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沙苑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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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春花虽然为了最初的爱情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是那种浪漫而美好的爱情,对她来说,却是她人生中一段最美好的记忆,不管时光的河流冲刷多久,都不会被冲刷掉的。

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这段不平凡的爱情之路,她心中充满幸福和苦楚。美好的初恋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思念和痛楚。离开梁斌后,她接二连三给他写了十几封信,每封信的最后都写了一句话:速回信,想你!可是每封信寄出去后,都如泥牛人海,有去无回,让她体会到,思念一个人是多么的痛苦而甜蜜。爱情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刀子,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折磨着她的感情。她想起了一篇小说里主人公说的一句话:“爱一个人只需要几秒钟,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说得多么深刻、多么现实啊!是的,梁斌是刻在她脑海里的爱情符号,也许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但她却永远不会忘记他。她相信,梁斌也不会忘记她,毕竟他们深深地真爱过,在月光下许过爱的誓言,在沙梁上温情拥抱过、激情亲吻过,在月亮老人的见证下交换过信物。她一直珍藏着梁斌给她的那块手表,一直没有舍得戴在手腕上。那块手表就是她的生命,就是她爱情的寄托,就是梁斌的一颗爱心的见证。她用红绸子裹了十几层,藏在桌子上的木梳匣子里,晚上一个人时会偷偷拿出来,轻轻上紧发条,放在耳边听那手表的“嘀嗒”声。那每一声“嘀嗒”就是梁斌的心跳声,就是梁斌在心里对她说的“我爱你”。

春花不知道梁斌现在到底在哪里?梁斌有可能回成都老家了,和他父母在一起生活,他残废了,也没有工作了,由他父母照顾他的生活;梁斌也有可能没有回老家,留在了部队的疗养院。她那天问过他们部队的那个穿着四个兜的干部了,他告诉她,梁斌有可能去军区疗养院了。对!他是在战场上负伤的,应该是战斗英雄了,战斗英雄的后半生应该由国家照顾。她想,如果梁斌现在就在她眼前,哪怕他只有一条腿,哪怕他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东西了,哪怕他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她都愿意陪在他的身边,照顾他,甚至和他结婚。她也能理解梁斌,他残废了,他怕连累她的后半生,才毅然提出了和她分手。他做出这一决定时,心情一定是痛苦的。他一定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反反复复的情感与道德的对决后,忍受着背叛爱情的折磨,才忍痛割爱做出了这个决定的。虽然他没有把话说得那么决绝,但春花还是能感受到他在信里遣词用语都很小心谨慎。

再美好的东西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春花明知再想梁斌也没有用了,他现在一定有了自己的新生活,说不定也有了自己的新家庭。春花只能把这段爱情埋在心底,作为人生中永久的纪念。她必须面对现实,面对未来。自己的青春毕竟才刚刚开始,人生的道路还很漫长,她必须重新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和伴侣。可是,全大队里像她这样年龄的青年男女基本上都成家了,就连读了三年高中、没考上大学的高中生,也差不多都有了对象。在农村,女青年上了二十岁后就陆续出嫁了,她今年虚岁已经二十四岁了,还是单身,再不赶紧找个对象,就真成了电影里的“嫁不出去的姑娘”了。

自从她出了跳河自尽的事情后,再没有人来家里说媒了。这两年爹妈也催过她多少回了,她都没有上心,现在心情平静下来,才想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也通过生产队里的一些没出嫁的女子打听着,看有没有年龄合适、人差不多的小伙子,全大队十个生产队倒是有几个年龄大一点的男青年没有找到媳妇。可是仔细一想,不是人长得有毛病,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都是人家挑过的“剩货”,至于外大队的情况她就不清楚了。在危机面前,她没有慌乱,决定耐心等待,有缘人总会出现在眼前,是自己的,总会来到自己身边;不是自己的,抢也抢不过来的。

