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太平天国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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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太平天国不太平天京城里杀杀杀(2)

石达开是太平天国出类拔萃、才华出众的农民军事家、政治家。后来陈玉成在囚中,当问及太平天国人物时,他说:“皆非将才,唯冯云山、石达开差可耳。”李秀成被俘时也曾表示太平天国军政首领多属“中中,而独服翼王,言其谋略甚深。”因此敌对阵营诸帅,如曾国藩说“逆首石达开狡悍为诸贼之冠”,左宗棠说,“石逆狡悍着闻,素得群贼之心,其才智出诸贼之上。”

而且石达开也很有器识。杨秀清欺凌洪秀全、侮辱韦昌辉及其他高层干部,但对石达开却比较信任、尊重,对他也放得开。尽管石达开比杨秀清要年轻六七岁,是小阿弟。今存太平天国文书、包括所谓天父圣旨等记载中,也无有石达开挨整的文字。韦昌辉比石达开多一千岁,但两人关系也还可以。石达开左右逢源,他的高层人际关系是不错的。

1856年11下旬,天京内乱平息,石达开由安徽宁国回到天京。他以天国安危、大局为重,没有诛杀任何一个有悖与他的异己分子。

他受到欢迎。

当石达开风尘仆仆来到天王府议事大厅时,在那儿聚集的朝臣把他环绕起来,大家寄以很大的希望,尊称他为“义王”。中华几千年的儒家文化和伦理道德,使太平天国当家的农民群体很注视和讲究若干包含美好意思的文字,其中一个就是“义”,它是维系农耕社会人际第一道德要素。因而尊称石达开为“义王”,也是对他的行为崇高评估。

太平天国全朝同举石达开提理政务,辅佐洪秀全,主持朝政,总理军国大事。

石达开没有接受“义王”。

但天王是被动的。石达开有这么高的威望,这是他未能料到的,也是为他不高兴的。囿于群臣推举,才同意改封他为“义王”的。在这年编印的太平天国戊午八年天历,石达开所系爵号即是义王;后来太平天国创设六爵最高级时,始也定名为“天翼”;“天翼”还没有公布几个月,因石达开坚持不接受“义王”,仍称翼王,于是改“天翼”为“天义”。

天京内讧后,金田时期所封的四位军师中仅存的两位军师(杨秀清、韦昌辉)都死了。洪秀全再也不肯大权旁落,乃自兼军师,所谓“主是朕做,军师也是联做”。集决策和行政大权于一身。他封石达开为通军主将,通军,全军也,石达开原是左军主将,是在杨秀清等四人升了军师后所剩下的唯一的左军主将。

由左军主将到全军主将,都是位列天王之下,万人之上的。他仍是原地踏步。

权归天王。但石达开在天京半年,以自己的行为,安定人心,团结臣民,逐渐淡化和消除天京内讧带来的负面因素。太平天国是马上争天下的,在无日不战的大江南北几个战场,石达开又以高明的以守为攻的战略方针,重振军威,粉碎了湘军主力对九江等重镇的围攻,强化了拱卫天京的句容、溧水和镇江等卫星城镇的防御,特别是积极支持陈玉成、李秀成在两淮团结、联络十万捻军主力部队,使他们接受太平天国领导和封爵,联合作战。这年夏天,陈玉成还与张洛行、龚得树的捻军部队合军深入鄂东腹地,在蕲州大败清军,为保卫天京上游的重镇安庆作出贡献。

太平天国因内讧所损伤的元气在恢复。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洪秀全的家天下思维和设计是不愿意不允许石达开和他并肩而坐的。

按照拜上帝会时期所编造的所谓天父诸子婿,现在只剩下老二洪秀全和第七子石达开了。他的资格、功勋、才德、威望等软硬件都堪称首屈一指,深孚众望,而且若干软件要超过内讧后的洪秀全。这是深为洪秀全所忌的。

重重生疑忌。洪秀全以他从古史中所学到的帝王学权术,对石达开下手了。

一是改革官制。在天国中枢的天王府,增设了掌率(总司令官),并取消了六官二十四个正副丞相,改为天王府主持吏户礼兵刑工等六部的六个侯爵级丞相,他把亲信尽量超擢,放在这些重要位置上,如正掌率是弄臣蒙得恩,副掌率是姐夫钟芳礼。钟芳礼原是织匠,管理天京织造和杂匠行。他们名义上在石达开之下,但有职有权,不像石达开位高望重却无名义,名不正则言不顺,难在天京发号施令。

