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沙苑人家
25252200000034

第34章

一九八四年的夏天,宝根高考最终以3分之差落榜了,而让宝根不敢相信的是,丁洁云竟然顺利考上了外省一所师范大学。

其实,进人高三第二学期之后,宝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丁洁云。也就是说,那个飘着雪花的晚上他俩在雪地里并肩漫步,就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

第二学期开学之后,高三每个学生都进人了紧张的临战状态,大家都绷紧了神经,投人到没黑没白的复习之中。就在复习之余,宝根还特意留心着丁洁云的身影,可是整整一个学期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宝根以为丁洁云十有八九是辍学了,要不就是她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几次都鼓足了勇气想去她家里找她,鼓励鼓励她把高中课程学完,可是他不认识她的家,虽然她的家就在县城里面,可是丁洁云从来没有领着他去过她的家里。他想,可能是她的家里情况特殊吧,丁洁云不便于把自己领着去,再就是高中阶段的学生家长一般都会忌讳女生和男生密切交往的。丁洁云就这样不知不觉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知道丁洁云考上外省一个师范大学的消息,还是宝根高考落榜后的九月下旬在家里收到了一封来自新疆师范大学的信。丁洁云可能不知道宝根没考上大学,就只好把信寄到了他家里。信封上那两行秀丽的字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一看,却发现信的最后署名竟是宋洁云,而信封里却夹着一张丁洁云在新疆师范大学门口照的照片。

宝根:

你好!好久不见了,挺想念你的。不知道你考上哪所大学了,也不见你告诉我一声。我想,你一定是考上西安交通大学或者西北工业大学了吧?我没有你考得好,只考了个新疆师范大学,其实我觉得,女孩子嘛,将来当老师也没有什么不好。在这里,我要感谢高中三年来你对我的帮助,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宝根,还记得那个下雪的晚上我们一起在雪中漫步的情景吗?在静静的校园,空旷的操场,漫天飞舞的雪花里,我们肩并着肩,漫步在雪的世界里,昏暗的夜色里,知道吗,那时我的心简直要跳了出来。那是我终生难忘的夜晚,也是见证我们友情和爱情的夜晚。宝根,有一句话压在我心里好久了,我一直没敢说出来,因为那时我们都是中学生,都是肩负着高考使命的重任,时代和环境都不容许我说出那句话。现在,高考终于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向中学时代告别了,我们也过了成人的年龄了,所以,我现在要向你大声表白我的心声:

宝根,我爱你!

现在,我终于跟上你的步伐了,也走进了大学的校园,我们可以共同在大学的生活里享受美好的青春年华,描绘自己美好的未来蓝图了。宝根,不管你将来是当了科学家,还是政府领导,我都愿意做你的绿叶,你在前方冲锋陷阵,我在后方做你的坚强后盾,我们虽然不在一起,相隔几千里,但是希望我们的心始终牢牢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吗?

对了,忘了告诉你,自从那个雪夜我们分离之后,高三最后一学期我就转到新疆一所中学上学了。当然了,高考也是在新疆考的,为的是新疆那边高考录取分数线比陕西低,我的高考成绩要是放在陕西,连中专都考不上的。我转学的事情是我继父给我办的,高二结束后,他就把我的性(我以前姓我亲生父亲的姓)改为他的姓,我就从“丁洁云”变成了“宋洁云”了,新疆那边有我继父一个兄弟,我继父就把我的户口转到新疆他兄弟的名下,这样我就以他兄弟的女儿的名义参加了新疆的高考。这么说来,我还真得感谢我的继父。其实,他人挺不错的,为了抚养检来的女儿,直到四十多岁才和我母亲成了家,即使他和我母亲后来生了一个儿子,他对我还是格外关心,我穿的衣服都是我继父给我买的,我上学的钱也都是我继父给的,现在想起来我以前对他那样冷冰冰的,真觉得对不起他。在我离开家将要去新疆的那一天,我恭恭敬敬站在我继父面前,眼含着热泪,发自肺腑地叫出了第一声:“爸爸!”我也看到了,继父苍老的眼眶里瞬间也充满了泪水。

