘴角。你问我怎么不去军训。我不疾不徐地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不温不火地回答你:“没什么,不想而已。”你惊愕地盯着我,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够拽!”你说,你是怕晒黑,军训太辛苦了,才逃出来偷偷懒的。你对着我龇牙咧嘴地说笑着,而我这十几年第一次居然能忍得住一个人喋喋不休地一讲就是半个钟头,却没有愤怒到将拳头揍在你笑靥如花的脸上。
后来,你看了一条短信,脸霎时惨白了起来。你全然不顾形象,慌慌张张地撒腿就跑,跑了几步你突然掉过头对着我大喊了一声:“兄弟,谢了你的烟!”我无奈地耸了耸肩,不禁笑了笑。
事后,我才知道,你看的那条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逃兵,当诛。署名是你们教官。听说那日你被罚了在太阳底下扎了整整两小时的马步。我在食堂看见你在同行的人群中兜着个罗圈腿,端着个盘子走路路摇摇晃晃像只鸭子的样子,顿时哑然失笑。
分班的时候,我居然和你分在一个班上。你殷勤地坐到我旁边,看了一眼名单。
“哦?原来你叫林立勋。”我瞥了你一眼,没有回应你。你搂着我的肩站起来对着全班大声宣布:“从今天开始,林立勋就是我彭托的兄弟!谁跟他过不去,就是故意惹我了!”你有些得意地将我搂得更紧了。
我哭笑不得地愣在原地,恨不得将你扔出教室,但看着你信心满满打包票的样子,我终究闷不作声没有反抗。
3.倒带人生
这样的开始是我始料未及的,这一场青春的拉锯战就此开始长跑。那段青葱岁月成了我以后人生中重要组成的一部分,始终有那么一些影子在我最无助的时刻,给我温暖如昼的光芒……后来,你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的损友。我们好到同穿一条裤子,同抽一根烟,同睡一张床。
4.我什么都没有
时隔这么多年,那个夜晚的场景我仍旧历历在目。我们刚打完球,气喘吁吁地躺在操场上。你蓦地轻轻叹息了一声说:“立勋,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我微微怔了怔,自嘲着笑了笑。“有什么可羡慕的。”你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惘然地摇了摇头。“你出生在条件那么优渥的家庭,而我无论有多努力,或许都不及你的十分之一。”我愕然停顿,默然不应。良久,我才戏谑地掐了掐你的脸,“有钱未必好,你现在不也一样快乐吗?”你犹豫着点点头,对着天大声喊了起来:“我彭托一定要完成自己的梦想,成为人上人!”你笃定的声音穿刺了黑暗,却将我的心揪得生疼。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信誓旦旦的你,在你回头的一瞬间,我将头迅速地侧过去。
其实彭托,我才是该羡慕你的那个吧。我多么渴望你身上的阳光,多么渴望你的痞里痞气的笑容。可是,我没有选择像你那样生活得肆无忌惮,自由畅快的权利。因为我一出生,就不是为我自己而活的。在你们眼里,或许我看似光鲜倨傲、目空一切,其实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来保护我自己,习惯做一头困笼之兽。
5.光辉岁月
那时的你总是很受女人的欢迎。你在我面前坏笑着拆掉那些情书的时候,陡然问了我一句:“你说你也长得挺好看的,为什么老摆一张谁欠了你钱似的死人脸。
这样哪个女人敢追你啊?”
