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整整三天!
头痛欲裂地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冯洛英看着窗边已微亮了的天际,欲哭无泪。
托休假的福,三天前于大街上酣睡所得的风寒已经好了些许,但是这三天来他压根就没好好的睡上一下,只要刚一睡着就会做那个压抑的梦,然后再满身臭汗的惊醒……
如果是休假的话,他冯洛英还可以跟那个害他做噩梦的东西耐心的耗下去,但是……
美好的假期已经结束了!
又要打起精神去执行公务了!!!
万念俱灰的爬下床,幽魂似的走去洗漱,再苍白着一张脸,通红着一双眼,冯洛英就这么以一幅快要死掉了的样子,晃去履行巡城司吏的职业:巡视全城。
一个人在极度缺乏睡眠的状况下还能集中精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吗?
很明显,答案是否定的。
于是,在路过一个街角时,脚步虚浮头脑发晕的冯洛英毅然而坚定地朝墙壁上撞了过去……
一般来说,普通人这么用力的一撞,多半会就这么晕过去,而这对冯洛英而言,或许还称得上是件好事。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为武将的某人皮糙肉厚的原因,冯洛英只是感觉额头一阵剧痛,然后一丝血迹蜿蜒着从头顶流了下来,再然后……他的大脑终于清醒了……
其实大脑清醒了本也是件好事,但此事坏就坏在,几乎是在冯洛英清醒过来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他的上司许翎那张奇臭无比的老脸。
许翎此人,吏职为巡城校尉,不多不少,正好比冯洛英高上一级,乃是从九品的官儿。
从九品的官虽然小,但好歹还是有品级的,总比冯洛英这无品级的小兵权利来的要大。
所以简单来说,许翎是冯洛英的顶头上司。
但这其实并不是重点,真的重点在于,许翎也不知道为什么,瞧冯洛英那是分外不顺眼,所以,冯洛英在公务时哪怕就是犯了点芝麻大的小错,一旦被他抓个正着,也定是会被死揪着不放的。
而今日……
眼瞅着正臭着一张脸一步步逼近的许翎,冯洛英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抹了抹额头冷汗。
这几天,真真是,流年不利啊……
“喂,冯小子,你又被许翎那老家伙拉过去训了?”正垂头丧气走在回家途中的冯洛英,被自己的兄弟兼损友张建国逮了个正着。
毫不客气地拍开某个幸灾乐祸的家伙搭过来的手,冯洛英揉揉依旧发疼的额角,不满地骂道,“滚开,我正烦着哪。”
“哈,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许翎那老头子,又罚你什么了?”张建国笑嘻嘻地抱起手,“让我猜猜,能让你发这么大脾气,该不仅仅只是被训了那么简单,那么,你是被罚了……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的俸禄?”
“两个月……”冯洛英先是低头喃喃,继而忽然抓着张建国的肩膀一阵狂摇,在某人呆滞的眼光中狂吼,“******整整两个月的月俸啊!!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来不及反应的张建国一时被冯洛英晃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挣开已经半疯狂的冯洛英,他急忙连退几步,确认离某人足够远后才喘着粗气说:“鬼******才知道,你,你,你,离我远点!!!”
“两个月的俸禄没有了!这意味着我将吃整整两个月的干饭!整整两个月,如果我不想被饿死的话就一点酒都不能买!啊啊啊,这么冷的天气正适合喝些黄酒暖身啊!许翎那死老头子这么一罚我仅有的一些爱好就没有了啊啊啊!”丝毫不管正用一种“见鬼了”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张建国,冯洛英呆立原地挠头抓狂,在极度激动下扭曲了的表情衬着他因为熬夜而通红的双眼以及惨白的脸色,颇显出几分神经病的气质。
“咳咳,冯小子,你冷静一点。”在危险距离外的张建国伸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继而讪笑,“冯小……啊,不,冯洛英啊,其实我觉得,你是不是要再找许翎那老头子批几天假?我瞧着你状态貌似有点不对啊!”
“嗯?状态不对?我的状态……”冯洛英揉揉额角,表情有片刻的茫然,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愤愤然,“啊,对!我这几天都没睡觉,状态怎么可能来的好!”
“几天都没睡?怪不得看你满眼血丝的,原来是这样啊,诶,不对啊,前几天你不是染了风寒在家里休假吗,怎么没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我那要能休息啊……”几乎是在一瞬间冯洛英又蔫吧了下来,他无力地摆摆手,“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许翎那老头子前几天刚大发慈悲地放了我几天假,今天我巡城的时候就走神走到撞墙……你不知道他把我训得有多惨!我怎么可能还向他请假啊……”
“什么叫跟我说了也没用啊,你一个大男人单独待在家能有些什么事,怎么就不能休息了?该不会……”张建国忽然坏笑着抱起双手,眼神暧昧地扫过冯洛英通红的眼角和苍白的脸,“夜半有佳人相会,冯小子你……招架不住?”
