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讲述的时候了,张小兵迟迟不开始,遥控器等不及了,催促说:“喷壶,今儿个你咋这么磨叽呢?’
张小兵说:”今儿个不知道喷些什么好。”
“怎么,喷壶里面没水了?”烩面问。
“哪那能呢?”张小兵说:“我的肚子是大海,还愁喷壶里面没有水,因为水太多了,才一时不知道喷些什么好,好比一个老师,这章刚讲完,下章欲开始,转折之际,意犹未尽。”
刺毛说:“你干脆说你没备好课得了,甭磨磨叽叽说恁些没用的话。”
张小兵说:“你不懂,这不是备好不备好课的事,我刚才在想真是人生如梦啊,整整初中三年,怎么三说两不说的可给我说完了。”
战友说:“生活具有很强的可复制性,年年岁岁花相似,相似也不同,岁岁年年人不同,不同也相似。”
名著说:“除了这个因素,还有当时过和事后说的差别,当时过时感觉到漫长,大把大把的时光怎么过也过不完,事后说时删繁就简去粗取精,三说两不说的就给说完了,神话故事里惯用的伎俩,天上过一天地上已一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战友说:“这恰好可以说明凡人生活的重复,同时也说明了神仙生活的虚幻。”
听着哥儿们的议论,张小兵赞同说:“一语点醒梦中人,怪不道我感觉着心里怪怪的,说不出的滋味。”
粮票笑说:“哪是该复习了,一章讲完,总结复习呀,段考小结啊,都是老师惯用的伎俩。”
“好!”张小兵老师样地拍板决定说:“咱今天就来一次复习,不再往下进行了。”
“哪你说说!”遥控器问:“咱复习些什么好呢?”
张小兵狡猾地说:“课有新授课和复习课,教法有讲授法和发现法、小组讨论法,咱今天采用的是讨论法,哥儿们说说,咱复习些什么呢?”
名著说:“你讲的几个人物中,志飞不典型,晓洁不典型,你也不典型,只有黑蛋还怪有意思的。”
“我还不典型啊?”张小兵假意委屈地反问。
刺毛说:“你算什么典型啊?你要是典型,咱们一屋子七个哥儿们和你一样,都成了典型了。”
张小兵故意找茬抬杠说:“哪你说说,黑蛋怎么个典型法。”
刺毛说:“黑蛋使我想到了山寨里的那些暴发户,想到了乡土上的那些民营企业家,甚至使我想到了沛县的那个刘三,后来改了姓换了名叫做汉高祖的刘三。”
粮票笑说:“说道汉高祖,我想到了我们那里的一种民间说法,说的是他和萧何、陈平他们几个当年起事时,萧何、陈平他们几个都狡猾,不愿挑头担责任,才共推刘邦做头,没想到后来竟成了一番大业。”
名著评论说:“知识分子的劣根性,既有战斗性的一面,又有妥协性的一面。”
借用乡土话语,烩面总结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刺毛对张小兵说:“听听,喷壶,你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形象了吧?小而言之,是县衙里的师爷、地主老财家里的账房先生,大而言之,是朝堂上的宰相。”
还是借用乡土话语,烩面旁白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张小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刺毛,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什么人,咱一屋子七个哥儿们都是什么人。”
战友出来打岔说:“不要妄想了,咱啥都不是,咱就是一个师专生,未来的中学小教师。”
张小兵笑说:“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了呢,命运有其必然性,也有很大的偶然性,退一步说,即便当老师,境界也是不一样的,譬如咱年轻着是年轻教师中年时是中年教师等到老年了是老教师,而刺毛兄弟可能年轻着是团委书记中年时可能是教育局长老年时可能是名誉顾问。”