吃过早饭,春花背着农药喷雾器,过了洛河,一个人朝着河北边的棉花地里走去。这些天,她和队里另一个妇女的任务就是给河滩上的五十亩棉花地喷洒农药,杀死那些专吃棉桃的棉铃虫。雨过天晴,棉花地里的棉铃虫就会多起来,蚕食刚长出来的棉桃和叶子。棉花可是沙苑大队的主要经济作物,各生产队自然对棉花生产都格外重视。长出棉铃虫,各生产队就都会派人背上农药喷雾器,给棉花地里打农药。打农药最好是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这时候药性大,对棉铃虫的杀伤力也最大。今天和她搭档的妇女家里有事,她只好一个人去地里打药。

八月的洛河河滩地里,绿油油的一大片庄稼丰收在望,玉米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了,一颗颗挂着粉红色、棕色胡须的玉米棒子斜插在玉米秆上,随风摇晃;结满了绿桃的棉花枝繁叶茂;结满了黄豆、豇豆的豆蔓子也在地里尽情铺展开来。春花来到地头的水渠边,从背上卸下喷雾器,按比例给喷雾器配好农药和水,再打足气,然后背到右肩膀上,走进齐胸高的棉花地,拧开喷头的开关,对着一颗颗棉桃开始喷洒农药。正午时分,骄阳似火,棉花地里一丝风也没有,地头公路两旁的柳树上知了在“吱吱”地叫着,密不透风的棉花地里蚊虫在飞来飞去。春花喷洒完一亩多地返回到地头,脸上的汗水就像雨点一样往下流,喉咙里也像着过火一样灼烧。此时的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按照她的计划,中午和下午加把劲,再剩下不到五亩地就全打完了,明天就可以不用再来这里打药了。

她忍着口里的干渴和身体疲惫,再次配好药,打足气,背上喷雾器,走进了棉花地。药水像喷泉一样从喷头喷出,洒在棉花叶子和棉桃上沙沙作响,刺激呛鼻的农药味也随即在阳光下蒸发上来,即使戴上口罩,也能闻到这种农药味。好不容易打完三亩地,春花感到身体几乎要透支了,上衣和裤子都被汗水和药水浸湿了,脸上灼烧得火辣辣疼,农药味刺激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有气无力地走到地头的柳树下,靠着柳树坐下来,闭上双眼,似乎进人了模模糊糊的梦里。

“哎,你咋了?脸色咋这么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隐隐约约听到耳旁有人叫她。她使劲睁开双眼,看到一张黑里透红、表情焦灼的娃娃脸出现在眼前。这张脸庞几年前曾经在自己眼前晃动过,现在看着依然是那么的熟悉,但此时她神情恍惚,如同在梦里一般,竟然一时想不起来以前在哪里见过这张娃娃脸,也想不起来他是谁。她奋力睁大双眼,迷迷糊糊看到一个身材低矮壮实的男青年站在她面前。男青年身上也背着一个喷雾器,准备到地头的水渠里给喷雾器灌水配药。春花揉了揉眼睛,使眼前模糊的影像变得清晰一点,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后,才叫了一声:“杨满仓!你咋在这里?”

满仓那张娃娃脸露出憨厚的笑容,说:“我也给队里的棉花地打药,打到这边地头一看,药桶子里没水了,就顺便到你们队的地头水渠里灌水。春花,我咋看你身体不对劲啊!”

春花用双臂支撑起身子坐起来,说:“刚才给棉花地里打药,天太热,感觉到浑身无力。”

满仓显得有点着急,说:“我看你这是农药中毒。天这么热,在地里打药时间长了,很容易中毒的。”说着,他从身上背的一个绿色军用挎包里取出一只水壶和一盒清凉油,递给春花,说:“你先喝口水,解解渴,再在额头上抹点清凉油,再歇一会儿,等感到轻松了,去那边水井旁洗洗脸。对了,我这里还有点薄荷片,你含在嘴里会感到清凉一点。”

春花接过满仓递过来的军用水壶,昂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半壶水,感到心里清凉如冰,然后,又接过他递来的薄荷片,在嘴里含了一片,顿时感到一丝凉气透过牙齿、舌头被吸人喉咙、肺腔。她感到浑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想站起来准备给喷雾器继续配药,把剩下的不到两亩地赶紧打完,早早回家吃午饭。可是,她站起来后,身子仍有点不听使唤似的,走了两步,身子就摇摇晃晃的。满仓忙制止住她,说:“你先歇着,剩下的这几亩地我替你喷洒。”

