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才的战国公子:信陵君
邯郸之战的失利,是秦国兼并天下过程中的一次重大挫折,它不但使得秦国丧失了前几年辛辛苦苦占领的众多领土,还间接造成了白起死于非命和范雎的黯然退场。数年之内,秦国没有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山东各国特别是三晋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机会。
这一场战争的明星,无疑是魏国的信陵君和赵国的平原君。除此之外,秦国的王龁虽为败将,但是表现可圈可点。还有一位重要人物是楚国的景阳,从《荀子》《淮南子》和《汉书》的记载中,后人不难得知,景阳经此一战,在当时威震诸侯。赵孝成王曾经亲自向景阳请教兵法,而景阳以孙武、吴起等人的军事思想应对,令赵孝成王折服。至于《史记》和《战国策》为什么都没有过多描述景阳的功绩,笔者以为,是因为笼罩在信陵君、平原君头上的光环太耀眼了,以至于景阳相对失色,只能屈为配角。
有意思的是,在信陵君和平原君之间,也有一种谁更有才有德的议论。前面介绍过,信陵君长于军事,而平原君长于外交,因此在才能方面很难进行比较,那就只能比“德”了。但是“德”很不好比,尤其是对于两个同等重要的人物来说,如果没有量化的指标,是很难区分高下的。
还好,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养士。
“士”这种人很不好养,他们不像阿猫阿狗,有得吃有得喝就行了,他们更看重主人的品德。一个人品德越高尚,就越能吸引士人来投奔;而当这个人的品行出现污点的时候,即使已经依附于他的士人,都会决然离去。平原君当年因为看不起一个瘸子而失去了一半的门客,便是极好的例证。
现在问题变得简单了,当信陵君和平原君同在一个国度的时候,他们虽然不会互相较劲,但是士人们心里都有一杆秤,而且会用两只脚投票来选择自己的主人——谁的品德更优秀,一目了然。
《史记》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信陵君刚到赵国的时候,听说有位才德过人而洁身不仕的毛先生混迹于赌场,还有一位薛先生流连于酒馆,便想结交他们,请他们到府上来做客。没想到这两个家伙不识抬举,故意躲着不见。信陵君也不生气,故意把头发搞得乱蓬蓬的,几天没刮胡子,换上平民的衣服,跑到那些声色场所去接近他们。
这两个人也没见过信陵君本人,只知道新来的这个家伙很豪爽,挥金如土,饮酒如牛,掷骰子、玩女人样样精通,而且只要一说话,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这样胡天胡地过了些日子,毛先生和薛先生对信陵君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可是当平原君听说这件事,便对自己的妻子说:“原来我听说你弟弟天下无双,现在才知道他喜欢跟一些下三烂的人厮混,真是荒唐!”
平原君夫人见到信陵君,把这些话告诉了他。这女人的本意是劝信陵君检点自己的行为,注意社会影响,不要太放浪形骸,给魏国丢脸。信陵君听了,马上向姐姐告辞,说:“原来我听说平原君是个贤人,所以才宁可背叛魏王也要来救援赵国。我不是为着别人来的,就是为姐姐和姐夫来的。可是现在看来,人们说平原君广交天下朋友,只不过徒有虚名,并非真正想得到人才。我早在大梁的时候,就听过毛、薛两位先生的大名,到了赵国之后唯恐见不到他们,所以才主动去他们容身的场所去接近他们。可是平原君居然认为这是荒唐,我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了。”
信陵君说完,命令门客们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平原君夫人赶紧跑回家向丈夫汇报。平原君一听就急了,赶紧摘了帽子登门谢罪,好说歹说,终于把信陵君留了下来。
平原君门下的宾客听说这件事之后,差不多有一半人去投奔了信陵君。而普天之下的英雄豪杰投奔信陵君的也越来越多,以至于信陵君的门客很快大大地超过了平原君。
公孙龙:白马非马
《史记》还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邯郸之战后,虞卿想在赵孝成王面前为平原君请封,理由很简单,信陵君是平原君请来的,如果没有平原君,赵国肯定就灭亡了。
平原君当然不会反对这一提议。
就在这件事情要上朝讨论的前一天晚上,有人匆匆忙忙从外地赶回邯郸,将平原君从睡梦中拉了起来。
这个人名叫公孙龙,是平原君很敬重的一名门客。
公孙龙是赵国人,他与惠施齐名,是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中名家的代表人物,早年游说诸侯,四海为家,后来投奔到平原君门下才安定下来。
据说公孙龙云游天下的时候,有一次骑着一匹白马经过秦国的一座关卡。按照当时的规定,骑马过关是要交税的,相当于今天高速公路的通行费。
公孙龙不愿意交这个钱,便对守关的官吏说:“我骑的是白马,不是马,所以不用交钱。”
官吏说:“你看清楚了,只要是马,都要交钱。”
公孙龙说:“我看清楚了,可我骑的是白马,不是马。”
官吏的脑子一下子拐不过弯来了:“难道白马不是马?”