名著亦笑说:“要是那样,一个关于大人物的传说可要在故乡相与流传了,譬如喷壶小小年纪都到县城开三好学生代表会了,譬如黑蛋的胆大初中没毕业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辍学回家,譬如刺毛的聪明学啥会啥老师一点就通博闻强记触类旁通。”
粮票补充说:“说这些还算靠谱,不靠谱的恐怕要借佛道鬼神来说事了,自小看大三岁看老命中是贵人。”
话语触动了遥控器,他说:“甭说,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呢,我都亲自感受过这种事情。”然后遥控器说道:“事情得从小学升初中的那次考试开始说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出乎我的意料,我考了个全乡第二名。意料之外,激动非常,乡人的祝贺,点燃了爹娘的渴望,暑假里姑姑回娘家,听说了我的事情,对爹娘提议说她们村有个神婆,看病问事,算的挺准的,不如去给我算算,看将来会干啥。于是,挑了个黄道吉日,娘专门到姑姑村去了一趟。求神归来,娘很高兴,一进门都呼喊着告诉我说,神婆算了,说你将来是个掂笔杆子的。作为一名小学毕业生,作为一名学堂里受过老师良好教育的优秀小学毕业生,我知道那是封建迷信,是神婆鬼汉愚弄人骗钱的把戏,对于一个上学的学生孩子来说,将来最大的可能可不就是掂笔杆子的吗,这个我也会算,至于将来掂什么样的笔杆子,我不说,天机不可泄露。然而尽管嘴上用封建迷信来表达着自己的不相信,内心里我还是挺高兴挺激动挺兴奋的,掂笔杆子的,一个多么诱人的将来啊!”
用话语缠绕着遥控器,把他当做一个大人物肆意摆弄,哥儿们是好一阵笑闹。末了,遥控器自嘲说:“战友兄弟的话,咱现在是一个师专生,未来是一个中学小教师,小形象无需设计,一眼看到底。”
张小兵笑说:“名著兄弟的话,志飞不典型,晓洁不典型,我不典型,你也不典型,黑蛋才典型呢。”
刺毛说:“不典型也是一种典型。”
名著喝彩说:“典型新解,刺毛兄弟这句话说得有道理!如果说文学作品要塑造典型的话,就得多写写这种不典型的典型,多写写芸芸众生各行各业中的小人物小脚色,多写写你的我的他的我们共同的人性。”
烩面说:“要是这么说,黑蛋这个典型除了使我们想到汉高祖想到山寨里的那些暴发户、乡土上的那些民营企业家外,还能使我们想到乡土上的那些泼皮无赖和那些二流子。”
战友说:“烩面兄弟这句话使我想起了的我老乡赖娃,我给你们讲讲另一个版本的黑蛋故事。赖娃和我是初中时的同学,一度还是我的饭伴,我们俩合是因为吃,分开也是因为吃。说道分开是因为吃,不得不说说我们镇上的丁记烩面,丁记烩面在我们镇上很有名,除了面筋道白嫩爽滑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汤好。赖娃多次吃饭时在我面前渴望说,临街汤锅里堆着高高的羊骨头架子,整天咕嘟咕嘟煮不停,汤不好才怪呢?唉——要是能到丁记烩面馆里坐一坐,喝上一口汤,哪怕不吃面呢,也是一中享受。冬天到来的时候,赖娃的愿望终于得实现,丁记烩面馆对学生开展业务,学生可以带上自家的干粮,到丁记烩面馆里泡羊肉汤喝,价钱很便宜,象征性地收费。知道这个消息后,赖娃兴冲冲地告诉我,我不相信,正经的买卖还忙不过来的呢,著名的丁记烩面馆会干这生意?赖娃告诉我说,临班有几个学生到丁记烩面馆里泡馍,伙计们本来不泡,要赶他们走的,老板从外面回来,给撞见了,问明情况后,让伙计们给泡了,说一碗热汤,也不麻多少烦。听赖娃这么说,我说想不到丁记烩面馆的老板还挺好的。赖娃又说,那几个学生喝完汤要走的时候,丁记烩面馆的老板对他们说,冷天时候,以后想泡馍时候只管来。我问,他们又去了?赖娃说,他们不但去了,还把好消息散布开来,学校里还有别的学生也去了呢。我说,都还怪胆大的呢,拿着干粮可都跑到镇上有名的大面馆里去了。赖娃说,哪有啥,想去咱也可以去,咱也去吧!我说,哪多不好意思,人都在吃烩面,咱却在那儿喝汤。