春花感觉身上已经实在没有劲了,不好意思麻烦他替自己打药,说了句“你忙你的,不用麻烦你了”,就又坐下身子,想起自己刚才在地里浑身汗淋淋的样子,觉得自己脸上一定也被汗水弄得脏兮兮,就挪动了脚步,朝旁边玉米地头的水井旁走去,准备把脸和脖子、胳膊、手好好洗一洗,可是自己今天来时走得急了,把肥皂和毛巾都忘在家里了。满仓看出了她有点窘迫的样子,就从挎包里取出一盒肥皂和一条新毛巾递给她,说:“先用我的毛巾、肥皂洗洗脸吧,这都是我们队今天给我买的,是新的。”

春花开始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看满仓急急催促她的样子,就接住了,也没有说声谢谢,就朝水井那边走去。等她在水井旁的水泵上洗完脸、冲了头,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汗水,重新回到地头的水渠边时,看见满仓已经背起她的喷雾器走进棉花地里开始喷洒农药了,茂密的棉花树干几乎要将他又矮又壮实的身子埋没在棉花地里,就如同看到他在棉花地碧绿的海洋漂游,只露出一只胳膊和一个圆圆的脑袋。

不到一个小时,满仓就喷洒完了将近两亩的棉花地。他卸下肩膀上的喷雾器,在水渠里涮洗干净,把用完的农药瓶子埋进地头的土里,清理完这一切后,把喷雾器提到春花跟前,说:“你的任务算完了。你先坐在树下歇一会儿,我也只剩下不到一亩地了,一会儿打完了,咱们一块儿回去,行吗?”

春花看着满仓利索地做着这一切,看到他给自己打完了地里的药,还要给他们队的地里打药,这么热的天一定很累,本想劝他歇歇再干活,还没等她开口,满仓已经背起了他的喷雾器进了对面的棉花地。

回来的路上,日头已经偏西,也是农村人开始吃午饭的时候了。日头偏西的时候正是夏天里一天最热的时候。太阳像一个大大的火球在天空中对着大地喷吐着火焰,把大地烘烤得滚烫一般。走在柳荫覆盖的生产路上倒还没觉得太阳淫威的厉害,刚一走出柳树的树荫,春花就觉得像走进了火场一般,耀眼的阳光逼得人睁不开双眼,地面的尘土也像炒熟的炒面烙着脚心。春花向前走了几步,却听不见满仓跟上来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只见满仓像个猴子一样爬上了柳树,从树上折了许多柳枝条扔了下来,细细长长的柳枝条从树上飘落而下,覆盖在树下的尘土上。春花回头走过去,满仓已经从树上溜了下来。春花问:“你折这树枝干啥用?”

满仓“嘿嘿”一笑,没有说话。他拿起两支细长的柳枝条,弯成圆形状,然后像编辫子一样扭着柳枝条,一会儿手里的柳枝条就像变戏法一样变成一个圆圈,他再在圆圈的一周斜插上一些短的柳条,一顶柳树枝编织的草帽就成了。他双手拿起编好的柳枝草帽往春花头上一戴,不大不小,刚合适。春花戴上满仓编织的柳枝草帽,走在太阳下,再也不怕太阳的灼热了。

满仓很快也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草帽,戴在头上,然后从春花肩上卸下喷雾器,往自己肩上一背,两个肩膀各背起一个喷雾器,与春花肩并着肩朝洛河渡口走去。

满仓走在前面,两只喷雾器压在他坚实的红褐色的肩膀上,随着他的双脚抬动,也在一上一下跳动。满仓上身只穿了件白色的汗衫,说是白色,其实背上已经被汗水和农药水染成了一片一片的浅黄色。他下身只穿了件短裤,宽大的裤腿盖到膝盖上,两只腿粗短而结实,小腿的肌肉就像玉米秆上结出的玉米棒子,一疙瘩一疙瘩的。春花无意中关注到满仓脚上穿的那双布鞋,黑色的条绒已经磨得看不清条绒的纹理,在尘土的覆盖下也看不出鞋面的黑色了,倒让人觉得是土灰色的,后脚跟的鞋帮子早已经磨烂了,两只脚一走路几乎带不起鞋底来,只听到“噗嗒噗嗒”的声响。春花突然有点可怜起满仓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就穿着这样的衣服和鞋,都不怕巷子里的人笑话。她放快了脚步,赶上满仓,这才发现他鞋子的前面露出两个大母脚趾头。满仓害羞似的赶紧收回了两个大母脚趾,只留下两个鸟窝一样的洞口。她“扑哧”笑了,问:“满仓,你看你的汗衫都脏成那样了,鞋都破成啥了,你妈也不给你洗洗缝缝?”

