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沙苑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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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一九九六年的春节过后,年过三十的宝根正式调到了县文化馆创作室工作,主要工作是文艺创作。

宝根这些年在沙苑镇政府文化站的工作可谓轰轰烈烈,如日中天。自从那次进城在宋洁云家里遭受了宋洁云妈妈的冷眼下看后,他再也没有去找过宋洁云,他知道城里人骨子里是看不起乡下人的。人一旦地位发生了变化,看人的眼光也就变了。想当初宋洁云的妈妈在改嫁之前还是一个普通职工时,甚至再往前说宋洁云的爷爷辈还是农民的时候,宋洁云的妈妈还会用那种眼光看待从黄沙窝窝里来的杨宝根吗?还会用那种戏谑的口吻问他一月挣几个钱吗?也就是从那次进城之后,宝根回到镇上文化站,开始发奋创作。他要像《人生》中的高加林一样,用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要让城里人看看黄沙窝窝里照样能出金凤凰,照样能出人头地!

除了宋洁云的妈妈刺激了宝根的神经之外,那天在城里凑巧遇到宋洁云和她那个百货公司的未婚夫,照样让宝根心窝窝里憋了一口气。其实,从宋洁云的话里面,他已经读懂了她的心,她那句“我还是拗不过我妈”分明是借口,是她对他杨宝根失去了信心,关她妈啥事?自己的爱情能葬送在她妈妈手里吗?什么“我永远爱着你”,简直是屁话,是哄三岁小孩听的!他反过来也替她想过,他也不全怪她,她毕竟生活在她妈妈的阴影里,她的心里毕竟有了某种触动,她的眼光也毕竟盯着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在这个利益至上、人人都在拼命追逐金钱的市场经济时代,有谁还傻乎乎地信奉那份纯洁的爱情?有谁还在乎你一个搞文字工作却挣不了几个钱的文人?他也能体谅宋洁云对他感情的背叛,他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永远没有交叉点了,他们的人生已经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各奔东西了。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看不起文人,怎么看不起文学和艺术,在宝根的眼里,文学依然神圣,艺术依然圣洁。也许在这沙窝窝里只有宝根还热衷于文艺创作,只有他还在孤独而执着地在通往文学与艺术的高峰上艰难跋涉。

成功之神向来都是青睐勤奋耕耘者,宝根的努力开始慢慢有了回报。他以他和宋洁云之间的爱情经历为素材创作的短篇小说《梦幻》在市文联办的文艺刊物《西岳》上发表了,虽说这只是内部发行的文学刊物,影响力也只局限于全市的文学爱好者之间,但也成了宝根继续攀登文学高峰的奠基石,激励着他继续朝着自己的文学梦、作家梦前进。一九九二年冬,他根据下乡工作时采集的农村人家生活中的琐碎事情和家庭矛盾创作的独幕地方小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搬上了县剧团的舞台,在全县各乡镇轮回演出后深受农民观众喜爱,成为当时推动全县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拳头产品。从此,杨宝根的名字开始引起全县人民的关注,他的文艺创作才华也得到了县文化局领导的重视。在随后举办的全县文化艺术节筹备中,宝根就被抽调到县文化局参与文艺创作作品审核把关工作。连宝根都没有想到,这次文艺创作上小小的成功,也成就了他的爱情。在县剧团的一位热心大姐的牵线搭桥下,宝根认识了县棉纺厂一位叫腊梅的姑娘。腊梅也是个文艺爱好者,她看了宝根写的戏后,对宝根由敬佩到萌生了爱意,两人先是书信来往,后来腊梅亲自来到了沙苑镇文化站找到宝根,她的诚意深深打动了宝根,两人一见钟情。随后由那位热心大姐一撮合,两人春节前即定了终身,第二年“五一”劳动节便举行了婚礼。婚后,腊梅全力支持宝根搞文艺创作,为了能使宝根全身心投人创作,她不但辞去了工作,从城里跑到乡下的家里跟宝根一起生活,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和农活,还主动提出推迟两三年要孩子,让宝根趁着年轻时的大好时光多写一些好作品。妻子这种夫唱妇随的举动让宝根感动不已。