赖娃说,哪有啥,他吃他的烩面,咱喝咱的汤。我还是嫌不好意思,迟疑着,未置可否。看我犹豫,赖娃说,干粮你甭拿,我拿着,你只要在我屁股后头跟着,等我张罗好了,吃现成的。丁记烩面馆里的羊肉汤果然很好喝。面对美味,我发现我和赖娃的表现不一样,我婉约,怯怯的,一小口一小口碗边抿;赖娃豪爽,桌子上的辣椒大勺大勺碗里沉,鲜红的肉汤大口大口肚里吞。哧溜的声响干扰了旁边桌子上吃烩面的大人们,他们扭过头来这边张望西洋景。我觉察到大人们的观赏,忙桌子下面踢赖娃,可不管用,他无动于衷,依旧沉醉。无奈,呼喊,赖娃抬起头来,拿眼睛询问,我努嘴示意,他不明白,嘴里问,什么事?我生气了,索性不再说道,快喝吧,等着返校呢,然后埋头喝汤,连三赶四的,抓紧时间样。看我麻利,赖娃双手举碗,咕咚咕咚牛饮了个碗底朝天,然后放下,抹一下嘴,和我双双离开,志得意满。出得门来,我埋怨赖娃说,看你吃得!呼呼啦啦,旁若无人,周围的人都在看你呢。赖娃说,看啥看,吃饭又不是没见过。我说,不是呢,你长了那么多的辣椒,又哧哈呼哈山响,到底是怕辣呢还是不怕辣。赖娃说,羊油熟的辣椒,香着呢,咋辣也得吃。我说,真怕你放放吃不完,人家不让你走。赖娃说,甭担心,我才不会像有些人一样,怕辣吃不完,让他们逼着吃完,羊油熟的辣椒,咋辣咱也不怕。如是者几次,生活由非常态进入常态,一切都将稳定的时候,平地起风雷,事情又出来了,赖娃痴迷丁记烩面馆里的辣椒,爱使人大胆,饭碗里制造着红海洋还不够,他竟偷将起来。丁记烩面馆里泡馍的当儿,我发现赖娃从口袋里掏出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白面纸,打开,手帕样的,神秘地摊开在手心里,以为他要干什么呢,原来是把羊油辣椒勺到纸里往外面偷。我急了,桌子下面踢他,他不答理,我知道踢他是没用的,只好替他打掩护,帮助他快快完成。此番出得门来,是好一通规劝,我对赖娃说,你爱吃羊油辣椒不假,可不能偷啊,在烩面馆里,无论你放多少辣椒,你把它吃完了,他们不能说啥,可要是偷,被他们撞上了,哪怕一点点,会有个好吗?赖娃说,我操心着呢,哪会让他们逮住喽。我说,常过河没有不湿脚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被他们逮住了,可就惨了,下一次千万不要这样了,想吃辣椒,回家让娘熟些带到学校里来,你不想麻烦你娘我回家给我娘说,说我想吃熟辣椒呢。赖娃答应我说,中啊,听你的,下次咱不偷了,不过,娘熟的辣椒哪能与丁记烩面馆里的辣椒相比,娘舍不得放油,丁记烩面馆里的辣椒整个一个儿油糊糊。赖娃应允了,我也放心了,以为他说话算话,不会再偷。哪料再次前往丁记烩面馆里泡馍,他照旧掏出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白面纸,打开,手帕样的,神秘地摊开在手心里,把羊油辣椒勺到纸里往外面偷。愉快的心瞬间糟糕无比,我桌子下面猛踢,无效,忙打掩护,掩护偷完了,肚子也给气饱了,胡乱地吃喝了些,起身就走。我起身走,赖娃赶紧忙活干净自己的饭碗,出来屁股后头跟。追上来,气喘吁吁问,今儿个咋吃得这么快?吃完了也不招呼一声,起来就走。我站住,指着赖娃的口袋问,这里面装的是啥?你不是说不再偷辣椒了吗,你怎么又偷起来了呢?发现了赖娃这个坏毛病,我上心了,等到又去丁记烩面馆里吃泡馍的时候,校园里耳提面命,告诫强调,然后前往。可还是不行,看到丁记烩面馆里的羊油辣椒,赖娃又犯贱,忍不住还是想偷。说来也怪,校园里明明看着他把叠得四四方方的白面纸从口袋里掏出来碎了,可待坐到丁记烩面馆里,他又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白面纸。我知道完了,彻底地完了,自己决不再和赖娃到丁记烩面馆里吃泡馍了。事情一旦决定下来,我借学习来拒绝,放学后,赖娃呼唤,我做苦学状,誓不罢休的样子,对赖娃说,你去吧,我今儿个不去了,作业太多。