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苏迈每天到监狱去送饭。苏东坡和苏迈暗中约好,只许送蔬菜和肉食,倘若听到坏消息,才送鱼过来。有几天,苏迈要离开京城到别处去借钱,他请一个朋友代他为父亲送饭,可没有向他交代那个暗号。一天,朋友觉得应该让苏学士吃点好的,于是烹制了鱼,并送了过去。苏东坡见到饭菜中有鱼,心想事情已然恶化,大概凶多吉少了。
吃过饭,苏东坡和一个狱卒商量:“我想给弟弟写首诗,行吗?”狱卒本来就很敬佩苏东坡,在牢狱的这些日子,见苏东坡能吃能睡,好像没发生什么事似的,认为他是个高人。狱卒找来笔墨纸张,送给苏东坡。
苏东坡给弟弟写了两首诀别诗,措词虽然悲惨,但透出了他接受不幸现实的胸怀。一家十口全赖弟弟照顾,自己的孤魂野鬼独卧荒山听雨泣风号。他表示愿世世为手足。在诗里他又诚心表示以前皇恩浩荡,蒙受已多,无法感激图报,实在惭愧。又说这次别无可怨,只是自己之过。
苏辙接到诗,一读眼睛红了,再读泪水夺眶而出。苏辙非常聪明,他将诗退还给狱卒,让他收藏。这是一条计谋,因为有这两首诗在狱卒手中,会有很大用处。按规矩,狱卒必须把犯人写的片纸只字呈交监狱最高当局查阅,这些诗传到皇帝手中,必定会帮助哥哥。结果正如他所预料,皇帝看了,十分感动。
审判苏东坡的御史们将案子做了个提要,送呈给皇帝御览。当时由于太后之丧,案子拖延了些日子。苏东坡在狱中等待案子的结果和自己的命运吉凶之际,最好的办法是睡觉。
一天晚上,暮鼓已然敲过,苏东坡正要睡觉,忽然看一个人走进他的监牢。一句话也没说,往地上扔下一个小箱子做枕头,躺在地上就睡了。苏东坡以为来者也是个囚犯,便不去管他,自己躺下也睡了。大概四更时分,苏东坡觉得有人推他的头,他听见有人向他说:“恭喜!恭喜!”苏东坡翻过身子问道:“什么意思?”对方笑道:“安心睡吧,别发愁。”说完,带着小箱子又神秘地走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苏东坡刚受弹劾时,舒禀和另外几个人,想尽方法劝皇帝杀苏东坡,皇帝虽对苏东坡写那些“诽谤诗”很不满,但没有恨到要杀死他的地步,何况太皇临死前说过的话有道理。所以,皇上暗中派宫中一个太监到监狱里去观察苏东坡。那个人到了牢房之后,发现苏东坡鼻息如雷,睡得很香,不由得心存敬意。他离开牢房后,立即回奏皇上,说苏轼睡得很沉。皇上点了点头,对侍臣说:“朕知道苏东坡于心无愧!”
就这样,皇上对苏东坡做了宽恕的轻判。
【东坡名诗】
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涛波。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羁愁畏晚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微风万顷靴文细,断霞半空鱼尾赤。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
——《游金山寺》
4.一边迎战一边突围
苏东坡和司马光都是有个性和思想的人,他们曾经反对王安石变法,然而他们彼此的政见也不尽相同,这是可喜的现象——“君子和而不同”。如果众口一词,相互附和,那么社会必然因同“是”同“非”而黑暗。他怀念司马光,感佩他的为人。司马光没有因与苏东坡的政见不一而将人往死里整。这是大家风范,君子之德。
苏东坡升官,到京都任“翰林学士知制诰”时,司马光去世,苏东坡身处高位,难免感到孤单,尤其是妒忌他的人不是因政见的不同与他辩论,而是利益的需要与他唱对台戏,他就发现自己虽走出了“乌台诗案”之人生低谷,但接着面临着下一个艰难险滩。
果然不久,苏东坡看见险滩迎面而来。几十份弹劾的表章像箭一样射向他。司马光去世后,以理学家程颢、程颐为首形成的“朔党”、“洛党”,成为苏东坡的对头。没有真正民主意识的官僚,其政见的碰撞,必然升级为残酷的“生死战”。
苏东坡为主考官时,出了这样的考题:“今朝廷欲施仁祖之忠厚,惧百官有司不举其职而或至于偷;欲法神宗之励精,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而入于刻。”其实汉文帝为政尚宽,并未引起百事废弛;宣帝尚严,也未失之过于苛酷。考生必须申论中庸之道。
妒忌苏东坡的政客们反对这个考题,屡次上表给太后,请求审问苏东坡。他们控告苏东坡对仁宗、神宗犯大不敬之罪。仁宗老婆做太后的时候,同情苏东坡,救了他的命。现在神宗老婆做太后,更是欣赏苏东坡,她将弹劾苏东坡的奏章置诸高阁,不予理睬。