促使宝根的人生轨迹发生转变的是婚后第三年,他创作的大型秦腔现代戏《巾帼英魂》再一次在全县火了一把,这出戏主要讲述了银行女职员为保卫国家财产同窃贼英勇斗争、壮烈牺牲的英雄事迹,故事来源于真实事例,演出后台下的许多观众被感动得泪流满面,特别是引起了金融系统广大职工的情感共鸣。春节前,《巾帼英魂》被县上几家银行重金包装,被市文联推荐参加全省地方戏剧调演评奖,获得了一等奖,杨宝根也获得了最佳编剧奖。获奖归来,宝根就接到了县委组织部的一张调令,从镇文化站调到了县文化馆创作室工作。

到文化馆工作不久,宝根就接到局领导安排的一个重要任务,采访一位以身殉职的老公安英雄的事迹。这位老公安民警在年前侦破一起特大经济诈骗案中,因劳累过度突发脑溢血,不幸牺牲,成为全县继那位银行女英雄之后又一名无名英雄。

宝根按照领导安排,与县公安局政工宣传部门取得联系,经仔细询问才知,牺牲的老民警叫宋大成,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他在春节前带领三名年轻民警奔赴浙江一个山区抓捕犯罪嫌疑人时,由于几天几夜劳累过度,突发脑溢血,不幸倒在了抓捕途中的山坡上。就在他倒下前的一瞬间,犯罪嫌疑人也终于落网了。宋大成牺牲后,县公安局在大年三十给他召开了追悼会,据说省市许多新闻媒体的记者都来做了采访报道。听宝根自我介绍说是县文化局创作室的,准备将牺牲老民警宋大成的事迹写一个戏剧剧本时,公安局政工科长很高兴,把宣传民警写的一份宋大成的先进事迹材料和一份向上级公安机关申报宋大成为烈士的申请复印件给了宝根,并安排那位宣传民警带着宝根去宋大成家里做进一步采访,深人挖掘创作素材,丰富创作内容。据宣传民警介绍,宋大成这个人可是藏而不露的无名英雄,他还有一个不愿向众人透露的秘密,只有揭开这个秘密,才能进人英雄的灵魂深处,写出感人至深、打动人心的作品。

奔着揭开这个秘密的目的,宝根随公安局宣传民警驱车来到英雄老民警宋大成的家里。

熟悉的四合院,熟悉的小花池,熟悉的八仙桌,还有熟悉的那张面孔,宝根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天和宋洁云回家拜访她妈妈的情景。不错,就是这个院子,就是这间屋子,就是这个看不起乡下人的老妇,一切依旧,不同的是宋洁云妈妈的那张脸再没有了昔日的冷峻和高傲,面对公安局民警介绍的县文化馆来的剧作家,宋洁云的妈妈看了宝根一眼,就垂下眼帘,苦笑了一下,说:“是你?请坐吧。”然后就吩咐屋子里一位高高个头、身材挺拔的年轻小伙子给两位客人倒茶取烟。

“这就是你的儿子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和老宋差不多都一般高了。”宣传民警喝着茶问。

“是的,他叫宋军,今年十六了,刚上高中一年级。”宋洁云的妈妈说。

宣传民警跟宋洁云的妈妈,也就是宋大成的妻子寒暄了几句后,就开门见山地说起了这次来家里采访的情况,还特意把宝根介绍给宋洁云的妈妈,说:“嫂子,这位是咱县文化馆创作室的大名鼎鼎的剧作家,前一段时间县剧团排演的秦腔《巾帼英魂》就是他编的,这次也准备把老宋的事迹写成一个剧本,在全县宣传宣传,老宋可是咱们县公安系统多年的无名英雄啊!”

