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松了口气之余,让大家都散了,自己则带着长媳留下来,在周老夫人跟前伺候。
周伯初回到自己的房间,关好门,将藏在袖子里的信取了出来。信的内容一共两页,不算长。
信的大体内容是,质问他爹是不是忘记了栖霞关之事,是不是忘记了害死兄弟的事;警告他爹放聪明些,立刻收手,不要卷进某些是非中去,省得为整个周家惹来杀身之祸。最后写的一点,与前边一点儿不客气的语气不同,建议他爹近日里装病,向朝廷告假,风头过去前不得迈出府门一步。
周伯初蹙眉。他的小叔周桥是在栖霞关死的。再有,他曾偷听到爹与周伯彥吵架。周伯彥说小叔的死和他爹有关。现在,因为这封密信,祖母才会生气地打他爹,说什么拖了爱孙的后腿。祖母嘴里的爱孙是谁,他不用想都知道,非周伯彥莫属。
如此看来,他爹的确与小叔的死有关。怎么会这样?他爹到底卷进了什么样的是非中去,使得周伯彥写下这样的一封信送来?为整个周家惹来杀身之祸的是非,到底会是什么?
他正想的入神,门响,有人进来了。他匆忙把信藏进袖子里。
“拿来。”周伯华面色阴郁在立在兄弟的身后。
周伯初转过身,强作镇定地问道,“大哥,你要拿什么?”
三十三岁的周伯华在兵部当差,是周侍郎与周夫人的长子。他身上的官服未脱,明显是回来就碰上了周老夫人昏倒之事,因此还来不及更衣。他定定地盯着幺弟,“拿来。”
周伯初明白了,大哥知道他拿了密信。他无法,把信送了出去。
周伯华抖开信,看罢,面无表情地收进袖子里,“伯初,密信之事烂在肚子里,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周伯初亟需答案,“大哥,爹到底做了什么?五哥不满就算了,为何祖母会气的昏倒?”他这声五哥喊的不是别人,正是周伯彥。
周伯华郁郁地转身,“别乱打听。我会放回原位。”他离开六弟的住所,先是转去了自己屋中,换下身上的官服,这才去爹的书房。
周侍郎正在满书房找信。他只记得娘看了信就拿拐杖打他,信掉了地、还是在娘身上,他不敢确定。
周伯华把书房门关了,走到周侍郎跟前,趁周侍郎不注意,悄悄把信往书案后头抛。而后,他问道,“爹,您在找什么?”
周侍郎的脸色不是很好,“去看看你祖母。”他这是要支开儿子。
周伯华没有走的意思,“爹,您的脸怎么了?”
周侍郎恼,“没事。”
周伯华状似无意地说道,“爹,孩儿离开官衙时听到了一个传闻。”
“说。”周侍郎忙着找信,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因信的内容实在不能让人看见,只能自己找。
“六王爷进宫为芸郡主请赐婚圣旨了。”
“是嘛!”
“听说,六王爷属意的是有大安第一才子之称的步飞鹄。”
“什么?”周侍郎吃了一惊。他正在促成右相府与步府的儿女婚事,六王爷怎么插了一脚进来?
“郭大人说的,应是实情,理应不是以讹传讹。”
周侍郎着急出门去,一下就看到了书案后的地上躺着的信。他心道原来在这里,忙拣了起来,“爹有事出去,你多照应些祖母那边。”
周伯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嘴上却道,“爹,您的脸……不宜出门。”
周侍郎立刻停了步子。他的脸的确不能出去见人。同僚问他你脸怎么了,难道他要说是被老娘打的不成!
丫鬟正端了热茶进来。周伯华上前接了,示意丫鬟下去。周伯华见周侍郎背对自己站着,他把茶碗放桌上,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小纸包,把里面的白色粉沫状的东西用指甲弄了一点,纸包收回去。“爹,请喝茶。”
周侍郎不言语,想着如何出去的问题。
周伯华将茶碗盖拿开,将指甲中的白色粉沫洒入茶水之中,再轻轻扣上茶碗盖。
周侍郎在出去与不出去之间纠结,背着手踱了几步,最后走到桌前坐了。他端起茶碗,拿开茶碗的盖子吹了吹飘在上边的茶叶,抿了一口茶。
周伯华告退,离开了书房。他到周老夫人的屋中坐了坐,说朋友约他有事,离开府邸,去了如意酒楼。
雅间里,安荣舟正在享受八个盘子的精致菜肴。
周伯华坐到了他对面,取了桌上的酒壶为自己倒酒,然后闷不吭声地喝起酒来。
安荣舟一身纨绔的打扮。见到周伯华这模样,他笑嘻嘻地伸左腿出去搭到旁边的椅子上,“我说,不是最看不上我吗?怎么跑来喝我的酒了?”
周伯华沉默着,连喝了七八杯酒才大力放下酒盅,“你说的对。谁也劝不住他,他只会一意孤行。”五弟的警告爹明显没有听进去,一听六王爷的打算爹就急着出门去找人商量。找谁商量?左不过就是右相。祖母那么生气,都动手打爹了,爹不趁势装病,反倒还想着出去找右相。
闻言,安荣舟挑了挑眉,“你做了选择?”
周伯华不说话,继续喝酒。是,他做了选择。他在做个孝子、还是做个逆子保全整个周家人性命之间做了选择。
当年小叔死的时候,他已经成年。祖父祖母罚爹跪在祖宗的牌位前,祖父祖母当时骂爹时说的那些话,他听到了后半段。
小叔原可以早一个时辰从栖霞关逃到西昌国的。是爹,是爹听信了什么人的话,在离栖霞关二十里地的地方拦住了小叔,绊住小叔不让走。长公主下令绑了爹和爹带去的人,将人丢在路边,继续赶路。可是,整整耽误了一个时辰,眼看就要越过栖霞关了,追兵到了。最后,小叔死了。
他不知道小叔一家为何要逃,也不知道武后为何要追杀小叔一家。他只知道,是爹害死了小叔。
祖父的遗言他谨记在心。周伯彥有任何心愿,周家都要倾尽一切帮着达成。他不清楚周伯彥有什么要完成的心愿,他只知道,周伯彥目前要他爹装病远离某种是非,要保全整个周府。他爹不听,那便由他来达成周伯彥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