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跟了五六年农村集会，生意越做越好，也越做越大。前几年，她对着公路西边王支书父子俩的一层七间楼板房也齐刷刷盖了五间楼板房，不同的是面朝巷道的三大间门房是盖了上下两层。她这次盖新房的地基比路对面足足高了一米多，前面两层小洋楼更显得气势宏伟，三间门房只在东面留了一间客厅，另外两间是相通的两大间，上面用过梁挑起，专门为了放三轮车。她今年已经让满仓把过去的小车厢“古城”牌三轮换成了南京“金蛙”牌大车厢三轮，装的货多，爬坡也有劲儿，虽说多费点儿油，可她也不在乎。新盖的门房正中间换成了两米六宽、三米高的朱红大铁门，足够“金蛙”牌大车厢三轮自由进出。她还特意让泥水匠在二楼的两个屋顶做了两只喜鹊、中间做了个“二龙戏珠”的水泥造型，两只喜鹊涂成了雪白色，两条龙涂成了金黄色，两条龙所戏的球涂成了朱红色。整座楼房全部用白色瓷砖贴起，看起来富丽堂皇，与公路西边的那七间低矮的一字排列的红砖楼板房一比，简直就不是一个年代的建筑。春花家的新楼房在整个杨家村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加之坐落在沿渡口公路进村的人村口，就显得更加耀眼，也成了整个杨家村的标志性建筑。
春花的思想总是跑在时代的前列。一九九五年春天的一天，一个意外的好消息让她眼前一亮，心里开始盘算起一件大事。
那天，她来到村部找信贷员准备存款，恰好碰到村主任在村部忙着村里的事情。村主任可是个很有市场眼光的年轻人，思想也能紧跟时代潮流，这几年带领村民在发展村办企业、家庭种植养殖业上都见到了成效。村主任见到春花后就把春花让进自己办公室，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告诉她一件新鲜事，说最近镇上招商引资项目工作有了大进展，听镇长说，镇上引进了一个大型农产品加工厂，对外叫沙苑农产品加工股份有限公司，主要生产项目就是给蔬菜脱水，然后深加工，精包装，再打人大城市的超市，甚至出口国外。人家客商主要是看中了咱沙苑地区农产品品质好，绿色无污染。听说投资商是一个浙江大老板，总投资在一千多万元，这个加工厂开办后将实行股份制，就是谁都可以人股，到年底了按照人股的比例进行分红，经有关专家调研厂子的市场远景效益十分可观，像沙苑地里盛产的洋芋、红萝卜、大蒜、大葱和山药都有很好的养生保健作用，广受大城市人和东南亚国家消费者的青睐，所以，镇上引进的这个企业已经被县委县政府当作样板企业来运作。现在企业正在筹备之中，镇上已经在咱们村南边沙坡窝窝里划了五十多亩土地，人家投资商已经开始着手圈围墙、建厂房了，听说将来还要给咱村修柏油马路，从厂子门口一直要修到洛河浮桥，再一直通到去往县城的省道上。有了这个大企业，过不了几年咱们村可就大变样了。到那时，咱去县城，一出村子就是柏油马路，外面的客商来咱们这里收购农产品、做生意也就方便多了。咱们这个几千年偏僻荒凉的黄沙窝窝可就成了四通八达的金窝窝了。
春花听得津津有味，沉浸在村主任描述的美丽前景的想象之中，心里抑制不住激动，说：“这么大的厂子，肯定要招录几百人的工人吧？只要厂子开的工资高一点，咱们村子这些年轻人不是就不需要再去外面打工了？”
“对！”村主任也激动起来，说，“所以说呀，无工不富嘛！有了这个大加工厂，咱们村子将来可就是种植、加工、销售一条龙，再也不用愁农民种的庄稼卖不出去，到时候只看每家每户从厂子里能领回多少钞票了，你说是不是？”
春花高兴地回应说：“对！这下可就彻底把咱农民从黄土地里解放出来了！”
这时，村主任才平静下来，慢慢说道：“办厂子肯定是好事，你放心，有镇党委镇政府在牵头，这个厂子一定能兴办起来，而且会越办越好的！现在我要和你商量的是投资人股的事。村上也了解，你可是咱们村数一数二的致富冒尖户，手里也有不少钱吧？所以，我才跟你商量这事，征求你的意见，看你愿意不愿意给这个沙苑农产品深加工股份有限公司投资人股。如果愿意，我们就把你统计进来，将来你可就是公司的股东了。”
“你说的这肯定是好事，我也想人股，只是不懂得怎么个人法啊？”春花心里有点儿急切。
村主任给了春花一张公司的彩色宣传广告画，说：“这上面都写得很清楚，十万元是一股，人三股以上就可以当上副董事长。现在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儿内部消息，镇上有几个干部已经人股了，我也人了一股，听说现在全镇融合资金已经达到将近五百万了，已经有两个人人了三股以上。按照公司的宣传资料和内部消息，首批人股的股东明年这时候就可以得到公司按比例的分红了。我粗略地算了一下，如果按公司正常的效益计算，每一股一年的分红最少都在三万元以上，回报率最少在百分之三十以上，比银行的利息可要高出几百倍了。这可是咱们一部分人快速致富奔小康的高速公路啊！”