宋洁云的妈妈看了宝根一眼,说:“我们见过面,他是我女儿的同学,想不到几年不见,有出息了。”

宝根苦涩地笑了笑,说:“阿姨过奖了。洁云,她还好吗?我们多年都没见了,没想到这也是老英雄的家。”

宣传民警见他俩很熟悉的样子,就说:“你们认识就更好交流了,杨作家,你就和嫂子多聊聊,通过老宋的家人多了解一下老宋生前的事情。”说完,他站起身,就要到外面去。

宝根觉得现在也没有宣传民警什么事了,他在这里陪他,反而会影响人家的工作,反正这里到文化馆也不远,就对宣传干事说:“王警官,要不你先开车回去忙你的事吧,我们在这里随便聊聊。”王警官说了声:“好吧,那就失陪了。”说完,他开着警车就回局里了。

房间里只剩下宝根和宋洁云的妈妈了。面对眼前这个曾经伤害过自己自尊心的人,宝根虽然心里还有点隐隐的伤痛,可是那毕竟已成为了过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面对现实,面对未来。宝根也清楚,坐在眼前的也是个曾经伴随过英雄民警十几年的亲人,她内心也许会隐藏着许许多多英雄生前不为人所知的平凡小事,就是那些在一般人看来不起眼的琐碎小事才是构筑英雄伟大灵魂的基石,恰恰是这些基石才是无名英雄不平凡的闪光点。然而,宝根一时竟然不知道从何问起,他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屋子,突然被墙上悬挂着的一个用奖状框改制的相片框子吸引住了,他仔细看着镜框子里的照片,指着一个熟悉的照片问:“阿姨,这个女的是谁?”

宋洁云的妈妈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看着相片上穿着军装的女兵,说:“她是老宋的女儿,是老宋三十多年前在沙窝窝里捡的,长大后去了新疆当兵,现在还在新疆,已经转业到了地方一家医院了。”

“老宋牺牲后,那她回来过吗?”宝根问。

“没有。老宋死得很突然,又赶在了年跟前,见大过年的,我们就没有跟她说。过了年后,我让洁云给她打电话,说了她爸牺牲的事情,她在电话里大哭了一场,嫌我们没有及时告诉她。本来她计划过了年就回来,到她爸爸坟前烧张纸,前几天又打来电话说,她的十多岁的女儿生病住院了,以后有时间了再回来。”

“她叫什么名字?”宝根急切地问。

“叫宋焕英,这名字是后来老宋给起的。”

“阿姨,那你知道她以前的名字叫什么吗?”

“不知道,连老宋也不知道。只是听老宋说过,他好像后来找到了丢失这孩子的家,可是那时候那孩子已经长到四五岁了,是懂事的年龄了,他也跟那孩子有了感情,舍不得把孩子还给人家。”

“那老宋有没有提起丢失孩子那家人是哪里的?”宝根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看着这张照片,就想起了二姐春花,还有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三姐春草。他知道,爹就是为了想三姐春草才跟二姨、大舅闹事,被气死的,妈一提起三姐也是眼泪汪汪。所以,他预感到了多年的秘密就要被揭开了,才想一问到底。

宋洁云的妈妈盯着宝根看了几秒,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对了,听洁云说,你是杨家庄的,对吗?”

宝根点点头:“是的。”

“听老宋说起过,那孩子的家也是杨家庄的。莫非就是你们村子里的?”宋洁云的妈妈瞪大了双眼问。

“很有可能吧!”宝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有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他这才想起,县公安局宣传民警提起的老宋的秘密莫非就是这个捡来的女孩子?

这时,院子里响起一阵自行车的铃声,接着传来宋洁云的声音:“宋军,妈在家吗?吃饭了没有?”

宋军说:“家里来客人了,是一个作家,采访爸爸的事情。妈正和他说话呢,还没做饭。”

宋洁云在院子里撑好自行车,进了屋子,一眼看见坐在八仙桌旁边的宝根,惊讶地叫了声:“宝根,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哪个大作家来了。”

宋洁云的妈妈一看女儿回来了,好像终于可以脱身了一样,就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女儿说:“洁云啊,正好你这位同学来了,你俩先聊吧,我去灶房给咱做饭去,还包饺子吧?”

“妈,你别忙乎了,我们坐一会儿就到外面下馆子去。你包的饺子,他咽不下。”也许是洁云想起了上次宝根来家里受到妈妈慢待的情景,对她妈说话也有点儿怨气。

宋洁云的妈妈回过头,也给了她一句:“贼女子,嫌我做的饭不好吃,还跑到我这里干啥来了?有本事回家吃现成饭去?”

