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清高的人格证明自己活得很好
1.赤子情怀,高雅不俗
苏东坡喜欢竹。他曾写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这几句话,历来被爱竹者视为座右铭。苏东坡还写过《题南溪竹上二小诗》。其一为:“谁谓江湖居,而为虎豹宅。焚山岂不能,爱此千竿碧。”诗寄弟弟苏辙,苏辙和《次韵子瞻南溪避世堂》诗:“拄杖行穷经,围堂尚有林。飞禽不惊处,万竹正当心……”
苏东坡到任何一地都能够自得其乐,不卑不亢。他身上没有奴性,正如竹的品质。
受排挤到杭州后,苏东坡发现了大地山河是如此的美,以前在杭州当通判时似乎忽视了不少绝佳之处,你看,随处皆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好景色!
政敌们没能整死他,多么希望他抑郁而死。他们太不了解竹子的品质,它是江南最茂盛的植物,春天的雨后,笋芽破土而出,满山遍野,竞相成长。竹子生命力顽强,大旱大涝都能生存,且不改颜色不变节。
苏东坡很快融入了杭州人的生活之中,他常和朋友或者妻子儿女一起去游湖,他的灵感不竭,才思如涌。“船头研鲜细缕缕,船尾炊玉香浮浮”,“游翁已妆吴榜稳,舞衫初试越罗新”,这些句子都是即兴吟出来的。
当时,由于苏东坡的治理,西湖特别美,湖水清澈,荷叶田田,堤上杨柳团团,如雾如烟,船夫在争揽顾客,小贩在叫卖食物,栗子、瓜子、夹馅藕、糖果、烤鸡、海鲜食品等等应有尽有。苏东坡和朋友总是挑一只够坐四五人的小船,船上摆一张饭桌,摆上饭菜酒水,边饮酒边赏景,谈笑风生,快活似神仙。
有时,苏东坡独往山中踏青,在寂静的树林里,听听泉水声和鸟鸣,这时什么非分的欲望都没有了,内心非常地单纯。树林中掩映着寺庙古刹,他走过去,走向诵经的僧人,然后与他们切磋佛教教义,于是他成了庙中和尚的朋友。
1101年苏东坡去世,消息传到深山老寺,僧人们做起超度法场,缅怀这位卓著的诗人。一个老和尚对一群小和尚说:“老衲年轻时在寿星院当和尚,常看见苏东坡在夏天一人赤足走上山来。他借一个躺椅,搬到附近竹林下选好的处所。他全无做官的架子,脱下袍子和小褂,在下午的时光,赤膊在躺椅上睡觉。当时,老衲不敢走近,由远处偷看苏学士,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小和尚们都希望老和尚讲下去,老和尚说:“苏学士背上有七颗黑痣,排状恰似北斗七星一样。这足以证明苏学士是天上星象下界,在人间暂时作客而已。”
话音一落,诵经声再次响起,当地香客得知和尚们是主动为苏东坡超度灵魂,也纷纷摆上香案,默默地祝苏大人一路走好。
一篇经念罢,香客人走出一位居士,他读起了一首诗:
西湖天下泉,游者无愚贤。
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
嗟我本狂直,早为世所捐。
独专山水乐,付与宁非天。
三百六十寺,幽寻送穷年。
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难传。
至今清夜梦,耳目余芳鲜。
君持使者节,风采烁云烟。
清流与碧峨,安背为君妍。
胡不屏骑从,暂借僧榻眠。
读我壁间诗,清凉洗烦煎。
策杖无道路,直造意所便。
应逢古渔父,苇间自寅缘。
问道若有得,买鱼勿论钱。
这首诗是苏东坡在离开杭州之后,写给即将出使杭州的晁端彦,他将其流传了下来。苏东坡在诗中概括描述了自己于杭州游历的生活,并告诉晁端彦应当注意的事项。可见,苏东坡人品之高尚,反映在方方面面,他哪怕在游玩的时候,都不忘记注意自己与他人的关系,如竹,必有土壤,必有阳光。他的一颗“喜舍”的心见于诗句字里行间。
居士读完诗之后,立即人们争相抄录这首诗。
在黄州,苏东坡曾纵情于山水,但没有忘情于山水,当该地流行瘟疫时,苏东坡专程到峨眉山拜访了名医巢谷,并得到一秘方“圣散子”。巢谷传授时,曾让苏东坡指江水为誓,保证永不传人。为了控制瘟疫的流行,苏东坡终以民生为重,将此方公之于百姓,救活了不少灾民。“深山求方”,成为感人的故事。