公孙龙说:“当然不是,白马是白马,马是马,分明是两码事嘛!”说着就大摇大摆地过去了,只留下那个官吏还在抓耳挠腮,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他说的是啥意思。
这位官吏不知道,公孙龙抛给了他中国哲学史上一个着名的命题,叫作“白马非马”。
后来,在平原君家里举行的辩论会上,公孙龙是这样论证“白马非马”的。
“马”是称呼形体的,“白”是称呼颜色的,“白马”则是颜色和形体都称呼了,所以“白马”不是“马”。
他的辩论对手名叫孔穿,也是平原君的门客。
孔穿说:“既然你骑了白马,就不可以说是没骑马,对不对?不可说没骑马,那就是骑了马,对不对?因此,骑了白马就是骑了马,对不对?”
公孙龙说:“不是这样的。你假如要一匹马,我给你牵黄马、黑马过来都可以;可是你要一匹白马,我再给你牵来黄马、黑马就不对了。如果白马是马,那上述两种需求就没区别了——你要一匹白马,我也可以给你牵来黄马、黑马,对不对?”
孔穿一下子愣了,但他的反应也很快,说:“按照你的说法,只要有颜色的马就不是马。可这个世界上没有无颜色的马。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马,是吗?”
公孙龙笑了:“马本来就是有颜色的嘛!所以才有白马。如果马没有颜色,那就只有马罢了,还到哪里去找白马呢?所以说,白马非马,就是因为那个白的缘故。所谓白马,是白和马的结合,或者说是马和白的结合,当然不是马。”
辩论到这里,孔穿已经穿孔,晕过去了。
公孙龙究竟在玩什么游戏?如果实在听不懂的话,让我们用西方逻辑学的术语解释一下。
首先,他说明了马的内涵是一种动物,白的内涵是一种颜色,白马的内涵是一种动物加一种颜色,三者内涵各不相同,所以白马非马。
其次,他又说明了马的外延包括一切马,白马的外延就只是白颜色的马,二者的外延不同,所以白马非马。
第三,马这个概念,是关于一切马的本质属性,与颜色无关,仅仅是“马之所以为马”的概括,所以白马非马。
综上所述,白马和马的内涵、外延都不同,完全是两个概念,你还敢说白马是马吗?
公孙龙还有一个着名的命题,叫作“离坚白”。简单地说,那里放着一块白色的石头,人眼睛看到的是白色,手摸到的是坚硬的感觉。眼睛只能感觉到白而不能感觉到坚,手只能感觉到坚而不能感觉到白。所以,石头的坚和白这两种属性是分离的。而各自分离,是天下万物的共同性质,独立自存才是事物正常的状态。
“白马非马”也罢,“离坚白”也罢,公孙龙实际上已经接触了哲学史上一个重要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名实之辩,或者通俗一点说,就是关于存在与语言逻辑的学问。
正是这位公孙龙,在听到虞卿要为平原君请封之后,日夜兼程赶回邯郸,对平原君说:“我听说虞卿因为信陵君救了邯郸这事为您请封,有这回事吗?”
平原君打着哈欠说:“有。”
公孙龙说:“这绝对不行!请恕我直言,当初赵王让你做相国,不是因为您的才智在赵国独一无二;把东武城封给您做领地,也不是因为您立下了什么汗马功劳。归根结底,那不过是因为您是主父的儿子,赵王的近亲。”
平原君红着脸说:“是这样的,可那又怎么样?”
公孙龙说:“可是,当您接受相印的时候,并没有推辞说自己无能;接受封地的时候,也没有说自己无功。那就说明,您心里很清楚,您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些待遇,不过是因为自己是王亲。现在您因为请来了信陵君就请求封赏,就是既要凭着王亲的身份要待遇,又要像普通人一样去和大王计算功劳,您心里过意得去吗?”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假如你是凭借着官二代、官三代的身份走上领导岗位的,就不要显摆什么政绩,给自己家里干活还讲什么价钱啊!
平原君默然不语。
公孙龙接着说:“如果是虞卿主动提出来要这么做,您更要考虑清楚。他为什么无缘无故要给您献殷勤啊?还不是想左右逢源?这事成了,您得感谢他;不成,您也会念着他的好处。以您的智慧,不会上他的当吧?”