宝根,我说得太多了,可是这些事我从没有对其他人说过,特别是我转学在新疆考试的事,那更是不能跟别人说的。我知道,我继父为了我的前途,可是冒着违反政策的风险在办这件事,他也说了,这是他一生中唯一做的一件违背组织规定的事情,希望你也替我保密。

宝根,你进了大学门后也别忘了照一张照片给我寄来,也跟我说说你的心里是咋样想的。我等待着你的来信。

再见,宝根。亲吻你,拥抱你!

宋洁云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一日

宝根看着丁洁云的来信,心里有一种莫大的自卑和失落感,看着照片上丁洁云阳光灿烂的笑脸,他的心里却在默默流泪。他觉得命运之神和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又觉得高中三年自己仿佛是在做了一场黄粱美梦,现在梦终于醒了,自己重新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他还觉得自己好似和丁洁云在高中校园里上演了一场命运对决与爱情游戏,最终她胜利了,而他杨宝根从最初最被看好的赢家成了最后的失败者。他把信和照片放进信封里,划了一根火柴,让它们燃为灰烬。他要把过去的一切从自己的脑海里洗得干干净净。他知道,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远的分别了,他是无颜再见到丁洁云了,她现在成了美丽的天鹅,成了童话世界里的白雪公主,而他杨宝根则成了趴在沼泽地里的癞蛤蟆,成了别人眼中的小矮人。

宝根觉得家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让他憋得喘不过气来,仿佛自己成了巷子里的小丑,走在哪里都被人嘲笑着。他一个人默默走出了家,爬上了高高的沙坡,坐在沙坡顶上,看着西边夕阳西下的余晖,感到自己的人生就像这落山的日头,即将从光明走向黑暗,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小道。他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是不允许他再补习了,就是高三这一年,也是年衰体弱的爹妈在地里拼了老命供给他在学校的费用。他也知道,自己的亲戚中没有人能帮他继续自己的学业,大姐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二姐刚盖了房,还生了小孩,是指望不上了。他的前途很可能就此黯然失色了,他不得不开始面朝黄沙背朝天的生活,不得不像那些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的庄稼汉,在黄沙窝窝里手拿铁锨、锄头开垦黄沙,也不得不像童年那些没念过多少书的玩伴一样,娶个媳妇、生个孩子,过着“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其实,与自己一样受到如此煎熬的还有年老的爹妈。他知道爹妈对自己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他也知道全大队的人都在盯着他和爹妈,等待着杨宝根考上大学为全大队人争光,特别是妈这三年来日夜都在替她的宝贝儿子操心,多少回去了西岳庙给他抽签、烧香、拜佛。爹也是整天把太阳从东山背到西山,脸上的皱纹深了,挺拔的脊梁也有点弯曲了,稀疏的头发也渐渐花白了。他还知道,为了供他上学,这几年来爹和妈平日里没有买过一件像样的新衣服,没有吃过一顿有大肉的饭菜,地里庄稼卖的那点儿钱几乎都用在了他身上,全家人都盼着高考结束后宝根金榜题名的那一刻。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破裂的泡影,都是一场美梦。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爹妈那种失落感宝根是最能体味得到的。

宝根在家无聊透顶,实在没事可做,也懒得做,就闷闷不乐来到了二姐家里。春花最先从三大那里知道宝根落榜的消息,看到宝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对宝根说:“宝根,考不上大学也没啥见不得人的,前面的路还长着呢。考不上大学照样可以活下去,还要比别人活得更好。不要泄气,听二姐说,下一步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在家自己复习,明年再参加高考;另一条路是发挥你的特长,在写作上再努力,说不定有机会了还能当个民办老师,或者当个大队干部。农村里不如你的人多着呢,你有文化,还怕啥?”