赖娃说,作业再多,也得吃饭啊,班主任不是说了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说,往街上跑着太浪费时间,我今儿个不去了,你去吧,待会儿我在学校吃点。赖娃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吃完饭回来再做作业。我说,我还是不去了,你去吧。千呼万唤,我雷打不动,赖娃无招,又耐不住丁记烩面馆的诱惑,只好独身前往。慢慢地,赖娃不再攀扯我了,刚开始是吃泡馍时暂时分开,后来逐渐地,道不同不相与谋,我俩一日三餐也不往一块儿凑了。”
待战友说完,张小兵立马跳出来反对说:“黑蛋和赖娃根本就不是一类人,黑蛋豪气坚刚,赖娃腻歪贪婪,前者像山寨暴发户农民企业家,后者标标准准的一个农村二流子。”
战友不同意,反驳说:“人生距离定型远着呢,赖娃毕竟是一个受过完整高中教育的公民,你敢肯定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黑蛋比一个高中毕业的赖娃在社会上混得好?”
烩面突然确定样地问:“赖娃高中毕业吗?”
战友肯定说:“他是高中毕业,在普通高中上的,没考上学,就回家务农了。”
张小兵说:“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宝贝,辍学回家的孩子都是些聪明人。”
战友说:“正因为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人生是一段一段过的,什么年龄干什么事,正是读书年龄,他却幻想着到社会上闯荡,一定就能够闯荡出来个名堂吗?”
张小兵说:“上学误人,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是不需要上学的。”
战友说:“黑蛋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吗?”
张小兵说:“黑蛋为啥不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呢?”
战友说:“很难想象,一个乡土少年,初中没毕业都辍学了,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张小兵说:“一切皆有可能,咱不能妄自尊大,也不能妄自菲薄。”
烩面出来叫停说:“注意!你们这是纯粹在抬杠了啊!”
遥控器一边却烧底火似地嚷嚷:“让他们抬吧,打起来才看着过瘾呢。”
张小兵调转话头说:“甭痴心妄想了,我们才不会因为这打起来呢。”
名著说:“关于学校,少年时代,我就产生了这样一个比喻,我们村有个机砖厂,我们小时候放学后常去那里玩耍,看工人们制坯、装窑、出窑等,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想小学校不就是个机砖厂吗,我们个个就是块块砖坯,被老师装进去烧造成块块机砖,然后再给出出来。”
烩面说:“革命战士一兜泥哪里需要哪里提,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甭说,你这个比喻还挺能对上位的。”
遥控器说:”哪这就要看机砖厂烧造的水平了,如果尽是烧造些琉璃头,恐怕你搬到哪里也派不上用场。”
刺毛说:“现在的学校,谈什么水平不水平的,如果考上上一级学校的人数多,就是好学校,否则老百姓不认可,学校社会上生存也艰难。”
粮票说:“我也想到了一个比喻,老师就像我们村的农民,八十年代初年的农民,谁家的田地里打的粮食多,谁就是村寨里的种田状元卖粮大户,谁就受到乡亲们的称赞和政府部门的表彰。”
名著深情回望说:“八十年代初年,真是一个热火朝天的时代啊!我们村家家都有一个大粮囤,粮囤里装满了颗颗粒大饱满的小麦,家里有粮心中不慌,看看大囤冒尖的粮食,想想雪白暄腾的蒸馍,心中的那个幸福啊——无法言表!”
