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聂士成的观点还是那个:既然已经包围了租界,就要先拖住大沽口援军,集中优势兵力先攻进去,只要搞定了租界,不管是西摩尔军,还是大沽口联军,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也就是说,清军目前最需要一场实际上的战果,所谓伤其九指不如断其一指,骂他三月,不如砍他一刀。
裕禄彻底火了:到底你是总督还是我是总督啊?
聂士成无奈了。朝廷向来是以文御武,文臣指挥武将,当然降低了武将“谋反”的可能,而另外的结果也就是三分政治,七分军事。裕禄的考虑其实又是他多年的官场生涯的反应:在他的眼里,得知西摩尔大军回撤天津的消息,就意味着天津的地面上从此又要多出一支洋人的部队,这是比较“可怕”的。至于聂士成说他们是溃退之师,那就正好可以让聂士成去灭了他们嘛,刚刚才向慈禧报告了租界“获胜在望”,如果能再取得一场战斗的胜利,这又是奇功一件了!
看来在怯战之外,裕禄同志还有一种贪多求全的心理,而有时候贪多求全,正是一种无法真正面对的胆怯心理。
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聂士成一直以听令为军人的天职,他不会抗命,也不会阳奉阴违,他只好重新布置军粮城防线,告诉士兵:不论有多困难,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全力阻截大沽口联军,如果无法阻截,就想办法拖住他们,只要再争取几天的时间,估计总督大人总会清醒过来的,总会攻进租界,拿下租界!
做好这些工作后,聂士成率领少部分兵力向西摩尔军方向出发了。裕禄并不知道,正是他的这道命令,即将把天津的战局推向深渊!
贻误战机,八国联军完成合兵
果然不出聂士成所料,此时的西摩尔军是一支绝对的疲惫之师、惊恐之师,士兵们已经有很多天没吃一顿饱饭了,很多人都是衣不蔽体,他们有的坐在船中,有的沿着河岸行军,机械地向天津方向撤退。
当他们撤退到西沽附近时,聂士成率军赶到,双方作战11小时之久,西摩尔军拼命战斗,苦不堪言,但仍然无法突围,而经过接下来的第二次战斗后,西摩尔军基本已经被打残(“受创甚重,部分遭击溃,重炮丢失”),聂士成正在率军布置包围圈,准备将他们围攻歼灭!
西摩尔终于绝望了,他知道有聂士成的军队阻截在前,撤回天津也只是一种妄想了,不仅不能再回撤天津,还得赶紧溃逃,不然后果就是全军覆没!
就在这时,溃逃的士兵报告了一个极好的消息:附近发现一座大型武库(西沽武库,清军在北方最大的武库之一),令人意外的是,一座如此大型的武器库,竟然只有十几名士兵守卫!
在平时,守卫一座武器库十几名士兵也是够的,估计也没有人敢来这里抢点枪炮什么的。但已经进入战争状态了,直隶总督裕禄估计早忘了要加派人手保护一下。
这对西摩尔军来说真是绝处逢生!抱着先去弄点武器来的念头,6月22日午夜,西摩尔军夜袭了武库,轻松打跑武库守军,进入武库,然后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武库里有成箱成箱的子弹,数不胜数,还有各种原装进口的武器,德式的、英式的、法式的,克虏伯重炮、无烟火炮、马克沁机枪和连发步枪?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竟然比西摩尔军手中的装备还要先进!这么多的先进武器,都原封不动地堆在武器库里,很多都尚未拆封,这就是朝廷多年来的传统了:对非八旗的军队,武器和子弹都是限量供应的,不能给得太多,以防生事嘛。但各支军队每年的军火进口还是照常的,甚至有增无减——这样才能批到军费,也才能在军费上做手脚。
西摩尔军立即全员更换装备,然后他们又发现了另外一件更高兴的事情:武库里还有好几吨的大米!