宋洁云倒掉宝根眼前茶杯里的凉茶,重新倒上热茶,然后坐在八仙桌另一侧的椅子上,说:“想不到,你现在成大作家了啊,在学校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吧?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宝根笑了笑说:“啥大作家的,你别笑话我,好不好?我也是混饭吃的,今天来只是完成领导分配的一项工作任务,没想到我要写的英雄老民警就是你爸爸。你以前也从没有跟我说起过你爸是公安啊!”

“我爸就是那样低调的人,他可不愿意我们做子女的跟人提起他。不过,我爸为共产党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也做了一辈子的老实人,到死前也没有捞到个一官半职,要说他做过啥轰轰烈烈的英雄壮举倒没有,可是要说他这一辈子为家庭、为老百姓付出的爱,那可真是没说的。所以呀,你这个大作家可要用笔杆子替我爸爸多说些好话啊!”

“公安局的材料我大概看了一下,工作上你爸确实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没说的。只是公安局那个宣传民警提醒了我一句,说要写好你爸爸这个英雄,一定得写他这一辈子做的那些工作之外的好事。起初,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还觉得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啥可以写的。刚才看到相框里你姐姐的照片,跟你妈妈一聊,才扯出了你爸爸三十多年前捡回你姐姐、又独自把你姐姐抚养成人的事情,我这才明白了宣传民警所说的小事是什么。洁云,说心里话,我对你爸爸抚养你姐姐这件事很感兴趣,也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好多故事可写,将来要是能写到剧本里,肯定能从人性化角度把你爸爸这个英雄形象塑造得有血有肉,精神饱满。”宝根越说越激动,越说话题越长。

洁云耐心地听着,显得也很激动。宝根的话音刚落,她就插了一句:“到底是大作家,说起写作来,水平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只要你想写好我爸爸,我一定会全力配合你、支持你的。这样吧,老同学,你肯定也没吃午饭吧,我们到街上找个饭馆坐下来边吃边聊,好吗?”

“你妈妈不是已经去灶房做饭了吗?”

“咋了?你还想听她问你挣几个钱?想起上次吃饭的情景,我就来气。走吧,我爸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办法让你彻彻底底了解我爸,走进我爸内心深处的。咱们也好多年没见面了,有的话我还想跟你说,只是不想在这里说。这个屋子会勾起我不愉快的回忆的。”

宝根听出了宋洁云话里的意思,就不再推辞了。宋洁云在宝根出了院子后,又折回屋子里忙了一会儿。宝根在外面等着,看到宋洁云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出来了,就跟着她走出家。他们在街上找到一家僻静的饭店,要了一个小包间。宋洁云点了一瓶葡萄酒,要了一热一凉两盘下酒菜,再给宝根要了一大碗炸酱面,自己则要了一小碗清汤面。服务员把两盘下酒菜和一瓶红酒上好后,宋洁云给两人眼前的高脚酒杯里各斟了半杯红酒,端起酒杯和宝根碰了一下,说:“宝根,下面开始说说我们之间的话题吧!”

宝根确实有点饿了,夹了两筷子菜放到嘴里,边吃边说:“好吧!那就先说说你吧。”

“我有啥可说的?论工作,比不上你有成绩;论生活,也没有你开心。倒是你这个大作家这些年却越来越红了。”

宝根觉得洁云的话里面有点赌气的味道,从她那张写满怨气的脸上,他觉察到她心情并不好,有可能生活得也不是很幸福,要不然她妈妈刚才不会说那句话来解气的。两人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他想主动打破这沉默的气氛,可是想来想去却不知咋样开口,最后还是随便问了一句:“洁云,这些年你还好吗?”话一出口,宝根又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与刚才洁云称呼他的作家显得有点名不副实。

“哎,就那样子了,死不了,也活不好。”宋洁云的话显得有点沉重,明显表示她生活得一点也不幸福,甚至很痛苦。

宝根问:“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你也别太往心上去,想开点就好了。”

“我现在还有啥开心的?要说开心,那只是以前的时候了。一步错,步步错,自己酿成的苦果只有自己慢慢品尝,怪不得别人。”

“这么说,你的婚姻不幸福?可我觉得你那个老公比我强多了,要人样有人样,要地位有地位,要钱财有钱财。我脱了鞋,都撵不上人家啊!”