二姐一番话让宝根眼前豁然开朗,好像拨去了乌云,看到了一线阳光。他在心里揣摩了一下,还是走第二条路比较合适,因为在学校有老师辅导的情况下才考了那点分数,在家一个人自学肯定不行。再说在家里不是下地干活,就是给亲戚朋友帮忙,这种环境能有自学考大学的保障吗?他从小就喜欢文学,早就萌发了文学创作的念头,现在身处农村,不用牵挂六七门学科的学习,可以在业余时间专心致志写作,每天扎根于黄沙和泥土之中,肯定能吸收丰富的生活营养,为他的创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素材。只要坚持下来,他坚信自己一定会取得成功的。

回到家,宝根擦干泪水,鼓足勇气,在干完了一天的庄稼活之后,晚上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桌子上,铺开稿纸,开始奋笔写作。他从短小一点的诗歌、散文、小说写起,还从大队的图书馆借来几本《延河》《人民文学》《散文》和《诗刊》杂志,边看边自己创作。在九月份学生开学之前,他把自己和丁洁云在学校由友情发展到恋情的故事写成一个五千字左右的短篇小说,用作文稿纸誊写整齐,试着投寄给了《延河》杂志,又把自己写的几首反映改革开放后农村面貌焕然一新的诗歌投寄给了《陕西农民报》,然后就默默等待着结果。然而,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他的小说和诗歌如同两粒石子丢进了大海里,连响都没有响,就悄无声息了。然而,宝根越是面对失败,越是发疯了似的写,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从现实生活中寻找写作素材,模仿文学刊物上的作品不停地练笔,他的房间除了书籍就是稿纸。他白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在家看书,晚上就坐在桌前灯下,苦思冥想,奋笔写作。仅仅两个月时间,他就把在学校用的作业本正反两面写完了,然后在考试卷子的背面写。他写了不少半成品作品,从中挑选了自己认为满意的诗歌、散文、小小说开始疯狂投稿,后来连一分钱的信封、八分钱的邮票都买不起了,他就把作品收集起来,等将来有机会再慢慢投出去。

由于晚上写作看书,宝根早上常常要睡到很晚才能起床,白天下地干活也显得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好几次在玉米地里锄草都把玉米苗锄掉了。宝根的这副样子让天祥实在看不下去了,天祥最近的脾气也越来越火了,早上天不亮他就趴在宝根房间的窗台下面,喊宝根起来下地干活。宝根总是懒懒地应一声,又接着睡懒觉。天祥第二遍喊他时充满了火药味,忍不住骂出了声,声音也像高音喇叭一样提高了响度。宝根有点儿胆怯了,只好一边用手背揉着迷迷糊糊的双眼,一边坐起来,慢慢穿衣服、洗脸。到了地里,已经到了太阳当头照的时候,宝根在地里干活浑身乏力的样子同样让天祥心里窝火。他走到宝根面前,指着他锄过的草说:“这就是你锄过的草?草没有锄干净,倒是把苗伤得不轻。你说你应的是啥心?”看到他干活歇歇停停的时候,就喊:“看你那干活的样子,哪里还像小伙子的样子?我是白养了你十几年!”有一次,宝根给玉米地浇水时,顺手拿了一本小说,一边浇水,一边看小说,他只顾看书,水渠跑水了也不知道,结果一渠的水跑到人家萝卜地里,自己家的玉米干旱得快要死了,却把人家的萝卜地灌了个湿透。天祥看到后肺都要气炸了,他一把夺过宝根手中的书,把书撕了个稀烂,狠狠丢到水里,骂道:“叫你浇水来了,你却在这里看书,你看看,水都浇到哪里去了?你这工不工,商不商的,像个啥球样子?”宝根看着自己惹下的祸,心里虽说有点不服气,可不敢在爹面前发作,只能默不作声,忍受着爹的训骂。