饿了好几天的西摩尔军终于可以吃一顿饱饭了——米饭加马肉。虽然力气有了,武器弹药拿不完,但西摩尔军却不敢离开武库了,他们决定就以武库为基地建立防线固守,打死也不离开。
而聂士成发现西摩尔军已经进入武库后,立即率军包围了武库,然后发起强攻。聂士成的目的很简单:冲进去!西摩尔当人质的分量也够了。
前军左路左营营官(相当于营长)徐照德、中营帮带(相当于副营长)吕光烈、哨官(相当于连长)王玉山,先后阵亡。
西摩尔军的炮弹子弹随便打,火力太猛。聂军虽然一时很难攻进去,但西摩尔军也无法突围,双方形成对峙。
聂士成命令先停止强攻,维持包围圈小规模袭扰武库,然后派人飞速向裕禄请求增援,请求裕禄放弃攻打租界,在武库周边与聂军合兵一处,全力攻破西摩尔军防线。
租界那边的战况果然如聂士成所料,分兵之后军粮城防线全线吃紧,而兵力不断增加的大沽口联军步步推进,即将抵达租界。聂士成正是得知这种情况后向裕禄求援的,他的思路十分清晰,之前他反对分兵去打西摩尔,现在又要求裕禄合兵来打西摩尔,这看似前后矛盾,实质上却都是出自同一个战术:此时困守在西沽武库里的西摩尔军又相当于原来的困守在租界里的联军,在西沽先合兵一处,全力攻进去,他们又是人质。
那为什么只能是裕禄前来合兵?反正西摩尔军已经钻进武库,聂士成就不能放弃进攻西摩尔,主动向领导靠拢在租界合兵?这是由地理位置决定的:租界处于西沽和大沽口之间,在租界合兵则会腹背受敌,所以只能麻烦裕禄大人多走两步路,当机立断放弃租界,在西沽合兵。
根据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实际形势,当弃则弃,才能集中优势兵力,先打孤立无援之敌。
不过,我们知道,裕禄大人是没有这种军事素养的,天津之战打响以来,他的“见敌就打,见地就守”的“保天津”思想,使他没有理睬聂士成的求援信。而军粮城防线最终被突破了,大沽口联军成功地开向租界,他们与租界联军成功地合兵!
形势急转直下,困守在西沽武库里的西摩尔派出了随军的清国仆人前往租界送密信。聂军岗哨对洋人很警戒,但对清国人放松了警惕,这个人把密信吞进肚子里后,终于蒙混过关,成功地把西摩尔军就在西沽的消息告诉了租界联军,他也在租界领到了西摩尔未付的那另一半报酬。
自从电报线中断以后,租界里的联军才第一次知道西摩尔原来还活着,就在西沽天天吃马肉啊,赶紧去救他吧!
租界方面立即大军出动,围困武库的聂士成军腹背受敌,渐渐难以抵挡,到了夜晚,西摩尔军命人引爆武库,然后在租界联军的接应下,趁乱突围!
6月28日,西摩尔终于率领他的残兵败将回到了租界。我们应该还记得他出发的日子:6月10日。当时有五辆专列,志得意满,没想到半天的路程被他整整走了18天,回到当初的起点。按照西摩尔后来给英国海军部的报告,他的队伍中总共有62人战死,但有238人重伤,其他士兵已经毫无战斗力,从此不能再看到马,一看到马就狂吐不已。西摩尔终于以侥幸逃过一劫的方式,完成了这次完全失败的军事行动。
而对于天津地区所有的八国联军来说,他们已经取得了重大胜利!聂士成原本谋划的合兵计划竟然在洋人这边得到了实现:大沽口联军、租界联军、西摩尔联军,这三支军队在租界完成合兵!他们将是接下来战斗的基础部队,在今后的讲述中,我们称他们为——八国联军。
而裕禄同志灰头土脸地重新收拢起队伍,和回援租界的聂士成再次并肩战斗。裕禄驻守与租界隔河相望的武备学堂原址,而聂士成军则在租界以东的天津东机器局布置防线,试图再一次合围租界。
无烟大炮又一次发挥了强大的威力,虽然租界里八国联军的兵力增加了,但如果找不到炮位,他们就只有挨轰的份。八国联军拿出了一招——悬赏。
和北京城里的教民逃进使馆区和北堂避难一样,天津的教民也在战前纷纷逃进租界避祸,另外还有一部分苦力来到这里揽生意。在租界被炮轰的时候,他们帮着联军挖地下室、背尸体、挖坟墓、搬炮弹、清扫卫生,要求报酬日结,而教民中有人甚至还剪掉了辫子。现在重赏之下,一对教民父子出发了,他们冒死侦察到了炮位,潜回租界报告给了联军。
几十名教民和苦力冒着炮火,把八国联军的重炮拖到有利的炮位,进行还击,然后步兵发起冲锋!裕禄驻守的武备学堂防线首先被撕裂,而聂士成驻守的东机器局也失守,裕禄撤到天津城内布防,而聂士成率军顽强地退守位于海光寺的西机器局阵地,这里是保卫天津城的前沿阵地,步步抵抗!(如下图)
好消息终于传来了——马玉崑率领的武卫军左军5000名士兵抵达!
6月13日,慈禧曾经命马玉崑立即带队从山海关进京,现在,马玉崑终于来到了天津,来到了聂士成身边,这给聂士成带来了极大的鼓舞,八国联军一见这情况,又赶紧退回到租界,不再进攻。
双方都在进行同一件事:待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