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遥看近却无,是韩愈的诗,写得很好。三月里,站在路边望去,无边的嫩绿蒙茸一片,可漫步走近,却什么也没有了。
也并非什么都没有。
细细地看,一根根草芽儿冒出来。我们那儿,把这又叫草针。我认为,草芽儿带有生命,让人仿佛能倾听到生命的叫声,唧唧喳喳一片。而草针,只是写了草儿冒出土门的样子,如一枚绿色的绣花针。两者比较,草芽富有感情,草针富有形态。而我,更倾向于前一种。
到了二三月间,柳芽鹅黄,杏花纸薄,赶时尚的女子穿上裙子时,我也赶时尚一般,走向田野,去寻找草芽的形迹,倾听草芽的叫声。
草芽儿的颜色,远看一片嫩绿,铺向天边,铺向人家,铺向人迹所到和人迹不到的地方。可是,到了近处,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草芽们玩的戏法。
草芽儿们立在土门处,瞅着你,一星一点的,各具情态,各做娇憨,有的两三根攒在一簇,如我们小时抓石子一般;有的两两相依,如两个小孩互架着膀子;还有一根独立,如在门边等待母亲的小孩,摇头晃脑,没一刻儿安闲。
太阳柔柔地照着,如母亲的话一样温馨。一枚枚草芽,在阳光下伸着懒腰,或者说着悄悄话。有风吹来,婉约如箫音一样,几枚草芽在风中有韵律地晃动着身子,就如我们少年时顽皮的样子。
当然,相比较而言,我更爱看早晨的草芽。一早起来,薄薄的雾汽还没散尽,太阳就干干净净地射下来。在晨光下,远远望去,一片的露珠,密密匝匝,如蓝天的星星,闪射出七彩的光,走近了,才看清,是一棵棵草芽上挑着的露珠。那露珠一颗颗细小如芝麻,当然不能大,否则,草芽们会被压坏的,但露珠却浑圆,因而显得小巧精致。每一颗露珠都闪射出七彩的光线,一丝一丝,柔和而美丽。
草儿们透过露珠,也依然那么绿,绿得清晰,也绿得醉人。
这时,你静下心来,侧着耳朵,能听到草儿的叫声,叫得清亮,叫得惊讶,也叫得清心明目。
倾听草儿的声音,不能在车来车往的路边。一切的喧器,会吓着草儿们的,它们喜静。
倾听草儿们的声音,不能在公园,游人如织,会惊着草儿的,它们喜欢清幽。
倾听草儿们的声音,也不能在宾馆餐馆前的草坪上,烟酒油烟味,会熏着草儿们的,它们喜欢清新。
听草儿的声音,最好的做法,是在三月的风里,选一个洁净的日子,一身衣衫,走入山中,找一块干净的山坡,轻轻坐下,缓缓躺下,一切的动作都不要重,也不要莽撞。
阳光,柔柔照在身上,如铺一床被子,也会让你暖暖睡去,一直睡到一声鸟鸣,把你叫醒,抬头,太阳当空,山谷空静。一种天荒地老的静,彻天彻地覆盖着你。
这时,有唧唧喳喳的叫声在耳边响起,不用找,山里没有的别的生命,只有这些草儿们,在轻轻地叫着,笑着,脆脆的嗓门儿,很嫩。
这声音,迅即漫上你的心。你,也就变成了一颗草,不,应当是草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