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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秦定国策:远交近攻(1)

秦国的隐患:秦王与相国的矛盾

秦国在阏与之战的失败,与魏厓的私心杂念不无关系。

魏厓自从得到陶地后,心态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简而言之,他已经不满足于做秦国的权臣,而是想以陶地为基地,抓紧扩张自己的个人势力,既而自立为君,过把南面称王的瘾。

据在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战国纵横家书》记载,魏厓的门客、时任秦国客卿的灶(人名,姓氏不详)曾经劝他想办法将陶地周围的地区都据为己有,而且最关键是向齐国发动进攻:“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率以朝,天下必听,五伯之事也!”所谓五伯,就是指霸主,可见魏厓的野心不小。

事实上,魏厓正是按照客卿灶的指点,在安排胡阳进攻阏与的同时,又分兵掠取齐国的土地,一举攻克刚(今山东省宁阳)、寿(今山东省东平)等地,达到了自己“以广陶邑”的目的,同时也造成胡阳兵力不足,被当时名不见经传的赵奢击败。

回顾历史,秦昭王的上台及王位的巩固,魏厓是功不可没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魏厓变得越来越贪婪,野心越来越明显,已经对秦昭王的统治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只是碍于宣太后的面子,再加上魏厓大权在握,秦昭王才没有和魏厓公开翻脸。阏与之战的失败,将秦昭王对魏厓的不满扩大到了极致。恰在此时,一个名叫范雎(jū)的人物不失时机地登上了历史舞台。

魏国顶级人才流失榜

范雎是魏国人,字叔,学的也是纵横之术。据《史记》记载,范雎曾经游说诸侯,想要侍奉魏王,却因为时运不济,一直没有受到重用,只能投靠魏国中大夫须贾,当了一名门客。

魏昭王年间,须贾奉命出使齐国,范雎作为随从跟随左右。这次出使很不顺利,他们在临淄住了几个月,都没有获得齐襄王接见。倒是齐襄王听说范雎能说会道,是个有识之士,有心结交他,便派人送来十斤黄金和酒肉。

范雎当然不敢接受。

须贾知道这件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看,他作为正使在齐国坐了几个月的冷板凳,连齐襄王的面都没见着,不知如何回去交差;范雎一介门客,至多算是他的仆从,却受到齐襄王如此厚待,叫他如何能够不嫉妒?

嫉妒是人之常情,然而像须贾那样由妒生恨,甚至产生陷害之心的,却不多见。当时,须贾命范雎接受了齐襄王送来的酒肉,退还了黄金。回到魏国后,须贾向相国魏齐汇报工作,便将不能完成使命归咎于范雎。

“我的门客范雎将国家机密私下泄露给齐人,造成我工作上极大的被动。否则的话,齐王与他素不相识,为什么会无缘无故送他黄金呢?”

“竟然有这样的事!”魏齐是魏国公室子弟,又居高位,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第二天,魏齐大宴宾客,特别交代须贾将范雎也带上。酒喝到一半的时候,魏齐命门客将范雎拿下,不由分说,痛打了一顿,将他的肋骨打断数根,牙齿也打脱好几颗。

范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打得几次晕厥过去,恍恍惚惚听见魏齐在说:“这就是卖国贼的下场!”还听见宾客们一致叫好的声音,这才猛然想起在齐国发生的事。

可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范雎这样想着,干脆将眼睛一闭,屏住呼吸,装死。

魏齐的门客不是专业的刽子手,草率地查看了一下之后,便向魏齐汇报,这个人已经没气了!