平原君这才醒悟,拒绝了虞卿的建议。
公元前251年,平原君死于邯郸。战国四公子中,平原君赵胜按年龄排于第二,后人对他的差评也排于第二,仅次于春申君黄歇。司马迁对他的评价是:乱世中的一位翩翩公子,然而不识大体,“利令智昏”。
所谓利令智昏,指的是他极力主张接收上党,导致秦国进攻长平,造成四十余万赵军死亡的重大悲剧。
墨子:兼爱与非攻
邯郸之战让东方各国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也让天下诸侯认识到,秦国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强大,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制止秦国的扩张不是难事。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诸侯们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建立合纵抗秦联盟,反而是各自图谋兼并土地,谋取眼前利益。“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习惯,古已有之。
公元前255年,楚国攻鲁,占领曲阜,将鲁国社稷迁于莒县,两年后又迁于钜阳。此后又过了四年,末代鲁侯鲁顷公被楚考烈王废为庶人,鲁国从此灭亡。
魏国不仅攻取了秦国的陶地,还乘机进攻卫国,夺取了卫国的大部分领土。
燕国见赵国连年战争,且“壮者皆死于长平”,企图兼并赵国,于公元前251年倾全国之力,发兵六十万攻赵。赵国以廉颇为将,大破燕军于鄗邑,杀燕相栗腹;又使乐乘大败燕军于代,并乘势攻燕,一度包围燕国的首都蓟城。
燕国在攻赵的同时,还派遣部队进攻齐国。楚国在消灭鲁国之后,也继续北进,进攻齐国的南阳地区(泰山西南,汶水以北)。魏国则在灭卫之后继续东进,攻取了齐国的平陆(今山东省汶上)。
最搞笑的是雒邑城里的周天子。邯郸之战后,汾城战事吃紧,周赧王派使者入秦,表示愿意为秦国打探东方诸国动静,帮助秦国向三晋发动反攻。秦昭王对此深表欣慰,于公元前256年派兵入侵韩国,斩首四万;接着入侵赵国,斩首九万;再顺势入侵西周,迫使周朝将三十六座城镇和三万人口全部献给秦国。同年,周赧王去世,西周灭亡,从此连有名无实的周天子也没有了。
在这个战乱纷纷、无处安放灵魂的年代,有一群人始终保持着简朴的生活态度,力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给天下带来和平,他们被世人称为“墨者”。
墨者的祖师爷,是生活在战国前期的宋国人墨翟,人称墨子,他创立的学派就叫墨家。
关于墨翟的身世,史上有多种说法。
一种说法,墨翟的祖上是周朝的武士,专门负责训练军队,类似于“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随着周朝的衰落,这些身怀绝技的武士丧失了地位,流散各地,谁雇佣他们就为谁服务,相当于欧洲封建时代的雇佣军或者日本战国时期的浪人,而在《史记》中则将他们归于“游侠”。游侠不是流民,更不是流氓无产者,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有很强的职业操守。
另一种说法,墨翟的先祖是春秋时期宋国的公子目夷。目夷又名墨夷须,其后人遂以墨为氏。到了战国时期,墨氏已经衰落,沦落为平民。
还有一种说法,墨翟是奴隶出身。奴隶是没有姓氏的,所以墨翟并非姓墨,而是因为受过墨刑(脸上刺字,如同牲口打烙印),便被称为墨翟了。
最为新奇的说法是,墨不是姓氏,翟也不是名,“墨翟”其实是“蛮夷”的谐音,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蛮夷,是翻越了喜马拉雅山,从印度来的阿三。
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中,墨家是组织最为严密的一家。它对成员的要求是朴素、坚忍、忠诚、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命令,而且具备一定的军事素质。墨者的首领称为“巨子”,对于所有成员具有决定生死的权威。从这种情况看,第一种说法应该是比较靠谱的。
墨翟自然是这个组织的第一任巨子。
公元前445年,那还是楚惠王的年代,楚国向东扩张势力,企图进攻宋国,为此请了当时的名匠鲁班制造攻城器械。墨翟得知后,走了十天十夜来到郢都求见鲁班。
鲁班当然也听过墨翟的大名,很谨慎地问道:“先生不远千里来见我,请问有什么指教呢?”
墨翟说:“北方有人欺负我,我想请您帮我杀掉他。”
鲁班很不高兴,板着脸不回答。
墨翟又说:“事成之后,我自有重酬。”
鲁班忍无可忍,说:“我是讲道义的人,决不能无故杀人。”
墨翟赶紧站起来,拜了两拜说:“我听说您造了很多攻城的工具,要拿去进攻宋国。可宋国有什么罪呢?楚国有的是土地,缺少的是民众,牺牲自己缺少的民众而争夺自己并不缺少的土地,这算是哪门子道理哦?”
鲁班这才知道他来的真正目的,说:“您说得对,可是攻宋的大事已经定下来,不是我能够阻止得了的。”
墨翟便要求鲁班介绍他去见楚惠王。他对楚惠王说:“我们老家有个人,抛弃自己的豪华马车去偷邻居的破车,扔掉自己的丝绸衣服去偷邻居的粗布衣裳,倒掉自己碗里的白米肥肉去偷邻居的粗粮野菜,您说这人是怎么回事呢?”
楚惠王说:“偷惯了呗!”
墨翟说:“楚国地方五千里,河湖众多,物产丰富,人民富足;宋国面积不到楚国的十分之一,连个野鸡兔子都很难看到。可现在您却派兵去攻打宋国,难道您也偷惯了吗?”
楚惠王脸涨得通红,老半天才说:“就算你说得有道理,我也不会停止攻宋。大军都准备出发了,哪能说停就停?”
墨翟说:“那就让我们演习一下这场战争吧。”说着用腰带摆成一座城池,让鲁班用他的攻城器械模型发动进攻。
鲁班开始是用投石,墨翟立马指出它的弱点以及如何应对,击退了进攻。接着鲁班又出动了冲车、云梯、巨弩等八种武器,都被墨翟一一击破,而且墨翟的防御手段还没用完。
于是鲁班说道:“我知道怎么打败你,只是我不愿意说出来。”
墨翟回答:“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不说,我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