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安南已经趁元末动乱的时候,侵占了中国广西边境上的小城思明和其他一些地方。明成祖下令要他归还,胡一元虽当场满口答应,但是实际上非但没有归还土地,反而变本加厉。明成祖派遣官员前去质问,却从带回的安南人裴伯耆那里知道了一个秘密。裴伯耆告诉朱棣:公元1371年,安南国王陈日坚就被伯父陈叔明逼死,因惧怕明朝反对,陈叔明未敢篡位,于是立他的弟弟陈煓为国王,后来陈煓在入侵占城时战死,弟弟陈炜继位。此时陈朝政权已逐渐落入丞相黎季犁的控制之中,不久他杀掉陈炜,改立陈日焜为王。公元1399年,黎季犁又把陈日焜杀掉,改立其子陈颙,没多久,再杀陈颙。次年,黎季犁干脆灭掉陈朝,大杀陈氏宗族,并自立为帝,定国号为大虞,改元圣元,自己也改姓胡,名一元,与其子胡汉苍共理朝政。
而裴伯耆本人也是命运多舛:在胡一元篡位时,他的父母、家人同时遇害。
当时他正在东海领兵作战,得知变故,只好逃入深山避祸,后乔装为商人,辗转才来到明朝。裴伯耆的话虽然很感人,但是,朱棣并没有马上出兵安南,原因有二:
一是不能单凭裴伯耆的一面之词就贸然出兵;二是明成祖正准备北伐,无意在南方进行战争。因此明成祖只是赐给裴伯耆衣食,对帮他出兵复国一事却只字不提。
时隔不久,老挝又送来了一个名叫陈天平的年轻人。他对朱棣说,自己是前安南国王陈日焜之孙,当初在家国剧变时并未被杀,此后他曾一度招兵买马打算复仇,但很快被胡一元打败,随从四散。陈天平藏匿在一处谷中,才幸免于难。
后来转投老挝,但老挝亦无力助其复国,于是辗转来到到明朝。明成祖这才明白,原来在安南真的发生了一场政变,陈氏王朝被推翻,原来的国相黎季犁罢黜了安南原来的皇帝,立他的儿子为安南皇帝——这就是那个遣使祈求明成祖封王的人。
了解了事情的整个真相,朱棣对自己说:“一定要帮助陈天平复国。”这种微妙的心理,可能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有很好的把握。安南是自己的属国,理应在自己的全权掌握之中。可是现任的安南国王阴谋篡位在先,欺骗自己在后,实在是罪大恶极。朱棣又心虚地想:自己的皇位,是通过靖难之役从侄子手中抢来的。如今自己的先例竟然被安南国王活学活用了,尽管也取得了成功,但是这种事情除了自己之外,本来就不应该有第二个例外。如果今天你来篡位,明天我来造反,那岂不天下大乱,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信何在?
朱棣于是决定帮助陈天平恢复安南原先的陈氏王朝。他派遣使者去安南斥责胡汉苍,并告慰安南百姓说:你们毕竟都是我的臣民,除了黎季犁父子判处死刑外,其他人一律既往不咎。圣旨到的当天,胡汉苍就同意恭迎陈天平回安南,恢复安南的陈氏王朝,并答应将归还侵占的中国土地。朱棣对于这种不动干戈就可以化解纠纷的局面,感到很高兴,也很自豪。
公元1406年,明成祖派遣广西左右副将军黄中、吕毅带兵五千人送陈天平回国,但是在半路上遭到胡汉苍的伏击,陈天平被杀。明成祖大怒,随即派朱能、沐晟、张辅率领21.5万军队进攻安南。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10月2日,远征军统帅朱能突然病逝于龙州。三十七岁的朱能,正值年富力强,明成祖倚之甚重,不想此次竟“出师未捷身先死”。朱能御众有恩,他死后,军中一片哀哭。然而,远征军前锋已经出发,箭在弦上,容不得任何拖延。关键时刻,年仅三十一岁的右将军张辅临危受命,主动承担起指挥全军的重任。他一面飞章奏报明成祖,一面率军南进。六天后,远征军主力由广西凭祥经坡垒关,进入安南境内。