政客们没有放手,他们继续弹奏。由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十二月到次年正月十一日,有四五份表章弹劾苏东坡。正月十二日,太后敕令停止弹劾。正月十三日,百官在中书省接到圣旨。那些官员竟而违抗圣旨,第二天又上一表。苏东坡这段期间并不屑答辩,只是上了四次表章,请求派任外地官缺,离开京都。到十六日,太后显然是要支持苏东坡,因为她对众臣解释,苏东坡的意思是指国家官员的宽严,他并没有对皇帝本身有何不敬。
苏东坡反对王安石变法,但不是全盘否定,从这一点就足以看出他是对国事的考虑而非对个人的攻击。苏东坡支持王安石新法中的免役法。所谓免役法,就是老百姓要付税以代替兵役。换言之,这条措施就是以募兵组成常备军代替征兵制。规定凡过去免于征兵之家仍须付免役税;例如,寡妇,家中无子女,或只有独子,或虽有子女而尚未成年者,尼姑与和尚道士,都须纳一种税,名之为“助役金”。各地区在免役配额之外,须多缴纳百分之二十,以供荒年百姓无力缴纳时应用。由此种税征集的款项,则充政府雇兵与雇用其他人员之用。
免役法是向老百姓征税的一项新方法,而并非免于征兵,因为人民在保甲法之下仍须接受征调而接受军事训练的。保甲是邻居连保制度。每10家为一保,每50家为一大保。一保中如有人窝藏贼犯,保内各家要负连带重任;如有谋杀、强奸等罪,保中必须报告官府。每一大保之壮丁必须组队接受军事训练,一家有壮丁二人者抽其一,如超过两壮丁,则依比例多抽。凡抽去者每5天离田受训。家有壮丁者,不必如古代征兵制度下只身赴外乡,而是使军队深入村中。
现在我们撇下不论苏东坡赞同免役法的功与过,但得承认他是出于对国家利益的考虑,没有一点私人利益的成分。可是,他的反对者却视他为谋取个人的利益。这时,苏东坡决定不求妥协,而要挺身而斗了。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是儒家所主张的基本道德准则。有志向和有仁德的人,没有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损害仁义道德的,但有为了成就仁义道德而牺牲自己的生命的。
苏东坡给皇后上了20千字的一份表章,说明自己职分就是革除弊政,创造新气象,而反对派使用的却是卑劣的政治手法,令人气愤。在表章里,他指出如果朝廷官员都表示同一意见,或因怕开罪于人而避免表示意见,皆非国家之福。君臣当表白自己的意见,如此于人于事,方有助益。倘若帝王所赞同的群臣都说对,群臣便都成了孔子所说的乡愿,是足以招致亡国之祸的。
最后,苏东坡缅怀起前辈司马光,他与司马光虽然二人意见不同,例如在“免役法”方面存不一的看法,但是彼此尊重对方的意见。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司马光不希望人人都同意他的意见。可现在的反对者,恨不得将苏东坡置于死地,从而让他们说了算。苏东坡这样说,是相信皇太后所需要的不只是唯唯诺诺的侫臣。
苏东坡为对手陷害,但太后支持他,因而对手未能达成目的。苏东坡自然对皇太后非常感激,决定从此之后,毅然决然以更为坦诚的态度,向皇太后说别人所不敢说的话。
【东坡名词】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是梦。
——《西江月?平山堂》
5.不放弃突围困境的信念
在人生的旅途中,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但立下志向后,不要轻易改变。苏东坡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他特别喜欢孔子的一句话:“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有志之士在贫困的处境里,充分显示出其坚定性,决不改变自己的操守。像松柏一样,永远不改变其坚贞,始终生气勃勃。
唐代诗人孟郊《答郭郎中》诗中曰:“松柏死不变,千年色青青。志士贫更坚,守道无异营。”明代冯梦龙在《警世通言》中说:“松柏何领羡桃李,请君点检岁寒枝。”桃李,以娇艳的颜色取悦于人,而松柏毫不在意。冬天的枝头,桃李已“戒旦零落”,而松柏依然苍翠如故。