宋洁云冷笑了一下,说:“可有一样东西他没有,而你有。我宁愿用他所有的东西换取你这一样东西。”

“看你说的,我有啥值得你这么看重的东西啊?”

“人品!朴实憨厚,心地善良的人品!你身上这一样东西比金子都可贵,更不用说你还有一股不向命运低头、发奋图强、为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坚持奋斗的上进心。”宋洁云说得有点动情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湿巾纸,擦了擦双眼,低下头沉默不语了。

“很抱歉,我没有你说得那么高尚。我有时也很自私,也很狭隘,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说实在的,在爱情方面人都是自私的。当我蛮有把握地以为我们会走到一起时,没想到你妈妈会那样看不起我这个乡下人。你知道吗?从你家走出的那一刻,我曾经发誓不再进这个家门,要不是公务在身,要不是看在你那个英雄老爸的面子上,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去你家的。不是说我对你妈有多恨,主要是我受不了你们城里人看我们乡下人的那种蔑视的眼神,更受不了你们城里人戏谑我们乡下人那种轻薄的语言,那是尖刀在刺伤着我的心,你知道吗?不错,人是有地位高低,是有工作上的高贵与低下,但是从人格上说,坐小轿车的与扫马路、种庄稼的应该是平等的。我这些年的挑灯熬夜、孤苦奋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调到城里工作吗?不是,我是在为我们乡下人争口气,我要让你们城里人知道,乡下人一点儿也不比你们城里人愚昧多少,一样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洁云,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能再回到纯真的学生时代该有多好啊!中学校园那是一方净土,那里没有社会上低俗的观念,没有蔑视、敌视、仇视的目光,也没有卑微的奴性和高高在上的权势,有的是互帮互学的同学友谊、相互珍爱的同学友情、一视同仁的同学关系。还记得,我们那天晚上在雪地里漫步的情景吗?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我会把它作为一段珍贵的历史珍藏在我的心底。每当我看到利益熏天、尔虞我诈、追逐金钱名利的人和事,我都会闭上双眼,让我的心绪回到那段美好的回忆之中,回到那个洁白的雪夜,回到两个年轻纯真的心灵深处……”

宝根的激情像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他借着微微的酒劲,顺着宋洁云的话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连自己都把持不住,控制不住。可宋洁云一点儿也没有阻止他说下去的意思,她双手托腮,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巴不得宝根永远说下去,哪怕说到天黑,说到第二天。她还是第一次听宝根,不,应该是一个大作家发表这样激情洋溢的演讲,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句句都一针见血。她明白了宝根为什么后来一直在躲避着她,也意识到了宝根对自己和自己的妈妈是多么失望,同时也清楚地看到了宝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灵魂。

夕阳西下时,两人才离开了那家饭店。走出饭店后,宋洁云从随身背着的一个奶油色挎包里取出一个用报纸包裹得方方正正的东西,递到宝根手中,说:“这个东西很珍贵,它是我爸爸的生命,你回到办公室好好看吧,肯定对你的写作有帮助。”

宝根用双手掂了掂,感觉分量很沉,估计里面肯定是一摞书,应该是用硬皮包装的那种古典类书籍。他把这东西放到自己的提包里,伸出手,做出要和宋洁云握手告别的样子,说:“谢谢你,老同学,我一定好好拜读,争取尽快把剧本写出来,也不辜负你们全家的希望,一定会让你爸爸的英雄形象和高尚人格通过我的笔尖展现出来。”

宋洁云没有伸出手,她含情脉脉地看了宝根一眼,笑了一下,说:“有必要这么客气吗?我们又不是不再见面了,还要握手告别?”然后转过身就走了。走了几步后,宋洁云又回过头,向宝根挥挥手,说:“宝根,我等着看你的戏本搬上舞台,公演的那一天千万别忘了给我说一声,啊!”

夕阳的余晖下,宝根发现宋洁云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