张辅,字文弼,是“靖难”名将张玉的长子。明成祖起兵时,他跟随父亲作战,所向无敌,很快升为指挥同知。张玉在东昌战死后,张辅世袭了父亲的爵位,随明成祖战夹河、藁城、彰德、灵璧,频频立功,受封为信安伯,食禄千石。永乐三年(1405年)晋封为新城侯,加禄三百石。
张辅进入安南境内后,命人先将胡一元父子的二十条罪状写成榜文,刻于木牌上,顺流放下。安南军民见到榜文后,不愿为胡氏父子卖命,人心离散。明军的具体作战计划是兵分两路,京畿兵及荆、湖、闽、浙、广西兵为一路,由张辅率领,出广西凭祥;另一路由蜀兵及建昌、云南、贵州兵组成,在沐晟率领下出云南蒙自。两路明军约期而发,斩关而进,勇往直前,在芹站附近大败安南伏兵,进占新福,于白鹤江胜利会师。胡氏父子料不到明军进展竟如此神速,大惊之下,倾全国之兵号称二百余万,依宣江、洮江、沱江、富良江四个天险,伐木筑寨,绵延九百余里,又沿江置木桩;并征发国内所有船只,排列在桩内,所有江口均置横木,以严防明军攻击。张辅大军进入富良江,先命指挥使朱荣进攻嘉林江口,再进至多邦隘;沐晟军也沿洮江北岸鼓行而进,与张辅呈南北夹击之势,互为声援。胡氏父子则在地形险要的多邦城厚集兵力,企图据险顽抗。
不料,明军趁夜攻城,都督佥事黄中率敢死队数千人,越过重濠,沿着城墙爬上去,指挥蔡福等人奋勇先登,大军万炬齐明,随后跟进。安南兵惊慌失措之下,连自己手里的弓箭都忘了用,纷纷逃走。明军攻入城中后,安南兵索性驱赶大象出战。幸亏张辅对安南兵的象阵早有防备,“以画狮蒙马冲之,翼以神机火器。象皆反走,贼大溃,斩其帅二人”。明军追至伞圆山,将沿江的木栅栏全部烧毁,终于攻克了坚固的多邦城。12月,明军乘胜前进,发起冬季攻势,又攻克安南东西二都。安南军民彻底崩溃了,各州县纷纷给明军捐款。张辅按明成祖的命令,安抚降兵,抚慰民众,另外派遣将领李彬、陈旭负责攻城略地,一时归降者无数。胡一元父子进退两难,只得焚毁宫室,亡命天涯,继续与明军为敌。
永乐五年(1407年),明军水陆并进,追歼剩余的敌人。清远伯王友等率军渡过自注江,攻破筹江、困枚、万劫、普赖等地,斩杀三万七千余人。安南将领胡杜聚集水师扼守天险盘滩江,张辅大胆起用降将陈封出战,大败胡杜,将安南的战船全数抢夺过来,解放了东潮、谅江等地。其后,明军主力追击至木丸江边,胡一元之子胡澄指挥三百艘战船来挑战,明军予以迎头痛击。安南兵被烧死和淹死的不计其数,连江水都被鲜血染红了。同年五月,明军追击至日南州奇罗海口,安南军队残部全军覆没,胡氏父子逃遁。明军在当地百姓协助下,擒获胡一元及其子胡澄,随后又擒获了胡汉苍和伪太子胡芮,全部押送京师。至此,安南全境解放。
但是,明成祖朱棣并没有在平定安南的喜悦中沉浸太久,因为一个难题很快摆在了他的面前:由于陈天平已经被杀,安南陈氏王朝已经没有了后继者,这样安南的继位问题就变得非常棘手了。也就是说安南战争顺利结束之后,安南由谁来执政实在是不好解决。没有陈氏王朝的后继者,就无法恢复安南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地位。按照当代历史学家黄仁宇的看法,这时,明成祖作出了一个“灾难性”的决定。他在安南设立了交趾布政司,也就是说,将安南并入了中国的版图,使之成为了中国的一个行政省。从今以后,明成祖和他的继任者将要面对的是一个越陷越深、难以自拔的泥潭,无论是在帝国的声誉上,还是在帝国的财政上。