春花在心里算了一下，如果自己投资三十万，公司效益好的话一年最少就可以分到将近十万元的红利，那么用不了几年自己就可以有百万家产了。人了股，一年不用动弹就能收人十来万块钱，比起整天起早贪黑地风里来雨里去跟会，来钱要快得多，这么好的事上哪里找啊？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幸运。村主任看她那份兴奋劲，说：“是不是动心了？说实话，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幸运分到红利的，没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人想人股还人不上呢？我能给你说这事，就是觉得你有基础。咋样？回去再考虑考虑，和满仓再商量商量，就这三五天之内赶紧给我个回话，不然错过了公司的融资期限就人不上了。”
春花说：“好吧，你就给我写上三股，我不仅要人股，而且还要当副董事长呢！只是手头上的资金还差几万，我再想想办法，等我凑够了三十万就来找你。”
回到家，春花先没有跟满仓说起投资人股的事情，她知道他死脑筋一时还转不过来，就突然对满仓说：“咱不跟会了，跟会太累了。”
满仓疑惑不解，半天才问：“咱生意正做得红红火火的，咋能说停就停了？不跟会该干啥？”
春花诡秘地一笑，说：“肯定有事做。我要做一件来钱更快、下苦更少的大生意，只是现在还不能给别人透露，不过我的主意已定，肯定要做的。从现在起，咱不用再去西安进货了，用一个月的时间把家里囤积的货全部便宜清理完，然后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对了，三轮车先不要卖，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的。”
满仓也不再问了，他知道春花肯定有新的挣钱门路，这么多年了，家里光景从穷一步步到富，哪一步不是春花的主意？所以，他只管听从春花的指挥和安排就行了，其他的用不着他操心。
此后的几天里，满仓就按照春花说的开始降价清理堆积在几间楼房里的各种成衣、布鞋、皮鞋和床上用品，除了在家门口摆着摊子让春花守着，用电喇叭重复播放着清仓处理的广告外，还开着三轮车跟会，在集市上挂出了清仓处理打折销售的横幅，所有商品统统打八折，有的还打到六七折。就这样不到一个星期，四万块钱的积货就打折销售一空，虽然折了几千块，但总算把现钱腾出来了。
等把家里囤积的货物全部清理完之后，春花才把村主任的话给满仓说了，又把手里的那张公司宣传单给满仓看了，说：“满仓，我们挣大钱的机会来了，其实这事我前几天就听人说了，还到镇上专门咨询了企业办主任，才拿定主意让你清理咱们积压的货，赶紧腾出现钱，好人股。”
满仓听了春花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事可靠吗？这么多钱全投进去，万一那公司赔了咋办？咱这可都是血汗钱，来得不容易啊！我还是有点担心。”
“怕啥啊？人家村主任都人股了，镇上好些干部也人了，有他们领着头，人家都不怕，咱怕啥啊？你再这样前怕老虎后怕狼的，好机会都要让你耽误了。”春花看到满仓还犹豫不决的，就有点儿不耐烦了。
满仓叹了口气说：“咱们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钱，这可是个大事啊！要不，你再跟三大商量一下，他毕竟当乡长，知道的多一点儿。我觉得咱们还是谨慎点儿好。”
春花说：“我说你咋就这么婆婆妈妈的，一个男人家做事一点也不利索，一看你就不是干大事的人。我给你说，村主任可都说了，时间只有这三五天了，咱手头的钱离三十万还差六七万，我这几天还要想办法弄到这六七万块钱，赶紧凑够三十万，不然过了人家规定的期限，就是你拿着三十万也入不上股了。”
满仓惊讶地张开嘴，说：“我说春花，你胆子也太大了，咱人上二十万就行了，多少也给家里留点钱。你还要再借钱凑够三十万，我看你到时候万一赔了本，咋给人家交代？”
春花不想再跟满仓唠叨了，说：“还没人股，就把你吓成那样子了。你放4L，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你管！”