后来在杭州,有一年也发生了瘟疫。为了行医济世,治病救人,苏东坡从个人的俸禄中拿出一些钱,在城里建立了一座“安乐坊”,三年之中就治疗了近千名病人,受到广大百姓的爱戴,也引起北宋朝廷的重视。“悬壶济世”,又成为感人的故事。
苏东坡为什么始终活得很快乐?为什么一直不感到孤独?了解了竹的品质的人,都会很轻易地找到答案。
【东坡名诗】
西湖处士骨应槁,只有此诗君压倒。
东坡先生心已灰,为爱君诗被花恼。
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
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
孤山山下醉眠处,点缀裙腰纷不扫。
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
去年花开我已病,今年对花还草草。
不如风雨卷春归,收拾余香还畀昊。
——《和秦太虚梅花》
2.好人品赢得好人缘
苏东坡流放外地,他绝不感到寂寞和孤独。
他的人品与文品都好,以致他到任何地方,很快身边就聚集了一帮朋友,他们当中有官员,也有学者诗人,还有当地的老百姓。人们以结交到苏东坡而感到自豪。这是迫害打击的人所万万没有想到的。
苏东坡翻山越岭到惠州后,不久东、西、北三面,计有五县的太守,不断给他送酒送食物。惠州太守詹范和博罗县令林杯变成了他最亲密的朋友。其他至交如杭州僧人参寥、常州的钱世雄,不断派人带礼品药物、书信来探望。苏州有一个姓卓的人,听说苏东坡在宜兴的两个儿子因不曾听到父亲消息十分焦虑,他便上门对他们说:“这个容易!惠州也不是在天上,是不是?若是走着去,总可以找得到。”拿了他们的书信,当地就出发,步行7余里来到惠州,亲自将苏东坡儿子的书信交到他手上。苏东坡见卓先生迎着烈日、暴雨,行走了这么漫长的道路,横越大庾岭,赶到这里,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因为总有热心肠的人帮助,苏东坡虽与家人天各一方,但仍可以与宜兴的家人保持联络。道士朋友吴复古来到惠州,和苏东坡同住了数月,与苏东坡一起静坐养生,调理身心。
有时,苏东坡会想起自己的弟弟,他写了一首《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风夜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这首诗由吴复古不辞辛苦送给了贬在雷州的苏辙。
在惠州,苏东坡发现此地每家都善于酿酒,通过品尝,觉得“桂酒”特别好喝。这时,他似乎“他乡遇知己”了,在给不少朋友的信里都赞美桂酒的清醇异香,入口好,不上头,能益气补神,使人容颜焕发,即使喝醉了也不使人难受。他专门写了一首诗,夸赞此酒,什么如果此种酒能开怀畅饮,会感到浑身轻灵飘逸,可飞行空中而不沉,步行水面而不溺。苏东坡写了至少有五六篇酒赋。一天,惠州东部某太守以酒相赠。苏东坡刚刚读完汉代以酒量之大出名的《东皋子传》。在他感谢太守赠酒的信里,写道:
予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然喜人饮酒,见客举杯徐引,则予胸中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闭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未尝不置酒。天下之好饮亦无在予上者。
常以谓人之至乐,莫若身无病而心无忧,我则无是二者。然人之有是者接于予前,则予安得全其乐乎?故所至常蓄善乐,有求则与之。而尤善酿酒以饮客。或曰:“子无病而多蓄乐,不饮而多酿酒,劳己以为人,何也?”予笑曰:“病者得乐,吾为之体轻;饮者团于酒,吾为之酣适。盖专以自为也。”