1408年安南发生了叛乱,但是很快就被镇压了。1417年,因为太监马祺事件,又引起了更大的叛乱,局势严重恶化。叛乱首领黎利受到了安南人民的拥护,与明朝的军队展开了游击战,最终打败了明军。1428年,安南独立。当时,明朝宣宗皇帝朱瞻基决定,结束对安南为期二十年名义上的统治以及无底洞般的财力军事投入,从安南撤军。事实上,在他的撤兵诏令发出以前,驻安南的明军总司令征夷将军王通已经在1427年一场巨大的败仗之后与黎利停战,并放弃了安南,承认了黎利的胜利。回京后,他和其他将领都被皇帝关进了大牢,并判处了死刑,罪名是自作主张。
明朝耗时三十年,以极大代价进行的这场战争,光是调运粮食、保证当地人民生活一项,花费就超过了当时南北两京的需要。因此明宣宗最后撤兵罢战,尚不失为明智之举。
自从明朝在安南建立统治之后,安南人的叛乱就不断发生。这是因为,安南人只是希望自己的宗主国——明朝能够帮助他们推翻弑君篡朝的黎氏父子,似乎是暂时利用一下而已。但是,当明军胜利后,并没有恢复安南的陈氏王朝,而是自己接管了安南的统治权。此后,明朝政府就被看成是外来的侵略者了。明成祖建立起来的统治,也就没有了本应获得的正统地位。事实上,安南人民一定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大明王朝在安南确立自己的统治,并不是主动进行的,而是因为陈氏王朝惟一的法定继承人已经死于非命,这实际上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只能类似于代管。何况,在利益上他们还获得了那么多实惠。
应该说,明成祖出兵的意图,至少从史书上来看是为了履行泱泱大国的义务,维护了属国国内的正统性和合法性。但是就战胜后的行为来看,却更像是在推行一种扩张的战略,违背了他的父亲朱元璋“怀柔远人”的政策,也违背了不伐安南的祖训。但是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是一次失败的尝试,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对外武力扩张。
不过,朱棣也的确忽视了这样一个真理:任何不顾规律、不顺民意的做法,最后都会被人民亲手推翻。这一道理,古今皆同。
名家回眸
关于朱棣这位皇帝,张廷玉在《明史》中曾大加赞扬:“文皇少长习兵,据幽燕形胜之地,乘建文孱弱,长驱内向,奄有四海。即位以后,躬行节俭,水旱朝告夕振,无有壅蔽。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师屡出,漠北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幅员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张廷玉的这段话将朱棣的文治武功描写得详之又详,可谓淋漓尽致。永乐皇帝朱棣是北京紫禁城里的第一个皇帝,也是明代一位比较有作为的皇帝。他在位22年,在明代政治、军事、文化、外交等方面颇多作为,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为防止类似“靖难”事件再度发生,他解除了藩王兵权,甚至杀害了好几位藩王。巩固中央集权,重用宦官,设置东厂,加强了中央的情报控制,但也造成了宦官干政的先例。多次派兵打击蒙古贵族的势力,巩固北部边疆。曾派郑和出使南洋等地,远到东非,使中国与亚非各国在经济、文化上的交流得到促进,来到明朝并进贡的国家多达30多个。曾命解缙学士等编纂《永乐大典》,以保存大量古代文化典籍。
扰乱朝政的大毒瘤
太监成了名副其实的特务头子
北京的东厂胡同,今天已是一个人烟辐辏而又恬静安详的去处。披着温煦的阳光,人们很早就沿着一条条狭街曲巷进进出出:这里有欢跳着奔赴学校的儿童;有推着四轮车吆喝着卖菜的小伙子;有跨出房门,疾徐有致地遛弯儿的老伯伯;也有坐在台阶上,安闲地晒太阳、抽旱烟的老奶奶……“您早”,“走好”