整个夏季,天祥和宝根都处在家庭内战的对决之中,父子俩由开始的冷战发展到后来的火爆对峙,宝根开始还是顺从的,还能听进去爹的话,后来就忍受不住了,开始顶嘴,开始为自己的尊严反抗,他的反抗也是由初级慢慢升级为大声反抗,以至于发展到最后的与爹对着干,“你不让我干啥我偏要干啥”。东霞只能夹在父子两人中间受夹板气。她说儿子,儿子不听她的,说天祥,天祥反过来责怪她太溺爱宝根。天祥说东霞“宝根成这副模样全是你惯的”,东霞两边不讨好,只能默不作声,看着两人就这样整天吵来闹去的,让家里也得不到一时的安静,缺失了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亲情和温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着。最先撑不下去的是天祥,儿子宝根的犟脾气让他也没法子了,他这两个月来火气太旺,脾气太大,身体慢慢出现了气短哮喘的老毛病,而且比以前更严重了。晚上,他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方面为不争气的儿子宝根唉声叹气,一方面忍受着哮喘气短的折磨。东霞开始害怕起来,害怕天祥的身体出现大问题。她睡在天祥身边,从天祥一晚上唉声叹气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中,能感受到天祥心中的难受劲。她心疼自己的男人,劳累了大半辈子,没有享过一天清福,本指望宝根像金祥家红卫一样考上个大学,为全家人脸上争点光,最起码把他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好,再不用像上一辈这样在黄土地里刨食。没想到宝根每到关键时候就把气冒了,三年前考师范没考上,现在考大学又是差了几分,家里现在这个样子,咋能再供他补习?她也替宝根难过,一个从小就学习用功、平时考试总是排在前面的娃娃,咋就考不上大学呢?人家金祥家的红卫咋就第一年就能考上?想到这里,东霞的眼泪也就不听话地流了出来。她也像天祥一样彻夜睡不着觉,有时候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想着天祥和宝根的事,她就偷偷流泪,抽泣着问天祥:“娃他爹,你说宝根该咋办?”

天祥只能叹着气,不作声。有时候东霞问得频繁了,他只好说:“听天由命吧!他爱咋就随他咋去。哎,我是老了,力不从心了,管不住他了。”其实,天祥也在替宝根的下一步想着,他曾找过金祥,说起宝根在家看书写东西,白天不安心干地里活的事情。金祥安慰他说:“大哥,宝根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要是公社招聘社办干部,我会给领导说说,让宝根先在公社干干。只是这事不能太着急,得找机会。”

东霞闷在家里整天听着天祥和宝根父子俩吵架,心里也憋得难受,她没事就来到彩霞家里。彩霞听着大姐诉说着家里的难事,就想起了西霞和喜财去新疆找飞霞、新军办事的事,就说:“对了,大姐,你干脆让我大哥也去新疆找找飞霞和新军,让宝根去当兵,以后转个志愿兵或者考个军校啥的,智明和银锁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东霞摇了摇头,说:“你大哥那种人,你还不知道?打死也不愿意求人。他除了求过他的兄弟金祥外,没求过一个外人。让你大哥像西霞和喜财那样找飞霞两口子,他可张不开口。再说了,新军的战友不是已经回老家了吗,新军就是想给咱帮忙也帮不上啊!”

“新军帮不上,那咱就找春草两口子吧,春草的夫婿梁斌可是给银锁办成了事啊!他在你家里也住过一段时间的,和春花又是那么好,春草又是咱的亲生娃娃,找他还有啥说的?”