刺毛说:“现在都九十年代啦,如果思维还停留在改革开放的少年时期,如果还光想着辛勤耕作多打粮食的朴素单纯恐怕已经很难适应时代了,教育先行教育本来可以凭借自己的思想文化给社会以中心引领的,反过来倒弄得落后于社会自我封闭偏安一隅。”
名著欣赏说:“刺毛偏安这个词用得好,中国教育还真就是一种偏安教育呢,偏安于社会对于应试的认可,偏安于体制对于应试的评价,偏安于自我对于应试的陶醉。”
说到这里,战友想起什么似的出来补充说:“我和赖娃一块儿吃饭,曾引起了班主任的担心,办公室里开优秀学生座谈会,结束后,班主任单独满怀忧虑地问我,和赖娃在一块儿吃饭,会影响学习不?我恭敬地回答说,不会。听到渴望的答复,班主任高兴地说,那就好,你俩在一块儿吃饭,只能你影响他,不能让他给你影响了。我肯定地回答老师说,是。”
张小兵分析说:“战友,你和赖娃的分开,估计与老师潜移默化的影响有关。”
烩面说:“孟母三迁,你老师也是帮你迁呢。”
战友说:“我和赖娃分开后,有一次,吃罢饭班主任到班上转悠,看到我在学习,乐在心中关心在嘴上,他问我吃过饭了吗,我恭敬地回答说吃过了,班主任赞扬地说这么快就吃过了啊。接下来授课的间隙,见缝插针,由感而发,班主任给全班同学树榜样,把我好一番表扬。”
遥控器说:“老师们总是这样,善于抓典型,一把下去,统统整合,大手一挥,浩浩荡荡。”
名著说:“抓典型简单粗暴,易操作,见效快,广大人民群众都爱戴领导这样做,领导们也都很喜欢这样做。”
张小兵说:“领导们的喜欢培养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爱戴,广大人民群众的爱戴怂恿了领导们的喜欢,领导们如鱼得水得心应手地抓着典型,常抓不懈,持之以恒,乐此不疲,常抓常新。”
烩面说:“典型有两种,一种是正面的,一种是反面的。正面的典型是学习的榜样,反面的典型是警示的路标。”
刺毛说:“二元对立的局面出现了,班级是个小社会,社会上存在着两种人,一种人刻苦学习,一种人不刻苦学习。”
片刻过后,粮票不甘心样地回望深深说:“我还是十分怀念八十年代初年。”
这回刺毛没有给予打断,而是顺着他的话语说:“如果单说怀念,谁不怀念啊,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名著说:“一个时代的初期,一群人物的少年,幸福,幸运。”
烩面说:“粮票想到了那个时代的粮囤,名著想到了那个时代的机砖厂,我想到了那个时代镇上的露天剧院。”说了之后,烩面接下来继续说道:“我们那里兴种烟叶,生产队时种,分开队后家家还种,每年的夏天,是掰烟、炕烟和拣烟的繁忙时节,也是收获的兴奋时节,从村寨通往镇南端烟叶收购站的路上,挑担的、拉车的行走着卖烟的各色人等,今天是你,明天是我,天天如同赴集赶会。卖完烟,收购站出来,人们并不着急着回去,忙里偷闲,穿镇而过,他们一边走一边闲逛,最后的归宿是镇子最北头的露天剧院,那里,放好车,栓好骡马,买上一张票,走进露天剧院,坐下,等着开始美美看大戏。如果时间充足,看戏前闲逛的时候,他们会走进一家烩面馆吃上一碗烩面,如果时间不够,他们会买上一块锅盔夹卤肉,啃着走着去看戏。