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政治上,苏轼既反对王安石的改革派,也不入司马光的保守派,可谓是两派的共同敌人,这一次自然在劫难逃。北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十月,苏轼又被贬到惠州,他在这里学习佛经,吟咏创作,支撑他的无疑又是他的达观和洒脱。绍圣四年(1098),一些反对派看到苏轼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于是,苏轼再次被贬为琼州别驾,安置于昌化军,也就是儋州,位于海南岛的西北部,即所谓的“天涯海角”所在地,这里可是历代贬官最远的地方。可是苏轼在此依旧活得丰富多彩,更为可喜的是他的创作在此时也极为丰富。
北宋哲宗元符三年(1101)正月,哲宗驾崩,年仅24岁,即位的是宋徽宗,向太后垂帘听政。向太后也是倾向于爱戴元丰老臣的,于是流放边地的许多人接诏内迁,当时有人作诗日:“时雨才闻遍中外,卧龙相继起东南”,苏轼也是在这次的召还之列,年过花甲的苏轼得以生还,自然感慨万千,他与苏辙决定聚首常州。
不幸的是,他在到达仪真的时候染病,坐船来到常州后,仍不见好转,而且病情日益加剧,后于北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7月28日病逝,终年66岁。之后,苏辙遵遗嘱将其葬于汝州的峨眉山。
总之,苏轼的后半生一直处于新党与旧党斗争的夹缝之中,几起几落,饱经忧患。虽然他任地方官时有所作为,但却远远没能实现其富国强兵的抱负。晚年的他,更是境况凄凉,令人悲叹。
然而,在我们的印象中,苏轼绝非那种悲悲切切、顾影自怜的落魄者,而是一个豪迈洒脱、个性鲜明、开一代风气的大作家。作为中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作家之一,苏轼尽管有失望,有牢骚,有悲愤,却始终在追求人生的价值和个性的张扬。这首先取决于他那高尚正直的人格,忧国忧民的精神,乐观开朗的胸襟,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而这一切,都倾注于他终身不怠的文学创作之中。虽然一生命运坎坷,事业屡遭不顺,但是他却从不气馁,也不放弃,在逆境中却写出了很多传诵至今的豪放派诗词,表现了他变通的做人原则和达观的人生态度。
在临终之时,苏轼把三个儿子叫到身边说:“我一生没有做过坏事,我不会下地狱。”话中充满了自信与达观,他曾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他执着而善于变通,独特的思维和人格,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始终如一保持着自己,未曾有所改变。
而今天我们吟读苏轼之诗、之文、之词,品味其书画,再看他得意或者贬谪之时的所作所为,可以得到很好的启迪。
如他那首更加脍炙人口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其词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
雄姿英发,羽扇纶巾。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该词全篇气势磅礴,格调雄浑,撼人心魄,为宋词开创了全新的境界,被誉为“千古绝唱”。吟诵这壮美的词章,谁能想到苏轼已经被贬黄州,正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所以,得亦不喜,失亦不忧;顺境思危,逆境亦乐,才是我辈应有的变通处世之道。
苏轼自大擅改王安石诗遭贬
北宋时期的著名宰相、改革家王安石,字介甫,他不但在政治上有极高的建树,而且博学多才,为时人所不及,大文豪苏轼就非常佩服他。
苏轼字东坡,是当时非常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比王安石小15岁,他天资聪颖,过目成诵,出口成章,被时人称为:“有李太白之风流,胜曹子建之敏捷。”苏轼曾官拜翰林学士,在宰相王安石的门下做事。王安石很器重他的才能,然而,当时的苏轼还比较年轻,自恃聪明,常常说出一些得罪人的话。
有一次,苏轼和王安石坐在一起谈文字,论及坡字,坡字从“土”从“皮”,于是王安石认为“坡乃土之皮”。苏轼笑道:“如相公所言,滑字就是水之骨了。”王安石听了呵呵笑了,但心中很不高兴,不过当面也没说什么。
又有一天,王安石与苏轼谈及鲵字,鲵字从“鱼”从“儿”,合起来便是鱼的儿子的意思。苏轼又调侃说:
“鸠可作九鸟解,毛诗上说:‘鸣鸠在桑,其子七兮。’就是说鸠有七个孩子,加上父母两个,不就是九只鸟吗?”王安石觉得苏轼是自作聪明,心里就十分反感,觉得他还欠历练。
后来,苏轼在湖州做了三年官,任满回京。想当年因得罪王安石,落得被贬的结局,这次回来应投门拜见才是,于是便往宰相府来。
此时,王安石正在午睡,书僮便将苏轼迎入东书房等候。苏轼闲坐无事,见砚下有一方素笺,原来是王安石两句未完诗稿,题是咏菊。如果是会做事的人,肯定会夸奖王安石的文采一番,但是苏轼还是自以为聪明。
他笑道:“想当年我在京为官时,写出数千言,也不假思索。三年后,不想江郎才尽,起了两句头便续不下去了。”苏轼把这两句念了一遍,不由叫道:“其实,这两句诗是说不通的。”
那首诗是这样写的:
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
在苏轼看来,西风盛行于秋,而菊花在深秋盛开,最能耐久,随你焦干枯烂,却不会落瓣。想到这里,苏轼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好了,变在王安石的诗后面添了两句:
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
待写下后,又想如此抢白宰相,只怕又会惹来麻烦,若把诗稿撕了,不成体统,左思右想,都觉不妥,便将诗稿放回原处,告辞回去了。
第二天,皇上降诏,贬苏轼为黄州团练副使。
苏轼在黄州任职将近一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秋天,这一天,忽然刮起了大风,风息之后,只见后园菊花棚下满地铺金,枝上全无一朵。苏轼一时目瞪口呆,半晌无语。此时方知黄州菊花果然落瓣!不由对友人道:
“小弟被贬,只以为宰相是公报私仇。
谁知是我的错了。我自以为是,真的是大错特错啊!”