二是封两兄为王。他封长兄洪仁发为安王,次兄洪仁达为福王,让他们参政议军,和石达开并起并坐。这是为洪氏亲族当家的起步,也是打破唯所谓天父诸子婿封王的尝试,洪氏兄弟是朝野以至敌国皆知的庸才。据称有年东王府开会,洪仁发迟到,杨秀清有点不高兴。洪秀全知道了,命老兄主动向杨肉袒请罪,并请以打屁股;杨秀清故意不肯,洪仁发连声恳求;在打了屁股后,还很是得意,以为是达到了目的。他也不懂得打仗。1857年秋天。洪秀全提拔老兄为统帅去解救镇江之围。他未到镇江,就被张国梁部清军打得大败,团团围住。后来还亏李秀成军远途前来解围,方才脱身回天京。此后他再也不出征了。躲在府第,饱食终日,花天花地。他的七个儿子,有五个就是在天京出生的。老二洪仁达,似乎比较灵巧些,很懂得操纵朝政、抓实权的要紧。曾经有段时间,天京要积粮备战,他却借机以发粮票大发国难财,所谓“欲实粮者,非我洪之票不能,要票出京者,亦要银买方得票行,无钱不能发票也。得票买粮回者重税”(《李秀成供词》)。

洪仁发、洪仁达没有才情,他们只是天王的影子,抑制石达开,常与他抬杠、推横车。但他们也实在是贪劣、恣横和无能兼而有之,没有群众基础,为人鄙视。每当见兄弟俩在会上阔谈政务国事,无人要听;而当石达开每论时务时,人们全神贯注,环绕面听。于是两人更为嫉恨,以至发展到排挤、打击,有阴图谋害之意。

这也是洪秀全玩弄权术的终结。

石达开的日子很难过。

当时石达开部属张遂谋建议他闹一次宫廷政变,他不同意:同室操戈,不能重蹈旧路;石达开是深知天王老兄心理行为的,他也难以委曲求全;至于所谓解甲归林,那更是幻想,石达开确有些黄老思想,可在四郊多垒、烽火遍野的太平天国,是没有一块能安谧的干净地的。

狡兔死,走狗烹,是马上皇帝夺得天下后的一大措施。洪秀全似乎低能得多,他只占有南京和若干沿江城镇,却已容纳不了与他并肩打天下的石达开。

洪秀全的最终目的,是要建立一个洪氏家族为核心圈的理想国。

合则留,不合则去。石达开的最佳方案,就只能是离开天京。在他看来,这是避免、淡化内祸的唯一可行的途径。

石达开遍贴告示:去岁遭祸乱,狼狈赶回京,自谓此愚衷,定蒙圣鉴明;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

1857年5月下旬,石达开决定离京出走。

6月2日。石达开借口赴南门外雨花台太平军驻地“讲道理”,就与曾锦谦、张遂谋等人离开了天京,经铜井镇渡江,取道无为州往安庆,沿途遍贴告示:

为沥剖血陈,谆谕众军民。

自愧无才智,天恩愧荷深。

惟矢忠真志,区区一片心,

上可对皇天,下可质世人。

去岁遭祸乱,狼狈赶回京,

自谓此愚衷,定蒙圣鉴明;

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

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

疑多将图害,百喙难分清。

惟是用奋勉,出师再表真,

力酬上帝德,勉报主恩仁。

惟期成功后,予志复归林。

为此行谆谕,谆谕众军民,

依然守本分,各自立功名,

或随本主将,亦一样立勋。

一统太平日,各邀天恩荣。

布告用五言韵文,简明扼要,通俗易懂,且语气要扼,词句深沉,表达了继续效忠太平天国的愿望,它有纯朴的感情,富有号召力,以致为天京和各地官员和将士的认同,心向往之。

但它毕竟是石达开和洪秀全不合作的公开亮相。

大清王朝也感到了,咸丰皇帝要曾国藩设法招安,福济、李元度还分别写信予石达开劝降,福济信一千二百字,李元度信竟写了四千五百字,千篇一律,都是以威胁利诱来打动石达开的,但也都流露出对他才华出众的钦佩。

石达开没有理睬它。

洪秀全有石达开,不安,石达开跑了,也不安。朝野还多有议论,两位老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主要还是洪氏家族全掌太平天国还未成气候。远在淮南战场的李秀成也甘冒不大韪上表,要求黜安王、福王爵,再启用翼王。而各路清军,尤其是江南大营在石达开离京后卷土重来,先后攻陷了溧水、句容,围困了镇江。天京内外交困。

洪秀全不得不听取众见,削去两位兄长的爵位,将爵号另设新爵,即六爵的天安、天福。并镌刻义王金牌一道及天京朝臣联合签名的求救表送往安庆,请石达开回京主政。石达开不接受封爵义王,也不表示回京。在杨秀清被杀后,他已两次奉天王旨进京的,但两次却又都是逃出来的,前车之鉴,风浪险恶,他是再也不愿第三次进京,和洪秀全合作了。