“没气了?那就拿一张席子包起来,扔到野外去喂狗!”魏齐颇为遗憾地说道。他想了想,觉得仍然不过瘾,又将门客叫住,“还是先把他扔厕所里吧,我要让后人都记得这件事,知道出卖国家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

酒宴继续进行。宾客们喝得酩酊大醉,轮流到范雎身上撒尿,一边撒还一边辱骂。这其中,也包括范雎的主人须贾。

当须贾的尿液零零碎碎撒在范雎脸上的时候,范雎心里明白,自己和魏国从此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有,那就只有仇恨。想到这一层,他鼻子一酸,眼泪和着尿液悄然滑下。

过了一阵子,酒宴接近尾声。宾客们东倒西歪,魏齐也喝高了,搂着两个舞女,摇头晃脑地哼着一首古老的魏歌。

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椒聊且,远条且。

椒聊之实,蕃衍盈匊(jū)。彼其之子,硕大且笃。椒聊且,远条且。

这是一首赞美妇人体态丰腴、多子多福的歌谣。

负责厕所卫生的仆人远远地看着大堂上的灯火,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突然间,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兄长,兄长,请过来一下。”

仆人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只见微弱的烛光下,原以为已经是死人的范雎挣扎着在向他招手。

“原来你还没死!”仆人捏着鼻子说道。

“嘘……”范雎示意他不要高声,“兄长救我一命。我虽然贫寒,家中还藏有十余两黄金,只要兄长能把我背出去,全送给兄长。”

听到“黄金”二字,仆人两眼立马放出光芒。他想了想,很快有了一个主意,说道:“你再委屈一下,别让人发现。”

仆人跑到大堂,将在门口候命的管家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管家点点头,要仆人退下,然后进去向魏齐请示,准备将厕中犯人的尸体搬出去。

魏齐醉眼惺忪,含含糊糊地答道:“好吧。”

就这样,范雎被当作死人运到城外,捡回了一条命。

然而魏齐也不是傻瓜。第二天酒醒之后,他左想右想,硬是觉得不对劲,把管家叫来一问,立马明白了个三五分。于是又传唤仆人,结果可想而知——仆人已经拿着范雎的十几两黄金,远走高飞了。

魏齐懊悔不已,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搜捕范雎,然而几个月过去,范雎还是杳无音讯。久而久之,魏齐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魏齐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当全魏国都在找范雎的时候,范雎就藏匿在大梁城内,他的眼皮底下。

范雎有位发小,名叫郑安平,长大后来往不多,感情却一直笃深。郑安平在大梁城内做着一点小生意,有几间铺面和一处房宅。范雎逃得性命之后,就住在郑安平家中养伤。为了遮人耳目,他还改了一个名字,叫作张禄。

又过了几个月,秦昭王派了一个名叫王稽的人为使者,出访魏国。郑安平打听到消息,想办法混到接待各国使节的宾馆中当了一名仆从,负责王稽使团的后勤保障。王稽见郑安平谈吐不凡,不像是个下人,便也十分尊重,时常找他来聊聊天,问问魏国的风土人情。

有一天王稽对郑安平说:“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很快就要离开魏国了。临走的时候,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什么贤人可以推荐给我带回秦国去?”

王稽的意思,是试探郑安平本人愿不愿意为秦国服务。郑安平早就等着这一句了,马上说:“有,我的乡党中有一位张禄先生,有定国安邦之才,可以和您谈谈天下之事。不过,他在大梁有很厉害的仇人,平时不敢出门,只能晚上来见您。”

王稽喜出望外,说:“那就快请他来见啊!”

当天夜里,范雎和郑安平来到宾馆,和王稽关起门来见了一面。三个人聊了不到半个时辰,王稽便意识到,自己逮着了一条大鱼!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的使臣出使各国,除了正常的外交活动之外,都负有一项秘密使命——寻找埋没的人才,不分国籍,无论贵贱,只要他有本事而且愿意为秦国所用,就带回咸阳去给予一定的职位。

“以先生的才能,只要到了咸阳,见到秦王,必定可以获封客卿。”王稽这样说道。所谓客卿,地位相当于卿,是外国人到了秦国之后,尚未立功的情况下,能够获得的最高官位。

张禄摇摇头,说:“我这半条命的人,能够在秦国找一个看门扫地的工作,就是万幸啦!”