一提起春草,东霞心里就像被蜂蜇了似的,她不想说起春草,那是她心底永远的痛。她摇着头,没说什么,拖着疲惫无力的身躯,失望地回家了。

这天晚上,“杨倔头”突然找上门来,他对天祥说:“天祥哥,听彩霞说起宝根的事情。我倒是听到一个消息要告诉你。”“杨倔头”端起桌子上天祥的水烟锅,捏了一把烟叶,点着,“呼噜噜”吸了两口,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听说,有人把娃的户口转到了外地考试,那边分数线低,比咱们这里好考上。大哥你也可以去新疆找找新军,看能不能把宝根的户口也转过去,到那边考大学,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不用看谁的脸。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你不妨试试!”

天祥一听,觉得“杨倔头”说的倒是一个好办法,他也听宝根说起过他一个女同学把户口转到新疆后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他又去找金祥说起这件事,金祥告诉他确实有不少人这样办,只要宝根的户口能落到新疆,凭着宝根的学习成绩,在那边考试就不用担心。听说户口要提前一年落过去,所以事不宜迟,现在得马上行动。

天祥来到喜财家,把想找新军给宝根转户口的事情说了,他向喜财要新军和飞霞的电话,然后自己到大队给新军打电话说这事。喜财连想都没有想就说:“这事肯定不行。大哥,新疆现在落户口很难的,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还是不用找新军了。你想想,前几年秋菊在那边都干了一年工作,最后也没有落下户口,你现在突然想把宝根的户口搬过去,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天祥被喜财说得心里冰凉,他还是不罢休,说:“听人家说,有人去年还把娃的户口迁了过去,人家都能办成,到了咱,咋就不行?你把新军的电话给我,我想亲口问问他?真正不行,就不为难他了,我再想其他办法。”

喜财支支吾吾说:“我这里是老电话号码,听说他家电话号码变了,新电话号码我这里没有。自从我从新疆回来后,再没有跟新军电话联系过。这样吧,大哥,你找找我二姐,她那里有飞霞姐家的新电话号码。”

在西霞家里,天祥没有再提起宝根的事,直截了当向西霞要起飞霞家的电话号码。西霞反复问天祥,要电话号码干啥,天祥不知怎么编了个借口,说:“听彩霞说,我家春草在新疆找到了,我想问问飞霞和新军是真还是假。你大姐一直哄我说,春草当年就死了,我不信。”

西霞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想了想说:“大哥,去年我们从新疆回来时飞霞倒是给我抄了她家的电话号码,我回来后把那张纸条就给了喜财。你找喜财要吧!”

“我找过喜财了,他说电话号码在你这里,要我找你要。”天祥有点儿生气了。

西霞说:“他胡说,前几天他还给新军打过电话,问他家银锁的事情,咋就不知道新军的电话哩?他肯定在哄你哩,你再问问他去!”

天祥像皮球一样先是被喜财踢到了西霞家里,然后又被西霞踢到喜财家,碰了两个“软钉子”后,天祥只好怀着一肚子气悻悻回到家里。天祥躺在炕上回想起喜财和西霞的话,感到两人都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怕他知道。西霞和喜财两次去新疆都没有给他和东霞打招呼,去年冬天去新疆时就是西霞硬挡着不让春花去,要不是彩霞回来拿着那张相片给他和东霞看,他还不知道春草还在,而且就在新疆。这可是自己的亲闺女啊,飞霞和新军办不成宝根的事情她不怨人家,可是眼下自己想和新军通个电话都这么难,西霞和喜财处处给自己设障碍,推来推去就是不给他新军的电话号码,让天祥窝了一肚子的火。天祥知道找新军这条路走不通了,他又想到了一条路,要是找找春草说不定还行,春草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宝根的亲姐姐啊,亲姐弟之间心肯定离得近。可是,现在有西霞和喜财这两堵墙横在他面前,同样阻断了他找亲闺女的去路,没有电话,没有地址,就连通过飞霞和新军联系春草的路子也被掐断了。他又憋了一肚子气,躺在炕上,连出气也觉得不顺畅。