大家互相亲切地打着招呼,人人都面带着笑容,充满了温馨。
可是,说来也许难以置信,几百年前,这里,正是这里,却是一个满布着腥风血雨、特务横行、缇骑塞路的暗无天日的所在。
明朝永乐皇帝登极的第四年,就下令筹建北京宫殿,并重新改造北京城。永乐十八年(1420年)工程全部告竣,北京正式成为明帝国的首都。同一年,在这里建立了“专门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的东厂——这是在锦衣卫镇抚司之外,专门设置的一个特务机关,厂、卫均由太监直接控制。就是说,太监成了名副其实的特务头子。
尔后,四百多年间,厂、卫、阉三位一体,祸国殃民,人们称之为“明朝三大害”,不知有多少人丧命其间,有多少人在这里惨遭酷刑,被剥皮、剜眼、油炸、寸磔。可以说,这里的每一个院落都留存着种种惨绝人寰的记忆,每一堵墙上都淋漓着斑斑的血迹,回荡着哀鸣惨叫的声波。主其事者,都是那些“不能人事”的擅权太监,在当时,下属称之为“厂公”。
《明史·刑法志三》记载,一天,四个朋友聚集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去处吃酒闲谈,一人喝得有些过量,破口大骂权倾朝野的大宦官魏忠贤,其他三人吓得吐着舌头,不敢出声。这边的人喷着酒气还没骂完,那面已经闯进来几个特务,立刻把四个人抓走。带到东厂后,那个痛骂魏阉的人被活活剐死,而另外三人由于没有跟着骂街,受到了奖励。可是,他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还有一部名叫《幸存录》的明人笔记,亦有类似的记载:
忠贤凶恶异常,国史当备载之。余见一术士徐姓者,言游都下,五人共饮于逆旅,忽一人倡言忠贤之恶,不久当败。余四人或默或骇,讽以慎言。此人大言:
“忠贤虽横,必不能将我剥皮,我何畏?”至夜半熟睡,忽有人排门入,以火照其面,即擒去。旋拘四人,并入内地,见所擒之人,手足成钉门板上。忠贤语四人曰:“此人谓不能剥其皮,今姑试之。”即命取沥青浇其遍体,用椎敲之,未几,举体皆脱,其皮壳俨若一人。四人骇欲死,忠贤每人赏五金压惊,纵之出。
宦官干政,始于秦末赵高,人们所熟知的“指鹿为马”的故事,就发生在赵高身上。
秦始皇死后,宦官赵高与大臣李斯合谋,逼太子扶苏自杀,立胡亥为秦二世。自此,事无大小,都取决于赵高,赵高遂萌篡位之心。恐怕群臣不听命,便先行实验一番。他把一头鹿牵到二世面前,说:献给圣上一匹好马。二世笑曰:
丞相,你弄错了,怎么把鹿称为马呢?再问左右大臣,有的沉默不言,有的跟着说是马,以阿顺赵高,也有的直言确实是鹿,赵高暗中对直言者加以严厉的惩治。从此,群臣尽皆畏服。
但这不过是一个典型事例,宦官作为一个群体,真正成了“大气候”,还是在以后,东汉与晚唐始臻其盛,至明而集其大成。明代宦官擅政,特别是到了魏忠贤当权,可谓登峰造极,故而有“最大的太监帝国”之称。前代的宦官专权祸国,只限在宫廷之内,到了明代,宦官的威权已经无远弗届,由帝座宫门延伸到整个社会。他们威福自恣,无恶不作,笞辱朝臣,草菅人命,生灵涂炭,至于万劫不复之境。
当然,在明朝,这种阉宦政治的形成与发展,也有一个渐进的过程。立国伊始,太监并没有什么实权,发展到后来集军事、政治、人事、财经、外交权力于一体,大体上经历了上百年的时间。这期间,出了几个大阉——英宗时的王振,宪宗时的汪直,武宗时的刘瑾,熹宗时的魏忠贤。他们权势最大,威焰最烈,为害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