锅盔夹卤肉在我们那里有一个豪狠的称呼,叫蛤蟆吞泥,我小时候跟随父亲到镇上卖烟,父亲总要在看戏前给我买上一小碗烩面或者一个蛤蟆吞泥吃,每次都没有拉空过,而他自己,却很少吃。刚开始看戏时不懂得,好像是去看人呢,剧院里的人可真多,座无虚席,万头攒动,戏没开始时,人们都还规矩,水泥条凳上懒坐着,边闲话边等待开始,等到开始了,个个笔挺上身,抻颈观看,脑袋觅缝,目光插针,前方的挡住后面了,后面的吆喝着前方歪歪或是低低,前方的不配合,后面的恼怒,忍无可忍,呼地一下子站起来,有一就有二,有人带头就有人模仿,场子里鼓起了一个包,愈演愈烈时,剧院的角上伸出来根青竹竿,左侧有包左伸,右侧有包右伸,青竹竿很长,平推着,向那包扫过去,过去了,又过来,头颅在扫荡的过程中,伏伏起起,伏伏起起。现在当我给哥儿们述说起这些的时候,我还仿佛清楚地看到当时的情景,起伏的头颅,季风吹拂的麦田,舞台两边伸出的青竹竿,电影里夜间鬼子炮楼上巡视的探照灯灯光。”
待烩面说完,刺毛接着说道:“刚开始看不懂,等到看懂了,就开始写作文了,初二那年秋天,市剧团到我们那里演出,有一处戏叫《状元与乞丐》,大人们看了都说好,有教育意义,于是学校给我们包了个专场,组织全校师生到剧院观看,并要求看完之后写一篇看后感。”
听说是《状元与乞丐》,粮票说:“这戏我也看过,不过不是学校组织,也没有在剧院里,我们村起会,请市里的剧团到村里唱的。”
刺毛问大家:“还有谁没看过?”
没有人回答。遥控器说:“看过是看过,可唱的啥我倒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战友说:“咱几个人中,数你年龄最小,记不得有情可原。”
粮票说:“让刺毛再说说。”
刺毛概括讲述道:“兄弟两家同时生下了俩男孩,一取名文凤一取名叫文龙,孩子满月,舅爷来祝贺,恰这舅爷会相面,趁着高兴,兄弟俩请舅爷给孩子们相相,一番观瞧,舅爷下结论说文龙富贵,将来能中状元,文凤贫贱,不但自己穷困潦倒,而且还妨害父亲。能中状元的文龙得到了爹娘的娇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无事找事,仗着命好,坐等状元桂冠;会当乞丐的文凤爹离家出走,外出避祸,母子俩,孤苦度日,一个勤奋养家,一个寒窗苦读,结果到最后,会中状元的文龙成了乞丐,能当乞丐的文凤中了状元。有意思的是,后来他们的舅爷路上遭遇了抢劫,抢劫他的竟是他预测为状元的文龙,走投无路时,舅爷巧遇上京赶考的文凤,文凤帮助了他,分了点盘缠给他;文凤中状元后,接待的第一桩要饭吃竟是文龙的爹娘,两家相见,亲情重逢,一家羞愧难当,为自己当年的讽刺打击,一家不计前嫌,再话人间情谊。”
刺毛讲完,遥控器评论说:“写戏的人可真能编,弟兄两家同时生孩子,一个命中状元一个就命中乞丐,舅爷行路,抢劫的是他算的状元,接济的是他算的乞丐。”
烩面说:“无巧不成书。”
遥控器反问:“天底下难道竟有这么多巧合吗?”
烩面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遥控器说:“艺术为什么要高于生活呢,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这些巧合吗?”
