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安意如作品: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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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青衫湿·菩萨蛮

菩萨蛮

新寒中酒敲窗雨。残香细袅秋情绪。

才道莫伤神。青衫湿一痕。

无聊成独卧。弹指韶光过。

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

青衫湿

最早读到关于“青衫”的字句,是少年课本上的《琵琶行》。那时老师逐字逐句地解释,虽然有剥皮拆骨之嫌,不过这种“凌迟处死”

的解法确实让人记忆深刻。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这句话,这样直直地映入脑海。彼时课本有意忽略了白居易性格中追求逸乐,浮靡讲究的士大夫一面。他被打造成劳苦大众的代言者、深具无产阶级同情意识的好诗人。那时读到《琵琶行》的最后两句很是感动。觉得这男人十分有情,在座众人都只是看客,听琵琶女一曲琵琶怨,只有他是真心为琵琶女的身世伤心。

现在想起为当初的单纯失笑。白居易四十四岁在长安任太子左赞善大夫,六月,首上疏请急捕刺杀宰相武元衡之贼,为执政所恶。八月,乃奏贬州刺史。中书舍人王涯复论不当治郡,追改江州司马。元和十年秋夜浔阳江头送客,遇见一琵琶女,作《琵琶行》。

按唐代官制,九品官服为青,州司马为五品,服浅绯。怎么算也轮不到他穿青衫。自言江州司马,可知当晚他穿的是便装,估计为了写出来押韵叫“青衫”,却因此骗了后世许多纯情的人。

他白居易哪里是为琵琶女的身世而伤心,当真是这样尊重女性惜玉怜香,他也不用蓄家妓过百了。“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就算是换唱片吧。可他老人家沾沾自许、洋洋自得的样子实在惹人烦。在对美色的追逐和喜新厌旧上,白居易先生绝对是那位被他拿来说事的琵琶女倒霉丈夫的前辈。他哭只是因被长安旧倡女的际遇感触,联想到自身的遭遇。就像他自己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其实他有什么值得哭的?官场沉浮有什么沦落可言?贬官之后是五品。王维四十五岁才七品,更别说其他倒霉蛋了。再说上头你死我活,你跟着掺和,政治上押错宝,贬官也是理所当然。我也质疑他在自序里说的“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他是否真有那么淡定怡然?

要知道文字最是遮羞布,文人的清高自诩向来作不得真,我倒是相信他后面说的:“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琵琶行》为长安故倡女感今伤昔而作,又联系己身迁谪失路之怀。这才符合当时白居易的失意文人心态。

无论白居易当年听曲时落泪的真心有几,有一点确实不可否认,自他之后,青衫成为时髦的失意装扮,青衫泪更是男儿泪的代称。一个青衫磊落的男人肯为女人哭是难得的。他为你流下眼泪的同时也放低了自尊,臣服于他自己对你的感情。

容若虽然敏感却不懦弱,他有坚持和原则,他不洒脱却是个磊落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多愁善感一点,女人看了也是喜他深情,因为多情而多愁,不会觉得容若软弱可欺。

此篇写自他春日与伊人别后,秋日里的苦苦相思。上阕前二句写此时眼前情景,新寒冷雨敲窗时,说明时已浅秋,接下来二句转写自身的心理感受。“一痕”两字准确,体现出容若工于字句的习惯。

下阕承上阕,续写此际心绪无聊,谓自己坐卧不宁,百无聊赖。

结二句又转写回忆里分别时的景象,亦景亦情地将无限惆怅尽化在桃红柳绿间了。全词翻转跳宕,直中有曲,曲处能直,将相思之苦表现得至为深细。

这词也是写思念之苦。有“才道莫伤神。青衫湿一痕”之语,这两句真切朴实,我极喜欢。与“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拒避无奈的心态相似。

秋雨敲窗,拥衾醉卧,其境如在眼前。容若自己就是伤情人,因此对伤情的心态有非常切身的体会,写得神采飘摇,既真实又细腻。

想起与你在春天分手的情景,忍不住肝肠寸断。韶光易过,却为何我对你的思念却依旧绵延如水,如一块毫无裂痕的明镜?已经学着对自己说,不要黯然神伤,试着放开怀抱,不要再一味留恋对你的追忆,岂料在不知不觉间又泪湿青衫。

“弹指”为佛家语,形容极短极快的时间。《僧祗律》云:“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只是有时候,时间快慢长短对某些暗自坚持的事并不具限制意义。我了解春光易逝,年华瓣瓣从指间飞落,我来不及挽回,也来不及改变。

那又怎样呢,我依然看见你,与我在烟柳桃花深处的那场新别。

春光满地,无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