石达开在安庆的五个月,招聚安徽和天京的各路人马。

他传檄各地。

天京确是有一些官员、兵将跑了出来,志愿跟他去。有的说有六七万,有的说二十万。李秀成说石达开“将合朝文武将兵带去”。但按实证,却不会很多。原因是在后来跟随石达开远征、源白天京高官有姓有名的,仅是夏官丞相蔡次贤一人而已;1855年太平天国已允许男女娶嫁、恢复家庭生活,盖多人已安居乐业,不可能甘冒险境,浪迹江湖了的。况且天京内讧已死了成千上万的将士。

安庆周边太平军将士很多没有跟他走。

当时李秀成驻军淮南,联合捻军在六安、舒城一带作战;陈玉成正挺进鄂东黄梅、蕲州对抗湘军东犯,九江守将林启容、湖口守将黄文金都分别与兵临城下的湘军主力鏖战,剑拔弩张,寸步难行。他们当然不可能有暇前往安庆赴会的,更不会放弃阵地,脱身随石达开出走的。

就连安庆守将张朝爵、陈得才也坚守岗位,没有随他行动。

他失望了。

在战火正红的日日夜夜,他不可能也不会在安庆或在某地再召开高干会议,做动员报告,然后让诸将就去留的路线问题作政治表态。当然,这时还没有这种格调的会。

石达开是通过传檄和率军会合的方式,聚集队伍的。他的主力部队有两支:一支是原先屯扎在天京上游,由石氏家族控制的部队,如石镇吉、石镇常、石镇仑等。汪海洋就是石镇仑部的军官。一支屯扎在江西各府县,也是他的亲友、同乡挂帅的,如他的丈人、名为翼贵丈的黄玉昆、剃头匠傅忠信。

1857年10月,石达开离开安庆南下江西。他的既定方针是经营江西。

当时湘军已攻陷瑞州(高安),包围临江、吉安和九江等地。石达开在抚州(临川)设立司令部,这时不甘寂寞的翼王已组建了新家庭,他同时拥有十六个妻子,都称王娘,也是按数目字编号的。

可是他组织的几次战役,都因缺乏统一的战略部署,挡不住湘军两栖部队的阻击,都失败了。

在援吉安的一次不大的战役中,连翼贵丈黄玉昆也战死了。据称黄玉昆是身着绣花龙袍、戴红缎绣龙凤帽,着红绣鞋,乘黄呢大轿,在后督战时,正遭前面打了败仗,轿夫和护卫都跑散了,他却毫不知晓,而被湘军乱矛刺杀了的。

石达开只得放弃江西基地,进军浙江、福建,长时期在穷山僻角中运作,孤军奋斗,给养困难。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走进更为封闭的南方腹地里去了。此后,他和他的部队,流动作战,很少打过好仗,而是屡打败仗,尤其是围攻浙江衢州和湖南宝庆(邵阳)的两次攻坚战,屯兵城下,冗日持久,以致损失巨大,显示了他的指挥失误和无能,一筹莫展。

石达开的威信降温了。

在他转战福建、湖南和广西等地时,麾下先后就有九批人马卷起了翼殿大旗,分道扬镳。

其中一路人马是杨辅清率领的,杨辅清是天京内讧前两个月,出天京到江西。内讧发生,他害怕天王罗织罪名,引军人福建,后来加入石达开的部队编制。1858年,他率先脱离石达开,折回江西、皖南,上奏洪秀全表示拥护。洪秀全这时正在为杨秀清恢复名誉,大为欢喜,立即授他为中军主将,替代不出国门的蒙得恩。但杨辅清不是帅才,也不会较好处理同僚关系,由于杀兄之怨与韦志俊交恶,这也是加速韦志俊叛降的一个因素。这是后话了。

还有一路人马乃是1860年秋天从广西脱离石达开的。这是翼王部的精锐部队。它分两支:一支是张志公、郑忠林和汪海洋等分别率领的,由柳州、桂林东走,有六七万众。张志公等在灵川投降,只有汪海洋坚贞不屈,率部由灵川攻占兴安,人湖南、江西,并人李秀成部;另支是彭大顺、吉庆元、董容海和朱衣点率领的部队,也有四五万众,在辗转年余后,由福建至江西,并人李秀成部。这时它已扩展到二十万人众了。洪秀全大为高兴,将这支人马,赐以“扶朝天军”番号。

石达开众叛亲离,兵势衰竭。他的嫡系只剩了赖裕新等几万人众,幸得有广西天地会和广东天地会陈开余部投奔前来,否则是很难落脚下去的。

但石达开仍对太平天国事业忠贞不渝,他打的是太平天国通军主将翼王旗号,从不逾越,别树一帜。他和他的部众敬仰上帝、遥奉天王。洪秀全也没有排斥石达开于领导圈外,他每次下诏,仍列“达胞”;在重设军师职后,遥封石为公忠军师。

石达开出走与否,诸说不一,至今仍供后来者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