名著思忖说:“巧合不能成为艺术高于生活的诠释,也不是艺术高于生活的表现,艺术的高在于本质的追求,巧合只停留在技术的层面上,再说生活中难道还缺少巧合吗,一切皆有可能,巧合只是生活故事发生发展的一种形式。不过——”换了一口气,名著说:”最后的结尾有点儿模式化,大团圆,很套子的一种收场。“
刺毛以之之矛攻之之盾玩笑说:”生活中难道还缺少套子吗,一切皆有可能,套子只是生活故事发展结束的一种形式。”
面对玩笑,名著依然思忖说:”嗯,有道理。”
哥儿们都笑了。笑声中,话题自然而然地拉扯到写作文上面。战友说:“小时候,我最烦老师布置写作文了,过年过节时布置写过年过节,春夏秋冬来临时让写春夏秋冬,看一场戏听一场报告让写观后感和听后感,好像没有什么他们不能布置为作文的,带着他们布置的作文经历一切,背包袱上路,让你快乐都不能彻底快乐。”
张小兵问战友:“听你这意思,你是作文不好啦?”
“岂止是不好。”战友说:“那是非常的不好!因为作文不好,影响得我连语文都有点儿不喜欢了,本来我的记忆力是蛮好的,写字背书都还挺不错的。”
名著深刻说:“片面夸大的作文写作阉割了你学习语文的兴趣。”
战友说:“现在再说到小时候的写作文,我仿佛看到一个便秘的人蹲在茅坑里,吭哧吭哧老半天,感觉要出来结果了,结果突突突突出来一串连环屁。”
闻言,张小兵笑话说:“你也太恶心了,竟用便秘来比喻,最起码也该用生产来比喻吧!”
嘴边上的话,战友脱口而出:“中学时代流行在学生们中间的话语,写作文比女人生孩子还艰难,女人生孩子好歹肚子里还有,而写作文到哪里去寻找。”
刺毛对张小兵说:“刚才名著不是说过了吗,战友被作文阉割了,他怎能生孩子,只好屙屁了。”
战友反唇相讥:“刺毛,甭说我,你的水平又如何?”
刺毛说:“咱嘛——不好不赖,按照老师的意思,老师怎么讲解咱就顺着怎么写。”
“啊——原来如此!”战友说:“感情你的老师不是劁夫,而是嫖客,一炮下去,就给你弄怀孕了。”
张小兵说:“阉割也好,嫖客也罢,只要不是抄袭,你们都是好学生,黑蛋有一次抄袭,被老师发现后,老师在课堂上痛心疾首说,你把老师当成什么人啦?三岁小孩吗!胡乱抄袭一篇文章都想把老师哄骗住!老师就是那么好哄骗的吗?老师要是那么好哄骗,还能当你的老师吗?这样的老师也未免太误人子弟了吧!请记住,做人要诚实!诚实,懂吗?拜托诸位,以后不要这样招待老师了,这样的招待味同嚼蜡!”
刺毛说:“读黑蛋的抄袭老师是味同嚼蜡,读战友的便秘老师恐怕要味同吃屁了。”
一阵哄堂大笑。笑毕,烩面说:“有人被阉割,有人被日弄,难道咱都没有人作文被老师当做范文在课堂上朗读吗?”
粮票说:“怎没有,名著啊。”
话语提醒了烩面,他说:“哎呀,怎么把名著兴地给忘了。”接着,他问道:“除了名著,还有谁的作文写得好?”
没有人回答。遥控器欲要求,想让名著说说他写作文的事,谁知他的话语和张小兵的话语一同响起。张小兵对遥控器让说:“你先说!”
遥控器对张小兵让说:“你先说!”
张小兵问遥控器:“你想说什么呢?”
遥控器回答说:“我想让名著说说他中学写作文的事情,你想说什么呢?”
张小兵说:“我想说我的整个中学时代只有一次作文被老师当成了范文在课堂上朗读。”
遥控器感兴趣地要求说:“说说!”