成功贵在奋斗,奋斗重在坚持。志向是人生航程的一条主干道,要保持它的稳定性。当然,为了实现志向,会设定一些短期目标,它可以调整和修正,而不是一成不变的。人生要在最后看结论,人要在艰难困苦中才看得到他的人格,平常看不出来。苏东坡就是一个例子,人生顺境时他好像是个风流才子,谁知在困境中竟却是一个坚贞而正气凛然的人。所以古人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人生的大风浪来临,人格挺然不动摇,不受物质环境影响,不因地位改变而变动。
苏东坡显出的是执著于现世的平淡旷达,自强不息。首先,苏东坡执著现世的心态表现为一种兀傲倔强的文化品格。他贬黄州期间,有《东坡》诗云:“雨洗东坡月色新,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却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荦确坡头路”,确指也是泛指人间不平之路。而“自爱铿然曳杖声,”昭示出一种不畏艰险不平、生活中强者的步伐,一种自立与抗争的精神,一种面对生活之艰窘与政治阴影之笼罩而兀傲倔强的文化性格。“平生傲忧患”,(《十月二日,将至涡口王里所,遇风留宿》)“矫首独傲世”、“寄傲知今是”,(《归去来辞集字十首》)恰是一个兀傲倔强的苏东坡。
他深信,不但是神灵,即使是妖魔鬼怪,也得对他那义正词严的攻击要顺服,所以他有所恃而无恐。妖魔等物也许有时会遗忘或分辨不清,可是在苏东坡的雄辩口才之下,他们就会自见其行为的愚蠢,也得立即罢手。
有一次,他在从凤翔回京都的路上,正顺着一条山路行走,经过白华山。侍从之中一个人忽然中邪,在路上就把衣裳一件一件脱下来,直到脱了个精光。苏东坡吩咐人给他穿上,把他缚起来,但是衣裳又掉了下来。大家都说一定触怒了山神,那个兵才中了邪。苏东坡走到庙里,向山神说道:
“某昔之去无祈,今之回也无祷。特以道出祠而不敢不谒而已。随行一兵狂发遇祟。而居人曰:‘神之怒也’,未知其果然否。此一小人如蚁虱耳,何足以烦神之威灵哉。纵此人有隐恶,则不可知。不然人其懈怠失礼或盗服御饮等小罪尔,何足责也,当置之度外。窃谓兵镇之重,所隶甚广,其间强有力富贵者盖有公为奸意,神不敢于彼示其威灵,而乃加怒于一卒,无乃不可乎?某小官一人病则一事缺,愿恕之可乎?非某愚,其谅神不闻此言。”
祷告完毕,苏东坡刚一离开那所山神庙,一阵山风猛向他脸上扑来,转眼之间,风势愈狂,飞沙走石,行人无法睁眼。苏东坡对侍从说:“难道神还余怒未息?我不怕他。”他继续在前走,狂风越发厉害。这时只有一个侍从携带他随身的行李在后面跟随,别人和马匹都正在想法避风,因为觉得实在无法前进。有人告诉他回庙去向山神求饶。苏东坡回答说:“吾命由天帝掌握,山神一定要发怒,只好由他。我要照旧往前走。山神他能奈我何?”然后,风逐渐减低,终于刮完,并无事故发生,那个兵也清醒过来。
苏东坡对自己有急智和看不见的精灵相斗,坚具信心。有一次,他和一个邪魔力争不让。那是此后数年,他在京师身为高官之时,他的二儿媳妇(是欧阳修的孙女)一天晚上也中了邪,是在产后。年轻的儿媳妇以一老姐的声音向周围的人说:“我名清,姓王,因为阴魂不散,在这一带做鬼多年。”苏东坡对儿媳妇说:“我不怕鬼。再说,京都有好多驱鬼除妖的道士,他们也会把你赶跑的。不要不识相。显然是你糊涂愚蠢才送了命,现在既然已死,还想闹事!”然后他向女鬼讲了些佛教对阴魂的道理,又告诉她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走开,明天傍晚我向佛爷替你祷告。”女鬼乃合掌道:“多谢大人。”儿媳妇于是霍然而愈。第二天日落后,他给佛爷写了一篇祈祷文,焚香,供上酒肉,把女鬼送走。
此后不久,他的小孙子说看见一个贼在屋里跑,看来又黑又瘦,穿着黑衣裳。苏东坡吩咐仆人搜查,结果一无所获。后来奶妈忽然又倒在地板上,尖声嘶喊。苏东坡过去看她,她向东坡喊道:“我就是那个又黑又瘦穿黑裳的!我不是贼,我是这家的鬼。你若想让我离开奶妈的身上,你得请个仙婆来。”
苏东坡对鬼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不请。”
鬼的声音缓和了点儿说:“大人若一定不肯请,我也不坚持。大人能不能给我写一篇祷告文,为我祈祷?”
东坡说:“不行。”
鬼的条件越来越低,用更为温和的声音请求可否吃点儿肉喝点儿酒,但是苏东坡越发坚强。鬼被这个不怕鬼的人慑服了,只请求为他烧点儿纸钱便心满意足。东坡仍不答应。最后,鬼只要求喝一碗水。东坡吩咐:“给他。”喝完水之后,奶妈跌倒在地上,不久恢复了知觉,但从此断了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