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面苏秦王智逑忽然疾步走了过来,附着焦异行的耳朵说了两句话,焦异行不住地点头,仿佛对王智逑的话赞成得很。
焦异行突然朗声笑道:“武当派果然是名门大派,不同凡响,既然不准敝教上山拜谒,那敝教就告辞了。”
黑煞魔掌面带怒容,叫道:“教主——”
黑衣摩勒白景祥应了一声,一伸手自怀中掏出一面金光灿然的小锣,右手并指,方要敲下。
熊倜忽然厉喝:“且慢。”
战璧君咯咯娇笑着向焦异行道:“喂,你看人家才几年不见,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焦异行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然出落得一表人才。”
他一转脸,向粉面苏秦王智逑一招手,道:“王舵主,你陪这位老弟聊聊,我们要先走了。”
焦异行说完了话,用袖拂了拂衣裳,左手仍拿着剑,缓缓地走向山轿。
哪知眼前突然一花,肋下风声飕然。
他武功诡异,不避反迎,左手剑鞘倒转,右手动也不动。
熊倜一反腕,攻击的右手圈回来抓焦异行手中的剑,单手前削,闷“嗯”了一声,猛运真气击向焦异行右胸的空门。
焦异行微一大意,觉出袭向右胸掌风的强劲,远出乎他预料,而且出手之快,拿捏时间之准,都骇人听闻。
他此时左手中的剑鞘,已被熊倜抓着,如果他想避开击向右胸的那一招,势必非要撤剑不可,但他一派宗主,名慑天下,实在不愿失此一招,不过除此以外,又实在别无他法解救。
战璧君夫妇连心,身形微动,玉指斜飞,口中娇笑着道:“喝,小兄弟真动手呀。”
尚未明心中一冷,暗忖:“原来她在对敌动手时都会笑的。”
但此时熊倜已在险境,他也无暇再去寻思这些私情,剑眉一张,也蹿了过去。
眼前黑影一动,黑煞魔掌又拦在他身前。尚未明冷笑喝道:“好。”错步团掌,双掌尽力而出,向黑煞魔掌前胸猛击。
那边焦异行无可奈何,在性命名誉的权衡之下,究竟是前者更重要得多,心急一决,左手撤剑,身形向后飘了开去。
熊倜一招得手,方暗喜侥幸,一双凝玉般的春葱,已随着娇笑而来,疾指自己右臂的“曲池”,肩下的“肩真”两处大穴,出手之狠、准、迅,令人悚然而惊。
熊倜一惊之下,退步变肘,曲腰错掌,方才避开此招。
焦异行后退的身形,又像行云流水,掠上前来,左手箕张,右掌斜击,上击面门,下打胸腹,一招两式,端的非同小可。
天阴教主夫妇两人合力联掌,威力岂是等闲,熊倜只觉得左右上下,全身都在对方掌力之内。
尚未明与黑煞魔掌再次对掌,这一下两人全力而施,情况更是惊人。
掌风方自相接,两人身形都已站立不稳,斜斜向后倒下。
熊倜身随急动,右手剑鞘横扫,左手立掌如刀,身形却向左后方滑了出去,但饶是这样,仍然慢了一步。
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损,但是右手所持的剑,又被焦异行夺回去了。
这时第一批自山上下来的四道人,突然齐一顿足,四条身躯完全一个动作,连袂而起,道袍飘飘,剑光闪闪,宛如飞仙。
这四个道人不但掠起时完全在同一时间之内,落地时亦分毫不差,显见得是经过长时期的锻炼,才能够达到这种完美的默契。
那四个道人右臂一伸,将手中的剑平伸而出,手一抖,挽起四个斗大的剑花,然后巧妙地将四柄剑搭在一起。
那些由山上走下的数十个道士,也俱平伸着剑。
剑光闪烁,被日光一映,更显得青芒紫电,光彩夺目。
焦异行目光四转,他虽然见多识广,却猜不出这些道士们的用意。
战璧君咯咯一笑,但笑声中已隐隐透出不自然的味道来。
她媚目横飞,在先前那四个蓝袍道人的脸上扫过,说道:“哟,道爷们,这是干什么呀?”