王稽紧紧握着范雎的手说:“秦国不可能这样对待先生。”

范雎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数天之后,王稽启程回国。范雎和郑安平乔装改扮,躲藏在使团的车队中,晃晃荡荡穿过大梁的街道,开始了向西之旅。

这一天的阳光很好,晒在范雎身上,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九十年前,公叔痤的中庶子卫鞅就是穿过同一条街道、同一座城门,悄然离开魏国前往秦国。

卫鞅离开之后不到十年,鬼谷子的门徒孙膑,也是沐浴着同样的阳光,坐在齐国使臣的车中离开大梁前往临淄。

此后,鬼谷子的另一位门徒张仪,也是从大梁出发,先到楚国,后到赵国,最终落入秦惠王彀中。

现在,历史仿佛再一次重演。范雎的离去,在魏国的人才流失榜上,又增加了一个重量级的名字。这个名字给天下诸侯带来的强烈震撼,将不亚于上述任何一位。

秦国高层的权斗

王稽的车队离开魏国,进入秦国境内不久,便远远地看到一队车骑,旌旗蔽日,声势十分浩大,从西而来。

范雎问王稽:“这是谁的队伍?”

王稽看了一眼便说:“这是相国穰侯东巡来了,除了他,谁还有这等排场?”

范雎说:“那我还是躲一下。我听说穰侯专权弄国,特别讨厌诸侯宾客,让他看到我,少不了受他一番羞辱。”

过了一会儿,魏厓的队伍与王稽的车队相遇了。魏厓立于车中,慰劳了王稽两句,问道:“山东可有变故?”

山东就是崤山以东,泛指秦国之外的诸侯国。

王稽回答:“没有。”

魏厓点点头,又说:“你没有带什么游说之士回秦国吧?那些人皮厚嘴尖腹中空,只能添乱,还是不要带回来的好。”

王稽说:“不敢。”

魏厓走后,王稽抹了一把汗,请范雎出来,说:“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范雎说:“且慢夸赞。我从车中观察穰侯,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受骗。他刚刚走得匆忙,等一下想起来了,必定派人回过头来搜查。”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郑安平下了车,道,“你们先走,等躲过了搜查,在前方的驿站等我们。”

王稽将信将疑,把范雎丢在路旁的树林里,继续前行。才走了十余里,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名相府卫士骑着快马追了上来,说:“奉穰侯之命,搜查奸细。”

当然什么都没搜到。王稽气定神闲看着他们搜查完毕,心里对范雎充满了敬佩,同时也为自己能够给秦国带回这样一个奇人感到高兴。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王稽进入咸阳,向秦昭王推荐了范雎之后,秦昭王的反应十分冷淡。

“张禄?”他皱了皱眉头,“寡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呀。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先给他安排一个地方住下。任用之事,以后再说吧!”

秦昭王说着,挥手让王稽退下。这也难怪,范雎之名,秦昭王多少听人说起过;“张禄”是何许人也,他根本没听过,又怎么可能有兴趣?

于是范雎就在咸阳先住了下来。

公元前270年,胡阳在阏与战败。与此同时,魏厓却在积极调动兵马进攻齐国,经营陶地。范雎写了一封信,让王稽带给秦昭王。信上说:“下臣听闻,圣贤之君临朝听政,有功劳者一定受到赏赐,有能力者一定会封官加爵,出力多的俸禄就优厚,功劳大的爵位就尊宠,没有能力的人不能做官,而有能力的人也不能让他埋没。大王如果觉得下臣的话中听,那么照此实行,秦国将更加强大;如果认为下臣的话不中听,那我留在秦国也没什么意义。

“俗话说得好,昏君赏其所爱,罚其所恨;明君赏其有功,罚其有罪。下臣我枯瘦如柴,挺起胸膛挡不住棍棒,硬起腰杆抵不住刀斧,怎么敢拿一些没用的话来冒犯大王的虎威呢?

“依下臣之见,秦国现在岌岌可危,如果不采取适当的措施,大王的统治也将受到威胁。太深入的话,下臣不敢写在书信中,也没有办法用书信说明白。恳请大王在游乐之余,抽出一点时间接见下臣。如果下臣说的话不能够让大王满意,宁愿伏死!”

秦昭王读到“秦国现在岌岌可危”,心里猛然一跳,对王稽说:“这位张禄先生,现在可是住在你府上?”