东皋子待诏门下省,日给酒三升。其弟静问曰:“待诏乐乎?”曰:“待诏何所乐?但美酝三升殊可恋耳。”今岭南法不禁酒,子既得自酿,月用米一斛,得酒六斗。而南雄、广、惠、循、梅五太守间复以酒迁予。略计其所获,殆过于东皋子矣。然东皋子自谓五斗先生,则日给三斗,救口不暇,安能及客乎?若予者乃日有二升五合,入野人道士腹中矣。东皋子与仲长子光游,好养性服食,预刻死日,自为墓志。予盖友其人于千载,或庶几焉。
苏东坡写过一篇《酒颂》,描写其陶然微醉的快乐,据说此赋传到京城那些迫害他的人手中,个个妒忌得要命。这里,我们来欣赏一下:
酒勿嫌浊,人当取醇。失忧心于昨梦,信妙理之疑神……伊人之生,以酒为命。常因既醉之适,方识此心之正。稻米无知,岂解穷理?翰英有毒,安能发性?乃如神物之自然,盖与天工而相并。得时行道,我则师齐相之饮醇;远害全身,我则学徐公之中圣。湛若秋露,沐如春风。疑宿云之解驳,漏朝日之域红。初体粟之失去,旋眼花之扫空……兀尔坐忘,浩然天纵。如如不动而体无碍,了了常知而;心不用。座中客满,惟忧百磕之空。身后名轻,但觉一杯之重。今夫明月之珠,不可以儒,夜光之璧,不可以铺。刍豢饱我而不我觉,布帛懊我而不我娱。惟此君独游万物之表,盖天下不可一日而无。在醉常醒,孰是狂人之乐;得意忘味,始知至道之腴。
苏东坡一日梦见与朋友陆惟谦喝酒,第二天写信说,这里有一种“桂酒”,特别好喝。陆惟谦收到信后,不辞两千里之遥,特意来看苏东坡。苏东坡便以在他看来极不寻常的“桂酒”招待陆惟谦,他笑着说:“桂酒不啻是仙露吧。”陆惟谦也笑道:“喝一杯,也足以抵消迢迢千里跋涉之劳!”两个人痛快地饮了一宵。
第二天,太守詹范派他的厨子带着菜到苏东坡家来做。陆惟谦心想:这哪像一个被贬谪的人?人们为何如此善待苏东坡?苏东坡带陆惟谦游玩了附近的山水。有一座特别的湖,位于山麓,旁边有一个大佛塔,两个庙。苏东坡指着岸边一个巨大的卵石,说:“我有时到此钓鱼。一天,钓到一条大鳗鱼,带着鳗鱼和酒到太守家去,在那里吃饭,很开心。”
陆惟谦说:“令人羡慕啊!”
几天后,苏东坡刚送走陆惟谦后,又来了一个当地朋友,邀请苏东坡一起游“白水山”。
惠州的日子是快乐的,他掌握了一些新的菜肴的做法,还学会了酿酒。在一封给朋友的信里,他谈到他刚刚发明的烤羊脊:“惠州市肆寥落,然日杀一羊。不敢与在官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骨间亦有微肉,煮熟热酒渡,随意用酒薄点盐炙,微焦食之,终日摘剔牙繁,如蟹螯逸味。率三五日一铺。吾子由三年堂危,所饱刍豢灭齿而不得骨,岂复知此味乎?此虽戏语,极可施用。但为众狗待哺者不悦耳。”
苏东坡见家家都会酿酒,便也想学它。早在他45岁谪居黄州时,苏东坡就从蜀川老乡、道士杨世昌那儿得到蜜酒方,还写了一首《蜜酒歌》赠给他。他在58岁第二次被贬谪出守定州的短短一段时期中,也曾试做橘子酒和松酒,松酒甜而微苦。在他写的《松酒赋》里,他曾提到松脂的蒸馏法,但是如何制酒却未明言。
现在60岁了,苏东坡给朋友钱世雄的信中说:“岭南家家造酒,近得一桂香酒法,酿成不减王晋卿家碧香,亦谪居一喜事也,有一颂,亲作小字录呈。”苏东坡学会酿桂酒后,不但做了《桂酒颂》,还写有《桂酒诗》,亲手小字书写《桂酒颂》赠给钱世雄。数年后,在辞世前数日,他还手书《跋桂酒颂》送给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钱世雄。
苏东坡觉得自己造的桂酒,味道还不错。他常常一边滤酒,一边用杯子舀着喝,越喝越好喝,以致喝醉了。在给朋友的信里,他又谈起了酒的做法。说他做的酒,是白面粉、糯米、清冽的泉水这神圣的三种东西的精华,做成之后,酒色如玉。上等面粉展酿粉,揉成面鞠饼,挂起来干两个月;然后煮上一斗米,在取出之后用水冲净,晾干;再拿三两翻饼,轧成细粉,与米和匀,放入瓮中,压挤极紧,中间留一圆锥形小坑,在中间低处流出酒液时,把刚才留下的一部分却粉洒在中间低处。等酒液已经够多,把压紧的米切开,放入新煮好的米,其比例为一斗旧米加入三升新米,再加进两碗开水,过了大约三天到五天,便酿成了六升的好酒。但是时间的长短,也要看天气如何而定。在热天,酵母要减少半两……
收到苏东坡的信,不少朋友恨不得立即飞到苏东坡身边,与他一醉方休。经常有朋友问苏东坡的儿子:“你父亲做的桂酒,真的那么好喝?”