没有任何声音来回答她的话,深山流水,除了水声之外,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发出声音来。
山深处忽然传来一连串清朗的钟声。
那些四人一组的蓝袍道人,掌中本是接连在一处的剑,此时突然展了开来,在强烈的阳光下,划出一道耀人眼目的剑光。
飞鹤子单掌朝四周打了个问讯,朗声说道:“敝派午课的时间已到,请施主们就此下山吧。”
焦异行哈哈笑道:“正是,正是,大家都该下山了。”
尚未明道:“且慢。”
持剑的武当道人,几十双眼睛,都凛然瞪在尚未明脸上,尚未明却像满不在乎,朗声道:“道长们若要做功课,就请先上山去,在下等有些事尚未了,还要在此盘桓一下。”
飞鹤子冷冷说道:“阁下未免太狂了些,难道这武当山竟是任人来去的地方?”
战璧君娇笑道:“是呀,这武当山岂是任人来去的地方。”
“武当山当然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尚未明冷笑着道,“可是却让在武当山上抢东西的人任意来去,倒真令在下有些不懂了。”
飞鹤子变色相询道:“阁下此话何意?”
战璧君笑道:“哟,又有谁在武当山上抢了东西呀?”
尚未明一抬头,目光接触到她那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从来未曾有的感觉。
他努力地将这感觉压制了下去,冷冷说道:“就是阁下。”
焦异行厉声道:“朋友说话可要放清楚些。”
尚未明道:“堂堂天阴教主,做事又何必推三诿四?”
他转脸向飞鹤子道:“飞鹤道兄,请看看这位天阴教主手上的剑,是否就是方才失去的?”话声一顿,又冷笑道,“制住那两位道长的点穴手法,只怕也是天阴教的独门传授。”
飞鹤子道:“教主居然在武当山伤人夺剑,未免太看不起我武当派了。”
焦异行道:“道长何以见得我在贵处伤人夺剑,难道有人看到了?”
尚未明道:“原来阁下不但武功高强,强词夺理的功夫也是高人一等。可是阁下手中的这柄贯日剑,却是最好的证据,已不容阁下巧辩。”
战璧君笑道:“贯日剑?”
焦异行仰天长笑道:“贯日剑,哈,哈,原来这柄是贯日剑。”
焦异行朝飞鹤子走近了两步,将剑柄递到飞鹤子眼前,道:“道长请看看这柄是不是贯日剑。”
飞鹤子道:“阁下这柄剑叫什么名字?”
焦异行道:“这是江湖上传闻多年的倚天剑。”
飞鹤子“噢”了一声,忽然身形一动,将剑交给了熊倜。
焦异行厉声道:“你干什么?”
飞鹤子道:“这柄剑的剑柄上明明写的是‘贯日’两字,当然不是阁下的剑了。”
焦异行怒道:“你……”居然说不出话来,身形如流水,便向熊倜疾扑去,一边喝道:“将剑还我。”
熊倜真气猛聚,施展出“潜形遁影”的手法。
焦异行如影附形,跟了上去,突然眼前剑光耀目,原来那四个始终屹立着没有任何动作的蓝袍道人,在他的身上排列一阵剑影。
他一提气,身形自剑光上飘了过去,却见熊倜已站在一块巨石之上,掌中光华眩目,已将剑撤到手上了。
他方才已量度出熊倜武功的深浅,此时倒也不敢轻易扑上去,顿住身形,脸上的神色,大失常态,再也没有一派宗主的样子。
揣忖情况,武当派的道人已和熊倜及尚未明站在一边,粉面苏秦王智逑眉心一皱,朗声说道:“教主,请等一下。”
粉面苏秦满面笑容,越前了几步,向飞鹤子道:“这柄剑果然是贯日剑吗?”