王稽说:“是,但是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秦国,另寻出路。”

秦昭王连声说“对不起”,请王稽赶紧坐宫中的传车回去,将“张禄”接进宫来。

秦昭王在离宫接见范雎。范雎到了之后,装作不认得内宫,故意闯了进去。秦昭王正好从内宫走出来,宦官们看到了,赶紧对范雎说:“大王来了,快回避,快回避!”

范雎大大咧咧地说:“秦国哪里有大王?我只听说过有太后、穰侯罢了!”

宦官们吓得上前去堵他的嘴。秦昭王听到,知道他在借题发挥,迎上去拉着他的手,先道了一个歉:“寡人早就应该亲自来聆听先生的教诲了,不巧正好赶上义渠的事情紧急,寡人必须早晚亲自向太后请命。现在义渠的事情结束了,寡人赶紧请您进宫来指教,礼数如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先生原谅。”

范雎连忙说:“下臣不敢。”

在场的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不觉都惊呆了,不知道这位张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够让秦昭王如此低三下四。

有必要说明一下。这一年是秦昭王三十七年,宣太后已经六十余岁高龄,仍然不改其风流本性。数年之前,义渠王来到咸阳朝觐,宣太后见其身高八尺,威风凛凛,便将其召进后宫,成就了一段风流韵事。义渠王尝到甜头,回去之后念念不忘,隔三岔五往咸阳跑。宣太后来者不拒,曲意奉承,几年下来,竟然为其生出了两个私生子。义渠王极为得意,却不知道这正是秦国为消灭义渠而施的美人计,宣太后自愿担当了诱饵的角色。在义渠王出入秦宫的这些年间,秦国已经做好了讨伐义渠的全部准备。秦昭王三十五年,义渠王连同两个私生子在咸阳甘泉宫被杀,秦军随即向义渠发动进攻,经过两年时间,终于将义渠消灭,并入秦国领土。宣太后身体力行,自始至终参与了消灭义渠的计划,也就是秦昭王所说的“义渠之事”。

秦昭王让左右全都退下,殿中再无他人。两个人拉了几句家常,秦昭王突然做了一个非常的举动,朝着范雎跪下,说:“敢问先生有什么要指教寡人的?”

范雎只是“嗯,嗯”了两声,没有回答。

秦昭王等了一阵,又问道:“敢问先生有什么要指教寡人的?”

范雎还是“嗯,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昭王第三次问道:“先生难道真的不肯指教寡人么?”

范雎这才说:“下臣岂敢!从前姜太公遇到周文王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在渭水边钓鱼的渔翁,与文王的交情并不深,但一番谈话后便被立为太师,与文王同车而归。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谈得深入,切中要害啊!所以文王最终能够借助姜太公的力量成就大业,称王于天下。假如文王只是把姜太公看成泛泛之辈,不与他深入交谈,那就说明周室无天子之德,文王和武王也就无法推翻商纣王的统治了。现在我是寄居秦国的外国人,跟大王没打过交道,大王问我有什么可以指教的,我很想像姜太公一样畅所欲言,但又不知道大王的真实想法,所以总是欲说还休。既然大王再三追问,那我就冒着被杀头的危险直说了吧!我想说的是匡正君王的统治,议论大王骨肉至亲的事情,大王做好准备了吗?”

秦昭王就等着这一句了,急切地说道:“请先生不必顾虑,事不分大小,上及太后,下及重臣,您都可以直言不讳。”

说这些的时候,秦昭王仍旧长跪不起。

范雎得到这个保证,便说道:“您上畏太后的威严,下惑于奸臣的伎俩,久居深宫,不离近侍,无法看透形势的严峻,轻则身败,重则国亡,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唯独您本人不知道罢了。

“秦国地势险要,北有甘泉、谷口,南有泾水、渭水,西有陇山、蜀山,东有函谷,武关;更有奋击之士百万,战车千乘,百姓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士兵们拼死杀敌不畏牺牲,这些都是称王天下的有利条件。但是,由于穰侯为国家谋而不忠,总是为自己打着小算盘,导致大王的决策屡屡失误,白白地浪费了很多绝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