这时,苏东坡的儿子就会哈哈大笑。后来,小儿子苏过说了真话:“父亲只是喜欢试验罢了,他只试过一两次。桂酒尝来犹如屠苏酒。”
苏东坡就是这样,每到一地就深入到一地老百姓的生活当中,完全平民化,一切忧愁烦恼,均在欢笑声中荡然消失了。
【东坡名词】
道字娇讹苦未成,未应春阁梦多情,朝来何事绿鬟倾。
彩索身轻长趁燕,红窗睡重不闻莺。困人天气近清明。
——《浣溪沙?春情》
3.乐乐哈哈地过日子
苏东坡流放海南岛时,已经60岁了。如果说他始终乐观,那也不可能,他毕竟是人而不是神,关键在于他善于调整心态,烦恼一会儿就过去了。在赴向海南的征途中,他有过短暂的消极,将前途看得很渺茫,一想到自己到底还得流放多久,因不可预料而悲观。但是,几天之后,他的心情就晴朗了,眼中的世界再次洒满阳光。林语堂先生说:“是他那不屈不挠的精神和达观的人生哲学,却不许他失去人生的快乐。”
从惠州到海南岛,他听说要经过雷州,然后渡海,竟然高兴起来,因为他弟弟苏辙贬谪于雷州半岛。兄弟俩相聚后,弟弟的情绪有些低沉,而苏东坡见到弟弟特别兴奋,饮酒作诗,开玩笑,根本不像一个流放之人。在绍圣四年(1097年)六月十一日,苏氏兄弟分手。
苏东坡到海南不久,一位名叫张中的县官慕名而来。张中特别崇拜苏东坡,以晚辈和学生自称,他经常到苏东坡家来玩,与苏东坡儿子苏过一起下围棋,一下就是一整天,苏东坡在旁观战,当裁判。
海南岛夏天极其潮湿,气温高,闷热,蚊虫多,食物容易腐坏。按理说在这种地方,人生存是不容易的,苏东坡却发现,这里的人们身体耐性特别好,而且长寿者颇多。他写道:“岭南天气卑湿,地气蒸褥,而海南为甚。夏秋之交,物无不腐坏者。人非金石,其何能久?然儋耳颇有老人百余岁者,八九十者不论也。乃知寿夭无定,习而安之,则冰蚕火鼠皆可以生。吾甚湛然无思,寓此觉于物表。使折胶之寒无所施其冽,流金之暑无所措其毒,百余岁岂足道哉!彼愚老人者初不知此,如蚕鼠生于其中,兀然受之而已。一呼之温,一吸之凉,相续无有间断,虽长生可也。”
艰苦的环境,对于本地老人不算什么,而对于流放来此的六旬老人来说,历经的是一场生死的折磨。苏东坡说,在岛上可以说要什么没有什么,物质极其匮乏,“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尔。惟有一幸,无甚瘴也。”
过了一段时间后,苏东坡如火中凤凰一样,俨然遨游飞翔,再无苦厄之忧了。
他和穷苦的读书人、没文化的老百姓成为了朋友。他像在黄州、在惠州一样,能与最底层的群众打成一片,为人不设防,说话不用看人脸色,开开玩笑逗逗乐,日子里不断有了亮色。每天,他与儿子将家里收拾好之后,就去开垦种地,或者什么事也不干,找农民朋友拉家常,在槟榔树下,随便往地上一坐,就天南海北起来。他听了很多当地的趣闻,传说和故事,了解了人们的风俗习惯。他读了那么多书,行了那么多路,他以最通俗地语言说自己的见闻,自己的故事,给人们带来了无限的乐趣。他的家里总是有客人,如果没人去看他,他就出去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