飞鹤子正色道:“出家人焉能诳语。”
焦异行心中百思不解:“难道世上真有一柄和倚天剑同样的剑,那么倚天剑又落入谁手呢?”原来他得而又失,也将倚天剑丢了。
熊倜大意地将倚天剑遗留在茶馆里,哪知天阴教眼线密布,将熊倜的包袱和倚天剑全拿走了。
于是这柄倚天剑就由苏州分舵,落入当年适在江南的焦异行手里,练武之人哪个不爱名剑,焦异行得剑之后,喜之不胜。
年余前焦异行为了扩充天阴教的势力,南下江南,准备将武林中的好手,一网打尽,是以才有单掌追魂单飞乔装隐姓,在飞灵堡群雄会上的那一番事迹,但是后来单飞行踪败露,这消息被潜入飞灵堡的天阴教徒转告给焦异行。
焦异行知道飞灵堡的能手甚多,而大多数对天阴教没有好感,于是他在堡外鸣锣示警,单飞才匆匆走了。
焦异行夫妇漫游江南,倒也收罗了不少江湖豪士,又得了一柄久名江湖的名剑,收获可谓不丰,他倦游思归,本欲回山。
哪知道这时候他听说武当派的妙一真人得了一部对修习内功最有补益的奇书。
当年苍虚上人武功玄妙,但是所习的内功,却非玄功正宗,歧路甚多,是以大大阻碍了他的武功的进展。焦异行夫妇武功传自苍虚上人,自然和苍虚上人一样,因着内功而阻碍了武功的进展,此时听到有此奇书,贪心大起,遂欲得之而甘心。
他这才想入武当,哪知走在路上,他那柄倚天剑竟无声无息地失去了,而且饶是天阴教眼线那么多,却也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焦异行自是疑惧交加,他实在想不出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谁有这么好的武功,须知敢自天阴教主处偷去那柄剑的人,不但武功一定深湛,胆子也的确大得惊人呢。
哪知道黑衣摩勒和白衣龙女一入武当山,就看到有两个年轻人捧着剑站在解剑池畔,他两人本未在意,谁知那两个年轻人却将剑抽了出来,摸抚观赏,自是赞不绝口。
他两人这一抽出剑来,黑衣摩勒和白衣龙女相顾大惊。
不约而同地忖道:“怎的师傅遗失的剑,竟落在武当派手里?”他们自然也没有想到世上竟然还有一柄和倚天剑完全相同的剑。
是以他们突施杀手,以天阴教一脉相传的独门点穴手法,点住了那两个惊愕的道人。
谁知事情的发展,完全不依寻常的轨迹,不禁使得焦异行大感意外。
站在巨石上的熊倜,将掌中的剑略一舞动,带起一溜灿银光华,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力。
然后他大声地说道:“就算我手上的这柄剑是倚天剑,那也本是属我的东西。”
他哼了一声,又道:“好个自命不凡的天阴教主,悄悄地偷了人家的东西,还硬说是自己的。”战璧君媚目一转,咯咯笑道:“哟,干吗这么生气呀,这剑是你的,还给你就是嘛,何必大惊小怪呢。”
粉面苏秦王智逑道:“教主既然如此说,这柄剑当然是物归原主了。”又向飞鹤子抱拳道,“在贵山打扰了这么久,又耽误了道长们功课的时间,真是抱歉得很。”
他打了个哈哈,又道:“只是此事原本出于误会,现在误会既然已经解释清楚,我们便要告辞了,道长们自去清修吧。”
飞鹤子道:“施主们自去无妨,只是敝教这两个……”
他用手指着仍僵卧在解剑池畔的两个道人。
白衣龙女叶清清、黑衣摩勒白景祥走了过去,出掌如风,极快地在那两个道人身上拍了数掌,那两个道人一阵急喘,“咳”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四肢已能活动。
焦异行微一击掌,道:“此间事既已了……”
尚未明道:“只怕此间事还未了。”
战璧君道:“小兄弟,还有什么事?”