和你在一起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你完全将我的生活轨迹带向了一个我从未领略过的花花世界。我和你一样的肆意地奔跑在青春的风天里,任凭猎猎的风吹乱我额前的刘海。我们一起熬夜几个通宵在网吧打CF;我们一起在酒吧里喝得昏天黑地;我们一起彼此嘲笑互损对方;我们一起连夜偷翻墙出去鬼混,被主任逮了个正着……那些日子很傻×脑残,却是我这一生唯一也是最后的勇气去挥霍疯狂。
6.人来人往
那时的你,女朋友总是走马观花地换着。可是,你从来不会因为女友而改变和我在一起的习惯。我记得你有一任女朋友和你分手前,指着你的鼻子骂过:“你跟林立勋过日子去好了!”你没心没肺地勾着我的肩,叼着烟冲我吞云吐雾,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好啊!”于是,你得了一记响亮的巴掌和一只鲜红的巴掌印。你无辜地望着我的时候,我已经一副看完戏收场的哈欠连连的表情,头也不回地往宿舍走。
只是,她的出现,让我们的生活彻底失去了平衡。
她是你在酒吧认识的一个女混混。她的穿着十分妖娆,化着张扬而又鲜明的妆容,身材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硕大的耳环配着身上闪亮亮片的超短裙,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独特的魅力。她就是熊珊珊,一个让你赴汤蹈火,粉身碎骨的女人。
你从那晚认识她开始,整日沉陷在与她频繁的约会中。你宠她如掌上明珠,只要她撒个娇,就算是地狱你也敢独自去闯。她就像是缠绕在你骨子里的藤蔓,深深地扎进你的骨髓里,越长越盛,令你难以自拔。
你每个月大多数零花钱都用在给她买昂贵的衣服包包上,偶尔还会跟我借,而你自己是极其节省的。我察觉到这个女人绝不是那么简单。周围的人也纷纷开始劝说你,让你和她分手。你却满不在乎,全然不顾一切地要许她山盟海誓。你笃定地告诉她,等你一毕业,你们就结婚。你以为那是你的归宿,可是你错了,熊珊珊那样恣肆的女人怎么会甘心被束缚,失去自由。她终究是你手中握不住的一把沙。
7.谎言
或许事情是有预见性的,当初的一念之闪竟一语成谶。我开着车在街上看见她和一个老男人笑着从保时捷里一起下来。老男人肥胖的油手搂在她的腰上,凸显的啤酒肚松松垮垮地搭在腹部,满脸横肉将色迷迷的眼睛堆成一条缝。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们走进了一家酒店。一股莫名的怒火冲上我的心头,我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方向盘,似乎力道大得将它捏碎。我没有像一个勇士那样冲上去,迎面将那个老男人打翻在地。与此同时,我掏出手机正想打给你,可是在拨出的那一瞬间,我果断地挂了电话。我的脑海里满是你笑得幸福的表情,我手中的手机霍然掉了下去。我慌慌张张地弯下腰去捡手机,那一刻我决绝地告诉自己,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一定要让她留在你身边。
我回到学校假装没事地试探着:“怎么没和她出去?”正在听歌的你摘下耳机,有些狐疑地问我:“什么时候,你开始关心我和她了?”我嗤鼻一笑地反问他:“怎么,关心你下也不行?”你冲我翻了个白眼,一脸欠揍地说:“行行行,她有事回家了。”
我干笑着哦了一声,看着一无所知的你,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淡淡的酸楚。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被我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8.打回原形
我约了熊珊珊在一家咖啡厅单独见面。我想我必须和她谈谈。她半眯着细长的眼帘看着我肆意地笑了起来。“怎么,林少也对我有兴趣?”