“嘿嘿,我妈早就瘫在炕上了,哪能给我做鞋?嘿嘿,不怕你笑话,我家里弟兄三个至今都打着光棍,说媒的都嫌我家穷,还有哪个女子愿意到我家里来。”满仓说得很轻松,并没有流露出半点的诉苦和唉声叹气的意思。

春花想起来了,满仓只念到小学四年级就不念了,听班里同学说过他,当时他大就有病,家里日子很穷。没想到,他大死后,他妈又成了瘫痪,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

随后的几天,春花到棉花地里掰棉花芽子时,眼睛就会不由得朝地头公路对面的棉花地里看。她想,满仓也该会在棉花地里和她一样掰棉花芽子,可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看到满仓的身影,看到的却是两位妇女在棉花地里忙碌着。有一次她在地头歇息时,正好看到对面棉花地里一个妇女也到了地头,她忍不住问了一声:“大嫂,你们队上的满仓最近在忙啥?记得他那几天还在这里给棉花打过药。”

那位妇女说:“满仓只管给这片地打药,其他的事就不管了。这些天他又在黄豆地里打药。你问他有啥事?”

春花脸上马上红了,忙掩饰说:“哦,我们是同学,前几天我们在这里给棉花打药时碰到过。这些天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就随便问问。”

“这小伙挺能干的,心也好,就是家里穷,至今还没有说下媳妇,你就帮忙给他介绍个对象吧。”

春花大大方方地说:“那还有啥说的,只要有合适的,我肯定会给他介绍的。其实穷并不可怕,只要人好就行。”

“这你就放心吧,满仓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他妈虽说瘫了,可人很和善,要不是手脚不能动弹,干起活来年轻人都比不上。”妇女说着,两只眼睛盯着春花,那双目光像透视光线一样,探视着春花的心思。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春花回到家,妈把她叫到小屋里,当着爹的面对她说:“春花,妈问你个事,你要想好了再说。昨晚上三队有人来家里给你说媒了,说他们队有一个叫满仓的小伙子,听她说,你们还是同学,你觉得咋样?”

这突然袭击让春花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春花心里虽然有点动心,但没有马上表态,说:“你和我爹看着办吧。”

爹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等着春花的表态,见春花这样说,他才说道:“那个叫满仓的娃我都打听过了,家里穷不说,还有一个瘫痪的老妈,下面有两个光棍兄弟,这样的穷人家你嫁过去只有吃苦受累的份。你要是听爹的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妈也点着头,说:“春花,你爹说得也有理啊,妈也是这么想的,昨晚才没有给人家回话,就看你的想法了。”