尚未明朗声道:“我大哥还有柄倚天剑,也在贵教主手中,此时也该物归原主了。”
“噢,原来倚天剑也是阁下的。”焦异行心中暗地叫苦,口上却不愿失去自己的威风,冷笑着道,“但是阁下有什么证据,不然,任何人都可以说剑是他的了。”
尚未明望着他,心中突然泛起了厌恶的感觉,那感觉中甚至带着些嫉妒的意味,但是他自己是不会觉察到的。
就因着这一份厌恶,尚未明变得分外暴躁,冷笑道:“证据就是有,也不能给你看。”他哼了一声,又道,“天下虽大,我还没有听到过失主要给小偷看证据的道理。”
焦异行道:“我焦某人出道以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样张狂的,来,来,朋友既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必定是仗着手底下的功夫,我焦某人不才,倒要领教领教。”
尚未明冷笑道:“在下也正有此意。”
飞鹤子忽然一声长啸,身躯飘然而起,站在尚未明与焦异行中间。
那数十个持剑的蓝袍道人,也整整齐齐在自己和天阴教众的外面围了一个圈子,每个人掌中的剑,剑尖朝上,向外斜伸。
这时候只有站在巨石上的熊倜,是在这圈子外面,他居上临下,看到这些道人四人一组,共有三十二人,竟是按着八卦方位而站,再加上飞鹤子,正是九宫八卦阵式的方位。
这样一来,情势又变,竟像天阴教和尚未明联手,而武当派却是另一边了。
飞鹤子目光闪动,像是想说话,又不知该怎么措词的样子。
却有一个蓝袍道人,已朗声道:“施主们私下若有恩怨,就请到了山外再较量。”飞鹤子接口道:“施主们私下的事,既然与敝派无关,敝派也不愿参与,请各位就此下山吧。”
尚未明与焦异行一声怒叱,双掌一翻,错过飞鹤子,就想动手。
以他两人这种身手,若然发动,还有谁能阻止得了。尚未明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极为潇洒地展开“塞外飞花三千式”,他满腹怒气,一出手便自不同,掌影缤纷,连环拍出数掌。
焦异行领袖天阴教,武功自是超绝,双手划了个半圈,根本不理会尚未明那种繁复的虚招,右肘一沉,左掌疾起,两人瞬即拆了三掌。
飞鹤子眉心一皱,一声长啸,三十二个蓝袍道人掌中的长剑,一齐发动。
霎时光华漫天,远远站着的八个抬着山轿的天阴教徒,只觉得仿佛是一个极大的光幢,被日光一映,更是彩色缤纷,好看已极。
光幢内除了飞鹤子以及正在动着手的尚未明之外,还有尚文斌、龚天杰、王智逑、汪淑仙,以及数十个天阴教下的舵主,武当道人的剑阵一发动,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剑点乱撒,不论是谁,都朝他身上招呼。王智逑心中一急,暗忖:“真糟。”剑光一掠,已有一柄剑朝他身上刺来。
于是天阴教下的每一个人,也只有抽出兵刃,展开混战。这些武当道人的剑阵,像是平日训练有素,剑招与剑招间,配合得异常佳妙,进退也是按着八卦方位,这三十二个蓝袍道人武功虽不甚高,但如此一来,威力何止增加了一倍。
战璧君娇笑连连,像穿花的蝴蝶,在剑阵中飘飘飞舞。
黑煞魔掌尚文斌屹立如山,掌风虎虎,剑光到了他身侧,都被轻易地化了开去。
黑衣摩勒,白衣龙女,竟手携着手,像是一双连袂飞翔的燕子,极为轻易地化解着剑招,姿势身法曼妙无比。
但是飞鹤子居中策应,身形四下流走,这些高手们非但无法破去这剑阵,而且片刻之间,天阴教下两个较弱的分舵舵主,已被剑伤,一个肩头血流如注,一个肋下中剑,已经躺在地上了。
王智逑心中忽然一动,忖道:“我们若围成一个圈子,大家面部向外,对付这剑阵岂不太妙?”眼角动处,望见飞鹤子左击一掌,右点一指,身形飘忽,不禁暗中叫苦:“这样也是不行,他们剑圈里,还有一个武功最强的人。”
熊倜站在巨石上,望着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混战。最妙的是有时明明有一剑刺向尚未明,不知怎的,焦异行却替他解了这招,尚未明的一掌拍焦异行时,也会中途转变方向,劈向一个武当道人,乍一见此,真看不到其中有何玄妙。
但是熊倜对这些,非但不能抱着欣赏的态度,心里反而着急万分,暗暗担心尚未明的安全,但想来想去,也毫无他法解救。他暗忖:“我若此刻在外面击破这些武当道人的剑阵,原也可能,只是这么一来,反成了我替天阴教徒解围,又势必要和武当派结下深仇,但是我若置身事外,二弟此刻的情势,却是危险已极,这真叫我为难得很。”
飞鹤子又是一声长啸,那剑阵突然转动了起来。
这么一来,光幢里的人情形更是危急,尤其是焦异行、尚未明两人,除了彼此得互相留意着对方的招式外,还得应付那三十二个武当蓝袍道人手中三十二柄剑连绵不断的招式。
四十几个照面下来,尚未明已渐感不支,方才他和黑煞魔掌尚文斌对了两掌,真气已微受损,何况他功力本就不及焦异行。
于是他额角、鼻侧开始沁出了些汗珠,但是一种异于寻常的勇气仍支持着他,一时半刻之间,也不致落败。
焦异行是何等角色,对他这种外厉内荏的情况,哪会看不出来,掌上再发挥了十二分的功力,欲立即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对手,败在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