张小兵说道:“那次作文老师让自拟题目,我写的题目叫《原来是他》。内容说的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正在家里写作业,突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将至,放下笔,我赶忙到院子里收拾晾在绳子上的衣服,收拾中,我猛然想起教室里的窗户还没有关呢,要是暴风雨把玻璃摔坏了怎么办?于是,急急收拾完衣服,我往学校赶。在路上,雨下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啪啪做响,我浑然不顾,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跑,转过弯,我看到了一个人,也在前面跑,雨大风急,看不清是谁,我拼命往前跑,想努力追赶上他,看清楚是谁,不料却摔倒了,膝盖上蹭破了一层皮,爬起来,不顾疼痛,我继续往前跑。等我跑到学校,跑到教室跟前,一个人,正在忙着关窗户呢,仔细一看,原来是他!我的好朋友志飞。”
张小兵说完,名著评论说:“甭说,还真是一篇好作文呢,时间、地点、天气、人物、事件,次第展开,层层推进,最后,原来是他,嘎然而止,结束点题,中心突出。”
刺毛说:“红烧肉一碗。”
粮票说:“路奔的情景,使我想到了《寇准背靴》这出戏,戏里跟踪一折,柴郡主前面跑,老寇准后面跟,上坡下坡,拐弯抹脚,跟你这异曲同工。”
张小兵说:“你这一说,是有些像,不过当时我可没想这么多,我要是想到这,恐怕写的要更精彩了。”
烩面说:“一切都是下意识,可能你受到了影响不觉晓。”
“有可能。”张小兵说:“我本来想把他写成黑蛋呢,后来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竟写成了志飞。”
遥控器问:“那是为啥呢?”
张小兵说:“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觉着黑蛋难登大雅之堂,或是害怕写黑蛋喽老师拿有色眼镜看我。”
刺毛说:”一个中学生的狡猾。”
名著说:“说到狡猾,文章合为时而著,文章合为事而著,怎能不狡猾呢?我当时可没少写老牛筋换稻谷种、死顽固上化肥和鸡屁股下面开银行这类事情。”
刺毛说:“你这岂止是狡猾,你是非常的狡猾。”
名著笑说:“狡猾换一种说法是聪明,我这聪明更多的来源于阅读,来源于《春笋报》、《中学生作文通讯》等这些作文杂志,它们上面登载有这种文章,我便跟着学了,现在说起来,都感觉到可笑,鸡屁股下面开银行,真够夸张的,开个针头线脑的小小杂货铺还差不多,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样的一个年代,连一个小小的山村小屁孩都有这种见识和夸张,可以想象它的豪放盛大的气象。”
粮票说:“所以吗,我很还念八十年代初年,像怀念历史上每一个伟大的历史时期一样,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康乾盛世。”
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历史时期的怀念中,遥控器再一次提出了他的要求,他呼喊说:“名著,你说得具体点,像张小兵一样,举一个例子,来说说你的写作。”
名著思忖着说:“你要我说,我倒一个也想不起来了,我还是给你说说我阅读的感受吧,老师把我的作文当成范文课堂上阅读,我却把那些来自于城市报刊杂志上的作文当成范文来模仿,有一首诗歌,题目叫做《你别问,这是为什么》,这首诗歌现在我还能准确背诵,下面我给弟兄们背一背啊——”
妈妈给我两块蛋糕,
我悄悄地留下一个。
你别问,这是为什么?
爸爸给我穿上棉衣,
我一定不把它弄破。
你别问,这是为什么?
哥哥给我一盒歌片,
我选出了最美丽的一页。
你别问,这是为什么?
晚上,我把它们放在床头边,
让梦儿赶快飞出我的被窝。
你别问,这是为什么?
我要把蛋糕送给她,
把棉衣给她去挡风雪,
在一块儿唱那最美丽的歌。
你想知道她是谁?
请去问一问安徒生爷爷——
她就是卖火柴的那位小姐姐。
背完后,名著说:“看到这首诗歌,羡慕之余,你们不知道我那个恨啊,恨自己怎么那么无能,都不会写出这么美好的诗歌来。”
遥控器不理解地问:“哪都值当这么恨?”
名著说:“我当时正准备偷偷往报刊杂志上投稿呢,看到这篇诗歌,彻底丧气了,你说我能不恨吗?”
烩面说:“眼前有道不得,早有崔诗在上头。”
遥控器问:“你就因为这不再投稿?”
名著说:“不再。”
遥控器说:“你应该试试,说不定就中了呢。”
名著笑说:“自惭形秽。”
遥控器说:“你不但恨,而且狠,自我阉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