我愠怒地蹙紧了眉头。她自知没趣,抿了抿嘴唇问:“有什么直说吧。”
“以后,别和那些男人来往了,认真对彭托。”我的语气掷地有声,容不下一丝商量。
她怔了怔瞪大了眼睛打量着我。良久,她为难地笑笑:“你知道我一个女人在外混也挺难的。”
“难道彭托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是好,只是他的那点钱……”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低头把玩着手腕上的表——那只表是劳力士最新款的情侣表。
我掏出一张卡,递给她,不咸不淡地说:“以后,我每月往这张卡上打一万块,你应该够用了。你这样可以认真待他了吧。”
她“扑哧”的一声,妖媚地笑了起来。我有些愤怒地注视着她,她识趣地接过卡,点了一支万宝路,冲我打了个“OK”的手势。我起身付账,恍然间,我听见她轻声地说:“有你这个兄弟,彭托真幸运。”
我轻蔑地笑了笑,便离开了。
以后的一段时间,她确实收敛了很多。
9.结束开始
在“LIGHT TIME”,我再一次看见熊珊珊坐在一个男人的大腿上。男人亲昵地搂着她,手不停地在她修长的腿上来回游走。男人将一条钻石项链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的眼睛立刻闪着欲望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那条项链。男人将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她立即眉开眼笑。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我感到了一股沸腾的热血冲上了天灵盖。我的怒火像爆发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我一个健步冲上去将男人打翻在地。他踉跄地跪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我。他骂骂咧咧地想要起身和我厮打,我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他顺势滑到了墙角,捂着独自痛苦地呻吟着。我扬起拳头对着熊珊珊,拳头始终没有落到她惊愕的脸上。我铁青着脸质问她:“你怎么这么贱!”她蔑然地笑了起来,低头拨弄雪白脖子上的项链。“你给的那点钱还不够我买个包包。”她说得如此随意,似乎在抱怨她的不满。
此刻,我是有多想将这个女人贪婪、虚伪的华丽皮囊撕裂,让她丑恶的嘴脸赤裸裸地暴露在聚光灯下。我端起手边的酒顺手就泼在了她的脸上。她“啊”地尖叫起来,脸上的妆顿时混着酒水在脸上化开,狼狈不堪。我冷漠地笑了笑,瞥了墙角的男人一眼。我将我身上所有的钱一把甩在他脸上。
10.不知所谓
我以为这层关系是彻底撕破了。可是,她居然安然无恙地继续和你在一起。
她并没有仓皇而逃,而是像个无赖一样贴着你。她不是涅火重生的凤凰,她只不过是一个世俗的女人罢了。
我们三个一起吃饭的时候,气氛很紧张。我盯着她,希望她还有点良心和你摊牌。她很狡猾,假装无辜地紧紧地挽住你的手臂,冲着我得意地笑了笑。我蹙着眉,眉宇间透着一丝警告。这样的僵局真的很尴尬。你“噗”地笑出了声,你说:“立勋,你是不是对我家珊珊有意思啊?”你半开玩笑地调侃我,将她搂进怀里。“你身为兄弟,可不能抢我的女人啊。”我狠狠地剜了你一眼,瞪着眼睛应了一句:“放心,我怎么可能抢她。”你嬉皮笑脸地冲我龇牙咧嘴,眉宇间淡淡的阴霾也随之散去……
11.其实我记得
局面已经完全处于失控状态,青春的整辆列车已经完全脱轨,或许在下一秒就会粉碎得荡然无存。
你跟熊珊珊分手了。你的情绪很消沉,眼里布满了浓重的血丝。我轻轻地拍了拍你的肩。“算了,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为她这样。”
你毅然地甩开我搭在你后背的手,自嘲地笑了起来。“你呢?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一脸茫然地望着你。你苦笑着问我:“林立勋,我是你兄弟,她是我女人。
你们想要我怎么办!”你像受了重创的小兽发狂地号啕起来。你抱着头缓缓地顺着墙角瘫跪在地上。你颤抖着拿出几张照片,上面是我给她卡时的画面。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误会我和她有什么。我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魔怔般的怔在原地。我冷静地看着你说:“听我解释。”你踉跄地站起身,痴痴地叨念着我刚才的话。“解释,解释 ……”你倏然抬起头直视着我,暴怒地挥起拳头。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那一记拳头。良久,我睁开眼,看见你紧握的拳头渐渐松了下去。你疲惫地说:“好好对她。”我愕然怔住,身体僵直。
看着你转身离开的背影,落寞而又凄凉,低声呜咽着像只受伤的小兽,我像煎熬般难受。我多么希望我们能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来一场决斗,将一切都化作无言的拳头,然后鼻青脸肿地看着彼此,泯仇一笑。可是,我们居然可悲得连这份勇气也没有。没有厮打,没有过多争吵,终究还是选择了以这种可笑的懦夫的行为逃避。莫名的苦涩卡在喉咙,我兀自地笑了笑,笑得眼里泪光涟涟。我蹲在原地,手中的烟一支接一支,地上零散着的烟头还发出微热的火光,或明或灭……
12.远在咫尺
我再一次见到你时,你已经在酒吧喝了二十瓶啤酒。你如同一滩烂泥,浑身散发着颓败,酩酊地伏在酒桌上,周围酒瓶横七竖八地倒在桌面,一片狼籍。我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攥住你的领口。我竭力地嘶吼起来:“你他妈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就给我起来啊!给我起来!”我暴戾地摇晃着你的身体。你只是醉醺醺地低喃着:“酒,酒酒……”你的朋友看不下去了,一只手拦着我,他说:“林立勋,够了!