苏轼与妹姝赋诗互斗趣
苏轼有个世称苏小妹的妹妹,此女能诗善对,人又聪明,据说其诗才不在其两个哥哥(苏轼、苏辙)之下。
苏小妹长得不胖不瘦,薄薄的丹唇,乌溜溜的大眼睛,再配上高高的额头,突出的双颚,一看就是一副调皮的样子。她从小就爱与两个哥哥比才斗口,一派天真,尤其是大哥苏轼满腮胡须,肚突身肥,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不修边幅,不拘小节,更是她斗口的对象,于是整天在家口战不休。
有一天,苏轼拿妹妹的长相开玩笑,形容妹妹的凸额凹眼是:
未出堂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几回拭泪深难到,留得汪汪两道泉。
苏轼形容妹妹长得难看,一般女孩子都会勃然大怒的,但苏小妹却不是,只见她嘻嘻一笑,当即反唇相讥:
一丛衰草出唇问,须发连鬓耳杏然;口角几回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
这诗讥笑的是苏轼那不加修理、乱蓬蓬的络腮胡须。
女孩子最怕别人说出她长相的弱点,苏小妹额头凸出一些,眼窝深一些,就被苏轼抓出来调侃一顿,苏小妹说苏轼的胡须似乎又还没有抓到痛处,觉得自己没有占到便宜,再一端详,发现哥哥额头扁平,了无峥嵘之感,又一副马脸,长达一尺,两只眼睛距离较远,整个就是五官搭配不合比例,当即喜孜孜地再占一诗:
天平地阔路三千,遥望双眉云汉间;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方流到口边。
苏轼一听,乐得拍着妹妹的头大笑不已。苏家兄妹戏谑起来,可说是百无禁忌,常常是语带双关,让人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苏轼诗戏张先晚年艳福20世纪90年代时,美国有电影名叫《洛丽塔》,讲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未成年少女忘年恋的故事,该片引进中国时,有人用苏轼的诗句“一树梨花压海棠”来为这部电影命名,时人都说该名字很典雅很有象征意味。
原来这句诗是来源于苏轼说张先“老牛吃嫩草”的典故,苏轼和张先都是宋代词人,张先比苏东坡大40多岁,但由于共同的诗词爱好,两人结为词友,常有诗词唱和。
张先生性风流,“至老不衰”。他的词作以反映士大夫的诗酒生活和男女之情为主打,是北宋花间词派的代表人物。因活得潇洒,健康长寿,80岁了却老当益壮,娶下一个18岁的黄花闺女做小妾。
此时,苏轼正在京城供职于国家文史馆,干点编修国史的闲差,无聊之时,总好和情趣相投的文友们聚聚打发时光。得知张先耄耋之年又交了桃花运,便与一帮词友相约来到张前辈家,一来为道贺,二来为寻开心。
到张先府上,众人见了如花似玉的新娇娘后个个艳羡,就起哄一定要张老前辈谈谈80岁做新郎的感受。这老张头作艳诗本是拿手绝活,这会儿趁着高兴劲儿,张口便作一诗: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老张先不愧老当益壮,这把年纪了居然一点不糊涂,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苏轼瞅着老张头那个高兴劲儿,心说你先别臭美,看我如何编排你,遂脱口和上一首不无揶揄的调侃诗: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苏轼这首打油诗极具诙谐调侃之意,尤其是结束句“一树梨花压海棠”,堪称点睛之笔,既形象,又贴切。梨花色白,恰到好处地比喻了白头老翁张先;海棠红艳,形容娇艳欲滴的年轻女子别有一番神韵。一句话把老夫配少妻的床上情景图描绘得惟妙惟肖。
据说,张先虽已年过80,又与小妾共同生活了8年,并让小妾给他生下了两男两女。
苏轼因词得福
苏轼是写诗作词的天才,他的诗词总能别具风情,高出别人一个层次。
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年),岁当丙辰,苏轼正在密州知州任上。这一年的中秋节是个很平凡的日子,但却产生了一首在文学史上永放光芒的不朽词章。
苏轼是因为与王安石的变法主张不同而被黜为密州知州的。在重视京官轻视地方官的风习下,这自然有被贬谪的感觉。而这一年苏轼的弟弟苏辙也被贬在外,颇为失意。兄弟俩的父母没有了,仕途又都很坎坷,苏轼的心情有些压抑。