满仓也不想和春花磨牙了，说：“你要做，你做去吧，我不管你了。就不信你还能给家里挣回来个金山银山？”
六七万块钱对于沙苑里的普通农民家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要在村子里借到这么多钱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春花首先想到的是到信用社贷款，她都想好了，贷款的理由是跟会扩大投资，至于押金嘛，就用家里的楼房，她家里的新楼房至少也值六七万。可是，信用社是不会一下子贷给她那么多钱，她就提着礼物找到了村上信贷员，又通过信贷员找到镇信用社主任，申请贷款五万元。春花这么多年来也跟信用社打过几次交道，她的信用度在全村还是很高的，信用社也清楚她的家底，所以这五万元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障碍，主任就直接给她批了。
大头钱都解决了，还剩下不到两万块钱，春花就不打算再从信用社贷了，考虑到大舅借她的几千块钱也没着落，就只好找到了大姐春叶和二姨家的智明，一个是亲姐姐，一个是她以前资助过的。她没有给大姐和智明说借钱的真正用途，只是说自己最近要进货，手头有点紧，大钱都在信用社存了定期，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春花可是从来没有对大姐和二姨家张口借过钱的，所以她一开口，大姐就毫不犹豫把家里积攒的七千块钱全部给了她；智明这些年和媳妇跟会也赚了一点儿钱，本来要去西安给自己看病，可是舍不得花大钱，现在春花来了要借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春花一万块钱。春花拿过钱，对智明说：“你放心，我用你钱会给你利息的，最多半年时间就还给你，到时候连本带息一块儿还你。”
智明笑了笑说：“咱们之间还说这些干啥？我不要你的利息，只要你把本钱还给我就行了。”
在村主任规定的时间之内，春花顺利地把自己准备好的三十万元带到村主任家里，和村主任一起来到村部的项目筹备办公室，把钱交给了筹备组的两个人员。筹备组给她开具了收款收据，并与她签订了人股合同书，并发给她一个大红缎面的股东证书，证书里面写着杨春花的名字，还有编号，落款时间上盖着一个“沙苑农产品加工股份有限公司”的鲜红大印，一切手续都让春花觉得很正规。
三天之后，筹备组还安排一辆大轿子车带上三十几个人股的股东和村主任，一起来到南边沙苑公路边的一个挂着“沙苑农产品加工股份有限公司”牌子的地方现场参观。春花他们和村主任下了车，看到公路边树立了一个大型广告牌，牌子上画着新建公司的效果图。有两个施工队正在用砖和水泥砌围墙，围墙里面被推土机推平的宽敞的地面上，已经搭盖起三间彩钢石棉瓦厂房。厂房足足有一百多米长、十多米宽，白色的墙壁、蓝色的屋顶，显得很气派。公司筹备组的一位年轻姑娘一路上陪着他们不停地在介绍公司的筹备情况和将来的生产、销售前景，想象着讲解员所描述的那种美好前景，春花不由得热血沸腾，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太好了！”
回到家，春花把缴款发票、签订的合同书和股东会员证保存在一个铁盒子里，用锁子锁好，放进家里的立柜最下面，然后再锁上立柜。一切都办妥之后，她就天天在家里闲坐着，等待着公司正式开业和年底分红的时刻。
满仓心里还是踏实不下来，他没事也会偷偷去南边沙窝窝里去看看公司厂房建设情况。每次去，看门的老头都是说厂子快建好了，老板已经去引进设备了。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再去那厂房还是原样子，丝毫没有变化，设备也没有买回来，看门老头又说，老板要换进口的设备，国产的设备已经跟不上形势发展需要了，最迟也会在秋收前把设备引进到位，过了国庆节公司就要举行开业典礼。满仓回去后就把这些消息给春花说了，春花埋怨他心里太着急，说：“你以为建这么大的公司容易吗？那么大的厂房，那么多的设备，还有许多咱们想不到的这证件，那审批，不是一下子能跑到头的。人家既然说了国庆节后开业，咱就耐心等吧，反正顶多也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然而，直到国庆节过后，沙苑农产品加工股份有限公司也没有正式开业。这天，春花骑着轻骑来到公司驻地，公司的两扇大铁门已经上了锁，她从门缝朝里望去，里面空荡荡的，喊了半天，也没有人答应。她心跳突然加快起来，再后退了几步，看那个大型广告牌，广告牌上已经成了一张白铁皮。她慌了起来，赶紧骑着轻骑朝村部飞驰而去，村部的大门从里面上了锁，她喊了几声村主任，看门老汉过来开了门，说：“都好几天没看到村主任了，这几天找他的人还很多，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要不，你去镇上找找。”