东霞做好了午饭叫天祥吃,天祥睡着不起来。他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也不觉得饿。东霞把饭碗端到天祥身边,放在炕沿上,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韭菜饺子。看到天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东霞问:“你这是咋了?又跟谁生气?整天脸吊着,好像谁欠你几十块钱。”

天祥突然坐起来,“啪”的一下把饭碗打得掉在了地上,碗摔得粉碎,饺子滚落了一地,热气腾腾的饺子汤也洒了一地。东霞也一下子来气了,说:“我又把你咋了,你跟我发这么大的火?”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天祥怒吼起来:“咋了?你说,你把春草给了谁?你不是说春草死了吗?咋在新疆了?一圈子人都知道了,只有你在装糊涂?你是不是和你娘家几个人合伙哄我?西霞和喜财******都是什么东西,我的娃都挡着不让我认了,以为他们在新疆做的事我都不知道?小人,简直猪狗不如!”天祥用尽各种恶毒的语言骂了起来,他骂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痛着东霞的心窝。

“我娘家人咋了?没偷没抢的,害得着你这样骂我娘家人?都丢了几十年的娃,你认她做什么?咱抚养她了?你要认春草,你就去新疆,没人拦着,关西霞和喜财的啥事?人家又没有拦着你。春叶、春花还没让你操够心?你还要替春草操闲心?”东霞这回没有忍让退缩,她要护着娘家人的面子,把憋在心中几十年的委屈、愁苦一句话、一把泪地倒了出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抽泣,肩膀也随着一耸一耸的。

天祥更来气了,他抓起头下的木头枕头,朝着东霞脸上狠狠砸了下去,指着东霞骂道:“人家欺负咱,你还替人家说话,你这吃里爬外的东西,还有啥脸跟我说春草!”

东霞的额头被木头枕头砸出一个口子,殷虹的血顺着鼻梁、嘴角流了下来。东霞坐在地上,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天祥,哭着说:“死老东西,我跟着你大半辈子了,伺候了老的,伺候小的,你这样对我?当年你在窑上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你知道我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女娃娃有多难?我给你把娃娃一个个拉扯大了,你就这样打我,我这辈子造了啥孽呀!呜呜……”东霞哭着说,她想擦干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她的一只手已经被血染红了,半边脸都是鲜血流下的印迹。她哭累了,也说累了,就从地面上爬起来,晃晃悠悠走到院子的水缸前。水缸里是宝根早上刚挑满的水,她看着水缸里自己可怕的倒影,一咬牙,一头插进水缸了,水面上立刻泛起一串水泡。

这时,“杨倔头”正好来到天祥家串门,看到东霞头朝下插进了水缸,他赶紧跑了过来,抓住东霞的下半身把她拖出水缸。他一边拖着东霞,一边喊:“天祥哥,天祥哥,快来呀,东霞掉水缸里了!”

东霞得救了,天祥却病倒了。

春花知道了爹和妈吵架的原因后,愤愤地找到二姨西霞家里,质问她为啥不给爹新疆的电话,害得爹和妈吵架,差点儿闹出人命来。西霞却双手叉腰,蛮有理地说:“你爹要新军电话,我又没有。他要去新疆寻人办事,我又没拦着,你爹和你妈闹事,关我啥事?”春花找到大舅喜财家论理,喜财却说:“你爹是让宝根没考上大学气的,关我啥事?”

春花问:“你明明有我三姨夫的电话,我爹向你要,你为啥不给?你是不是想把我爹活活气死?”

喜财也理直气壮起来,说:“你以为新疆的电话能随便给人?你外婆在世的时候早就立下了规矩,新疆的电话和信只认我一家,其他姊妹谁也不能随便和新疆通话通信!你爹要找新军,他就直接去新疆,我不会拦他!”

春花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算是完完全全看清楚了二姨和大舅是啥人了,知道和这两个人论不出个啥理,就扭头走了。她在心中发誓,以后再不和二姨、大舅来往,这样的亲戚没有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