“让我再想想吧!”春花说着,就离开了爹妈的小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躺在炕上,双手手指环扣着放在脑袋下面,望着天棚,眼前开始浮现出满仓的影像——满仓在棉花地里打药,满仓给她递毛巾肥皂,满仓上树折柳树枝条,满仓给她编柳条草帽,满仓替她背喷雾器,满仓那露出大母脚趾的条绒布鞋……还有那位大嫂说的那些话,总是在她耳边萦绕。两年前自己投河自尽,就是满仓及时跳到河里救了她。记得满仓给她说过,有几个情愿嫁给他的女子到他家一看,三间低矮的瓦房,一个瘫痪的老妈,两个光棍弟弟,当场都被吓跑了。要是他再不说下媳妇,下面两个弟弟也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春花觉得满仓就像那《牛郎织女》里家境清贫的牛郎,也像那《天仙配》里面的董永,人虽穷,心却善。穷,难道就是隔断爱情的鸿沟?春花觉得那几个看了满仓的家境后扭头走人的姑娘就不配满仓去爱,她们要走,就让她们走好了,不值得去挽留,也不值得后悔。这样的女人就是勉强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她们的心,她们在贫穷和病痛面前肯定会当逃兵,留给满仓的肯定是更大的伤害。春花也在心里问自己:满仓是牛郎,自己愿做织女吗?满仓是董永,自己能像七仙女那样不顾亲人阻拦,执意下凡嫁给董永吗?春花清楚,如果她要做织女和七仙女,就必须做好面对贫穷困苦的准备,做好伺候满仓老母亲的心理准备,做好为挑起一个五人之家生活重担的准备。还有个不能不想到的问题,自己嫁给了比自己个头矮、又黑又土气的满仓,能不能顶得住人们嘲笑和世俗的偏见?春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这样审问着自己,她开始是没有这胆量和决心的,唯有的只是一丝的同情和怜悯。可是同情和怜悯是爱情吗?能支撑起自己的人生选择吗?她问自己:你爱满仓吗?满仓值得你爱吗?你愿意在这样贫穷的家里生活一辈子吗?这些都是她必须面对的问题,是回避不了的,需要她发自内心地如实回答。春花想起了大姐春叶,嫁给有钱人家就幸福了吗?没有!看来,贫穷和富有不是决定幸福的唯一条件。她又想起了梁斌?那种风花雪月的浪漫爱情给她带来了幸福吗?最终没有!那只是一个梦想,不是现实。她生活在农村,每天必须与土地、日头和锅碗瓢盆打交道,她的幸福应该是脚踏实地的,实实在在的,摸得着、看得见、感受得到的。她在努力地寻找自己拒绝满仓的理由,无非就是家境贫穷,对方长相不般配。可是,嫁给家里有钱人、长得好看的男人,就一定幸福吗?《舞台姐妹》里的月红不是嫁给了有钱有势的戏院老板唐经理吗?最终得到了幸福吗?也没有!春花又开始想自己愿意嫁给满仓的理由。是呀,又黑又矮、穿着破烂、家境贫穷的满仓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喜欢和留恋的地方?是那憨憨的笑容,还是那心底的善良?是烈日下帮她给地里打药、又给她编草帽、怕她晒着的体贴,还是在自己投河自尽一刹那间,他奋不顾身跳到激流的漩涡里救自己的英雄壮举?都是!这些难道不值得她春花爱吗?难道不正说明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男人完全值得自己托付后半生吗?

春花头脑清醒了,心里的主意也坚定了。她起身走进爹妈的屋子,平静地说:“爹,妈,我想好了,要是那个说媒的再来了,就说我春花愿意嫁给那个满仓。”

妈瞪着双眼,半天说不出话来。爹本来已经躺在炕上,准备睡觉了,听到春花的回答,猛然坐起来,指着春花,狠狠地说:“你疯了?那样的人你都能看上?当初给你说了那么多对象,哪个没有他好?你这不是打爹妈的脸面吗?不行,你愿意也不行,我不愿意!”

“你愿不愿意,我不管,我心已定!”春花说完,扭头就出了门。

春花的犟脾气再次让天祥心头上了火,一气之下直感到血压往上蹿,心口好像堵了一团棉花,连气都上不来,脸色由红胀又变得蜡黄。

第二天是礼拜天,他一大早起来就来到金祥家里,向金祥说起了春花的事,说一句,叹一口气,最后给金祥抛下一句话:“这贼女子睁着双眼要往火坑里跳,简直要把我气死了,我是说不下她了,还得你去劝说劝说,我看她还是听你的话。”

金祥听了大哥的话,点头答应去给春花做思想工作。金祥听了春花的想法后,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做起了大哥大嫂的思想工作,说:“大哥,大嫂,春花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觉得,春花说得有道理,虽说那满仓家里穷了点,但只要人心好就行,再说了春花和满仓都还年轻能干,只要下功夫苦干,穷日子也会变富的。你们就不要替她担心了,满仓也是我的学生,我了解,肯定是好娃,他今后绝对不会亏待咱春花的。”

天祥和东霞一向是相信金祥的话的。金祥这么一说,天祥和东霞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秋收之后,春花就在简朴的仪式中嫁到了满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