春花没再说什么，掉过车头，骑上车又朝着镇政府奔去。一路上，春花感觉心脏又剧烈地跳动起来，车头都把持不稳了。
公社的大门外停着好几辆摩托车和三轮车，大院子里坐着许多人，有腋窝里夹着大哥大皮包的，有戴着大墨镜、身穿长风衣的，也有春花认识的两个跟会的年轻人。她一看这阵势就明白出了什么事，不用说，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被这个公司骗了钱的。春花走过去，低声问一位和她跟过会的小伙子：“兄弟，你在这里干啥？”
“还能干啥？要钱呗！这帮狗家伙简直是狐狸精、白眼狼，害得老子要倾家荡产了！”
“你人了多少钱？”春花小心地问。
“十万。本来准备盖房和结婚用，这下弄得房没盖起来，连媳妇都吓跑了。这帮家伙，溜得还挺快！”
“那镇上咋说？”
“这不，县上也来人了，正和镇长开会说这事。不知道能开个啥结果。咦，春花姐，你也人股了吧？人了多少钱？”
“和你一样。”春花平静地说，心里却紧张得要命。
不到半小时后，二楼会议室的门开了，只见镇长把一位县上领导送下楼，上了院子里的一辆黑色小轿车上。看着小轿车一溜烟走了之后，镇长又上楼，进了会议室。一会儿，镇政府的文书出了会议室，在楼上喊道：“大家都上来，到会议室说事。”
会议的结果是，镇长要大家先保持冷静，县政府正着手解决这事，请大家先回去，有结果了会一个一个通知大家的，要大家相信政府，大家的钱不会打水漂的，然后不等大家发言，镇长就宣布了散会。春花在会议室里看到了村主任，村主任也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春花，他双手抱头，低下了脑袋。
沙苑农产品加工公司老板跑了的消息，几乎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沙苑镇。春花骑着轻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发现大姐和二姨已经坐在家里等着她。
“春花呀，你是不是把智明的钱也投进那个加工厂了？村里人都传乱了，说那个南方老板把钱卷着跑了，你看你弄的是啥事啊？”二姨一见面就哭丧着脸问她，看得出她肚子里的怨气很大。
大姐春叶则是和风细雨地问她：“春花，你真的把钱都人到那个厂子里了？”
春花无言可说，她沉默着坐在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开水，喝了一杯水，然后对二姨和春花说：“二姨，大姐，你们的钱过几天我会还给你们的，你们放心吧。我刚从镇上回来，县上和镇上正在处理这件事，有政府管这事，咱的钱跑不了。”
西霞站起身来说：“你相信政府，我可不相信。这不明摆着吗，南方人是空手套白狼，早就卷着几百万块钱跑了，这么大的窟窿政府会给你补上？要等政府给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春花，你也知道，智明的胃病现在是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县医院的医生都说了，再不去西安大医院看病，就会把病耽搁了。我们全家现在是急着等钱给智明看病，我实在是怕再耽搁一天，智明会有个三长两短啊！”说着，西霞的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春叶一听二姨这样说，心里也不安起来。她说：“春花，大姐也知道，你弄下这事，心里也着急，本来大姐不想催着跟你要钱，可是这地里马上就要上肥料，本来这点钱大姐也能想办法应付过去，关键是前几天村里有人给安顺说了个媳妇，虽说那女娃一条腿有点跛，但能看上咱安顺，不嫌弃咱安顺是个哑巴，咱就很知足了。你也知道，安顺今年也二十了，本来说等秋庄稼卖了钱，就给安顺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可是今年偏偏遇到了大旱年，地里的庄稼收成比去年差远了，大姐还指望你还钱，好给安顺订婚。”春叶看到春花低下头一副苦恼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个当大姐的把话说得有点不近人情，赶紧缓了缓口气，说，“春花，你也不要太着急，大姐比起二姨家智明，用钱还不是那么紧，大姐知道你现在遇到难处了，也就不催你了，大不了安顺的亲事再缓一缓，等你把钱要回来了，再说也不迟。”