你知不知道正因为是你,他连争的意念都没有了!”我的身体顿时僵了僵。看着身边愠怒的他,我哑然失语。我松掉你的衣领,仓皇地夺门而去……
13.落花流水
后来,你回到学校后,我们彼此之间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们避而不见,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那样渐行渐远。听说,你沉默了不少,开始疯狂地嗜酒。你堕落在酒精里,醉生梦死,换女人也像换衣服一样勤。对于你来说,或许,她们唯一的价值就是被你幻想成熊珊珊的替身。你把自己囚禁在荆棘里,不允许别人进来,也不允许自己出去。
再后来,熊珊珊跟着一个富二代跑了。你彻底失去了理智,满眼通红地将我一拳重重打翻在地。我拭干了嘴角的一丝血迹,直直地对视着你。你咆哮着质问我:“你答应过我会好好对她!”我苦笑了几声,平静地看着你额头绷起的狰狞的青筋,轻轻地唤了你一声:彭托。你的手微微颤了颤。“你怎么不还手啊!你还手啊!”
我爬了起来,理了理衣领,将口中的淤血强咽了下去。我正视你的眼睛,看见了自己摇曳不定的影子。还不及你反应,我一记拳头打在你脸上。我们扭打在一起,无声的战场,谁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吭声。最后,我们伤痕累累地躺在操场上。
你疲惫地摆了摆手,“你走吧!”我勉力支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我知道,你宁愿相信她在你心里的美好,宁愿伤害自己,可是彭托,你的伟大壮举错了,因为你不相信你兄弟。
你曾许她一世安宁,给她一世繁华。我知晓你并非外面传言的花花公子。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愈合,但是无论来去多少女人,她们都不会那么深切地扎根在你心里,因为她们都不是她。
14.我们都寂寞
我们彻底决裂了。我后来听说你因为嗜酒太多,胃出血住进了医院。那个女人或许早已经不在我们的生活中了。她或许此刻在某个我们熟悉的城市开着宝马穿行在大街小巷。她或许知道你住院了,或许不知道。她没有回过头再看一眼曾经许过她一生的男人,她亲手毁了的男人,我已经不知道了。
在出国前的最后一天,我独自去医院看了你。隔着玻璃望见呆呆盯着天花板的你,我孑然一身背对着你,流尽了这一生的眼泪……二〇〇六年四月,我出国前往与中国背驰的地球另一面。在异地,仰望着那片陌生的天蓝,我仍旧是那个桀骜得如同孤狼的林立勋。无数残断的画面反复在夜晚上演,化作黑夜里不死的叹息。我或许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卸下这张漠然的面具。
我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家族企业,大学生活也逐渐退出了我的生活……
15.烟味
我现在一个人在阳台上沉默地抽烟,牌子还是大学时抽的黄鹤楼。这几年已经养成习惯,纵使在国外也只抽这个牌子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