中秋夜晚,皓月当空,苏轼与客人在新筑成的超然台上赏月饮酒。欢乐之余,不免有些思念弟弟,感慨颇深,即兴写成《水调歌头》一首,其序道:“丙辰中秋,欢饮达旦,作此篇兼怀子由。”其词云: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以明月为线索,隐显明暗交错,处处咏月,同时也处处在抒发自己的人生感慨。起笔突兀高远,是对人生宇宙哲理的深沉思考。接着写欲脱离尘世而升上仙界,但又恐怕“高处不胜寒”,表现出对现世的热爱与眷恋。表面是写仙凡之念,实质是作者出世人世思想矛盾的曲折表现。
下片从月亮的转移变化,盈亏圆缺,联想到人生的悲欢离合,从而得出不应事事都求完美无缺的结论。全词贯穿着理智与情感的矛盾,波澜起伏,跌宕有致。最后以旷达的情怀收束,给人以鼓舞和启迪,人情味十足,感染力极强,是咏叹中秋明月的千古名篇。
南宋的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说得虽然有些过头,其他的词也在继续流传,并没有作废,只是有些相形见绌罢了。仿佛是群星灿烂的天空出现一轮明月,其他的星宿马上就显得黯淡无光了。也可看出这篇词在当时的影响之大。
有一天,宋神宗问现在宫外面最流行的曲子词是什么,太监便把这首词抄给了神宗。神宗看到“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等几句时,深有感慨地说:“苏轼终究是爱戴君王的。”
于是下诏把远在黄州的苏轼调到离京师比较近的汝州。苏轼因这首词的创作而得以迁往内地,也算是因词得福了。
苏轼感叹世事如“雷泥鸿爪”
宋代词人苏轼有一首《和子由渑池怀旧》很有趣,其中也有个故事在里面,其词云: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知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原来,苏轼和苏辙兄弟俩年轻时进京赴试曾到过渑池,渑池在今河南渑池县,在洛阳之西,崤山之东。他们两人曾在那儿的一所寺院里住宿过,寺院里的老和尚奉闲还殷勤地招待他们,他们也在寺内的壁上题过诗。
后来苏轼又一次路过渑池,苏辙听闻后就写了一首《渑池怀旧》诗给苏轼看,苏轼便又回忆起那些情景,他来到当初的寺院里,其时奉闲已经去世,题诗的墙壁也已经坏了,想想自己漂流不定的行踪,不由得感慨起来,便在和诗中对苏辙说:“人生在世,到这里、又到那里,偶然留下一些痕迹,你知道像是什么?我看真像随处乱飞的鸿鹄,偶然在某处的雪地上落一落脚一样。它在这块雪地上留下一些爪印,正是偶然的事,因为鸿鹄的飞东飞西根本就没有一定。老和尚奉闲已经去世,他留下的只有一座藏骨灰的新塔,我们也没有机会再到那儿去看看当年题过字的破壁了。老和尚的骨灰塔和我们的题壁,是不是同飞鸿在雪地上偶然留下的爪印差不多呢!你还记得当时往渑池的崎岖旅程吗?——路又远,人又疲劳,驴子也累得直叫。”
苏轼在这首词中大加感慨,他觉得,人生的一些经历真是充满了偶然。
如果说与渑池没有缘份,为何总是与它发生关联?如果说与渑池有缘份,为何又无法驻足时间稍长些?所以他觉得生活有时真是行踪无定,整个人生也充满了不可知,就像鸿雁在飞行过程中,偶一驻足雪上,留下印迹,而鸿飞雪化,一切又都不复存在。
那么,在冥冥之中到底有没有一种力量在支配着这种行为呢?如果说,人生是由无数个坐标点所组成的,那么,这些坐标点有没有规律可循呢?苏轼不由对人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和疑问!
但是,人生有着不可知性,并不意味着人生是盲目的,过去的东西虽已消逝,但并不意味着它不曾存在,人生虽然无常,但不应该放弃努力;事物虽多具有偶然性,但不应该放弃对必然性的寻求。虽然生活一直都有着崎岖挫折,但也要一样往前走,路再长,人再困,驴再叫,但不变的基调是一都在走。
事实上,若不经过一番艰难困苦,又哪里会有梅花扑鼻的清香,不努力学习,积极上进,又怎能考取进士,实现抱负呢?这就是苏轼:既深究人生底蕴,又充满乐观向上。
苏轼一生宦海沉浮,辗转做官与流浪中。但他并没因人生的坎坷而消极悲观,在逆境中随缘自适、旷达豪放,仍保持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王国维曾评价“东坡之词旷”(《人间词话》)。文如其人,一个没有旷达胸襟的人很难想像可以写出如此旷达的作品。中国历代都有郁郁不得志的文人,但是在失意中还能写出如此大量名垂千古的旷达之作的,苏轼是第一人。
我们从苏轼的诗文中可以透视苏轼这一人生态度。
陆游《诉衷情》里诉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