春花的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这时，沉默了好久的满仓在一旁说：“二姨，大姐，你们就不要逼着春花了，你们那才多少钱啊，你知道春花身上背着多少钱吗？三十万！除了我们家的二十几万，还从信用社贷了五万，你们两家的钱才是个零头。你们想想，春花心里有多着急，多难受啊？”停顿了一下，满仓又面对西霞说：“二姨，你现在要是急着用钱，我今晚就想办法给你们去借，保证明天给你送过去，行不？”
西霞一听，沉着脸，说：“好吧！那我就等着你明天来。”说完，就催促着春叶一起回家去。
西霞和春叶走后，春花擦着眼泪问满仓：“你能向谁借钱去？一万块啊，谁能那么顺利地就把钱借给你？”
满仓说：“我也没有把握，只是想把二姨支配走开，看到她那样逼着你要钱，我心里也窝着火，真是墙倒众人推！”
春花理解满仓的好意，她心里稍稍感到好了一点儿。人，只有经过身处困境，才知道谁是真心对自己好，谁是真正的亲人。人心隔肚皮，平时大家见了面都是一脸笑容，嘴上说的都是甜言蜜语。可是，当你身处逆境，遇到难处了，不一定是对你微笑的和对你说甜言蜜语的人帮你。她知道，只有和自己同甘共苦的满仓，才是真正替她着想，关键时候给她伸出一只温暖的手，把她从逆境中拉出来。
看到春花情绪平静下来后，满仓又说：“春花，要不咱这样吧。我找找满囤、满福，让他俩凑点钱，能凑多少就凑多少，你晚上到三大家去一趟，请三大帮帮忙，再顺路到你妈家找找宝根，让宝根也凑点钱，这样靠众人帮忙，一万块钱还是能凑够的。”
春花没想到满仓还有这办法。不过，她还是估计满仓的两个弟弟会拿不出多少钱的，毕竟是靠种庄稼挣钱，也挣不下多少。至于宝根，工资也不是很高，还要管家里、管妈妈看病，手头恐怕也攒不下多少钱。三大当着乡长，一万块钱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多大的事，就是三娘的话不好说，她实在不想去看三娘那张冷漠而高傲的脸。但是，事到如今，那一万块钱逼着她不看也不行了。
天黑之后，春花就骑上轻骑去了娘家和三大家，满仓也趁着两个兄弟晚上从地里干活回来，就去了满囤和满福家里借钱。
事情的结局却大大出乎了春花的意料——日子过得最紧巴的满囤一听嫂子遇到了难处，二话没说就把他农闲时候干苦力活挣的三千块钱和地里卖了花生玉米收人的两千块钱都给了哥哥；三弟满福听了哥哥的来意以后，先给媳妇做通思想工作后，就给满仓拿出了三千块钱。春花则按照她的预测先直接到了三大家里借钱，没想到被三娘一句话就顶了回来。三娘说：“哎哟，我说春花呀，你挣了大钱也不见你看你三大来，这会儿咋就想起你三大了？我还以为你离了你三大啥事都能成？”春花一听，二话没说，转身就走出了三大家门口。她闷闷不乐地来到娘家，正好宝根回到了家。宝根看到二姐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等二姐开口，就询问起二姐是不是把钱投到了那个公司。春花点着头，说明了来意。宝根在镇上早就知道了那个公司的事情，知道二姐人了股现在要还钱，他就当场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积攒的三千块钱给了她。
春花总算临时度过了二姨催钱这一难，可是更大的困难还在后面。如果到年底公司还不能返还她的钱，她就要面临着信用社五万元贷款到期还款的压力，弄不好她所抵押的整院楼房也要被变卖。
春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美梦，梦中她经过十几年的苦苦奋斗，一步步脱贫致富，拥有了村里人都眼红羡慕的金钱和房产，可是现在发财致富的美梦醒来了，她又回到了以前一无所有的地步，而且还背负了沉重的经济债务与人情债。
人生有高潮，就会有低谷。一切的一切都源于自己对金钱和财富的贪婪，来源于对无限膨胀的虚荣的追逐。春花知道，阳光四射的白昼已经结束了，迎接她的是黑夜里的跋涉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