“什么佳人?啊呸!什么叫招架不住,张建国你这小子什么意思?!”反应过来了的冯洛英暴怒,伸手就要去扯张建国的领子,但无奈某人在之前已经机智的退出了危险范围,只得作罢。
“嘛,好吧,不逗你了,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让我们一直活蹦乱跳的冯小子萎靡成这样?”看着愈发有抓狂趋势的冯洛英,张建国叹口气,神色变得略微认真了些。
“没什么事啊,只是最近我睡眠质量不大好而已。”冯洛英摆摆手,敷衍道,“熬了这几天,搞不好我今天晚上会睡得很香呢!”
“嗯?是这样吗?”
“额…就是这样。”
“冯小子,我真的有些怀疑了,你是不是真有一个会在夜半跟你相会的妹子?要不怎的,会是这幅心虚模样?”
“怎么可能啊……”一边受着友人怀疑眼神的凌迟,冯洛英一边在心里默默抱怨着,“夜半相会什么的……好歹也要看着人影啊……”
“不过要是真是个腰细腿长的漂亮妹子就好了……”
冯洛英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现在,真的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在又一次成功地扼制住了自己拔刀向“弱花”的冲动之后,冯洛英毅然而决然地卷起铺盖,甩上自家的大门,决定去友人家投宿一晚。
彼时天色已晚,冬日的夜本就暗沉,再加之此刻有细雪飘落,举目望去,天地间皆是一片暗淡灰色。
冯洛英一手卷着铺盖,一手拎着一盏皮纸油灯,裹着厚厚的棉絮,蹒跚在通往“温暖”的道路上。
有句话怎么说着来着?
夜半无人时,百鬼夜行兮。
昏黄的皮纸灯笼下,有细碎的光影寂寂流动。
冬日的树,褪去了往日繁盛的外衣,在严寒的侵蚀下,枯撑着满身嶙峋的枝桠,在暗淡的光下投下斑驳的魅影。
冯洛英闭眼,然后叹气。
他能看到,能听到。
那些疏忽而过的魅影,那些带有恶意的私语。
这是他,不想在夜晚独身出来的主要原因。
不过,今日……
冯洛英揉揉额角,刻意放缓了步子。
他能感觉到,那些东西在骚动。
它们窃窃私语,它们蠢蠢欲动。
它们随时准备着,就这么突然扑过来,致己于死地,然后……夺走自己身上的某个东西。
某个……只有自己身死,才能被得到的东西。
是的,从冯洛英记事起,他就和这些东西,纠缠不清。
多年的试探与猜测告诉他,自己的身上,有某种妖魔鬼怪们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的东西。
而那种东西,只有自己死了才能被他人得到。
幸而……那些妖魔鬼怪,只能搞些乱七八糟的幻术噩梦什么的骚扰他,而不能做到实质性地伤害到他。
但就算是这样,对一个正常的人的生活来说,也是会产生毁灭性伤害的。
冯洛英不关心存在于他身上的到底是何方神物,因为他没办法做到摆脱这件东西,他关心的是,要如何从这无数次的“中邪”经验中,学会尽可能地减少这些妖魔鬼怪对自己的影响。
就像他这次刻意地半夜出来,就像他这次刻意带着的皮纸灯笼……
原因并不仅仅是“逃跑”这么简单。
冯洛英紧紧身上衣服,隐藏在厚实帽檐下的脸在昏黄的油灯下闪过片刻的阴暗。
那些东西,终于按捺不住了。
数不清的鬼影从树杈间油灯后等各种阴暗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伴随着尖锐的风声呼啸而出,仿佛闻讯而动的野狗,饥渴地扑向眼前一切鲜活的血肉。
冯洛英苦笑,然后摇头。
他的身侧,忽然有无色无形的屏障攸忽展开。
无色无形,却并不无质。
无数的鬼影,在触碰至冯洛英周身的那一刻忽然停住,静滞,然后在凄厉的惨嚎中烟消云散!
冯洛英揉揉酸疼的额角,眼神毫不在意地从那些正消散的黑影旁扫过,在发现没有一丝“花妖”的痕迹后,无奈地叹口气,拿起手中油灯,然后,轻轻吹熄了它。
昏黄的光芒从皮纸灯笼里渐渐黯去,冬日的夜里,灰暗的天地却在同一刻多了丝暖意,那些鬼魅的,灵异的就这么忽然远去,天地为之清明。
……没有引诱成功吗……
真是的,到底什么时候才动手啊……
冯洛英再一次揉揉额角,察觉到臂弯处的铺盖有些向下滑落,于是他便调整了下姿势,然后迎着漫天飘洒的细雪继续向前。
脚步寂寂,雪落亦寂寂。
转角,一抹突然温暖的光芒映入眼中,如斯突兀,却又如斯自然。
冯洛英先是卷着铺盖呆呆地立着,然后,静静地笑了。
又是一个街角,又是……那个书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