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兴叶事先并不知道杀了人会紧张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两个腋窝会一滴一滴出冷汗,不知道大热天也手脚冰凉一点血色都没有,不知道头昏眼花看不清机场洗手间的男女标志竟走进了女厕所,结果连警察也以为他跑到西宁一家豪华酒店躲起来是畏罪潜逃。事实上,他是怕人家看到他这样脸色苍白,怕人家跟他说话他结结巴巴啥话也答不出来,怕人家以为他生病了,送他去医院叫医生查来查去查不出毛病让医生丢脸,不然不会用自己的身份证买飞机票并登记酒店。
来西宁的第二天,蔡兴叶仍相信自己完成了一次缜密完美的谋杀行动。三年来,他接替岳父当了公司董事长及总经理之后,认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滴水不漏并自鸣得意呢。那天中午,他先叫周珊给家里打电话,叫周珊跟她老公讲她下午去上海,然后就像以前一样,让周珊开车,把车子开到山上去,开到密林深处。不同的是,这回他跟周珊亲热之后,把她留在山上一个人回来了。显然周珊没想到她喝的那瓶可乐中有安眠药,更没想到她会给蔡兴叶拿电线勒死在车子里。密林中有一个土坑,好像是挖树根的挖出来的,蔡兴叶把周珊的尸体从车上拖下去,拖到那个土坑里,然后拿短把锹把它埋起来。从另一条路下山时,果然有雨滴打在车窗上,而且越打越密。多亏现在的天气预报难得瞎报一次,不然车子的轮胎痕迹不会马上消失。
本打算叫丹妮跟他共进晚餐,所以事先跟老婆讲好了当晚不回家吃饭。以前跟周珊或丹妮去酒店开钟点房时,总是叫吴树德替他打掩护,而他老婆哪怕半夜三更也会拨通吴树德的电话,查他说没说谎。因为吴树德跟他是浙江老乡,而且每月拿他一份工钱,自然尽力替他遮掩。
偏偏给丹妮打电话打不通。他知道丹妮的诺基亚昨晚刚充过电,就在酒店里充的。也知道丹妮从不关机,半夜打过去也会接,可这时他要丹妮过来陪他度过这个开始叫他害怕的夜晚,却联系不上了。
其实就是那个诺基亚惹的祸。周珊来办公室逼他说实话,丹妮的手机是不是你给她买的?他说丹妮有男朋友,应该是她男朋友买的。她现在的男朋友就是你,周珊咬牙切齿。按说周珊也读过书,而且也知道男人会朝三暮四,所以不该跟泼妇一样啥脏话都骂得出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当初喜欢周珊是觉得周珊体态丰盈。并一度认为,跟周珊上床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件事。因为周珊第一次就把他搞得欲仙欲醉,所以不但在公司业务上倚重于她,也在性生活上离不开她。假如他老婆不让他招女秘书,不让拿得出名牌大学文凭的丹妮来公司上班,肯定现在还是老样子,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周珊对他说,除非你马上辞掉那个****,不然我明天就跟你老婆讲。
你跟她讲啥呢?
讲你怎么骗我跟你上床。
给你一笔钱行不行?
给多少?
十万块钱。
你骗叫花子啊?
那就二十万。
没想到我在你蔡兴叶眼里这么不值钱。
周珊你比我更清楚现在公司是入不敷出,所以我只能拿自己的私房钱给你。我手里就这么多,割我的头也多不出一个子来。
啥时候给?
明天上午我把这笔钱打到你的银行卡里,老实说我还是最喜欢你。
你最喜欢的是那个卖**的!
蔡兴叶是喜欢被周珊叫成卖**的那个女秘书。上月初招女秘书时,周珊根本没把丹妮放在眼里。原以为这个女孩是赶时髦自己给自己起了一个外国名字,没想到她的身份证上就是丹妮二字。蔡兴叶问她《百家姓》上有没有这个姓,她说有呀,晋代的时候有个人叫丹木;丹是丹妮的丹。木是木头的木。晋代离现在有多少年蔡兴叶不知道,他是学化学的,这辈子不用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些鬼玩意儿。
其实蔡兴叶不是只看丹妮年轻,也不是只看丹妮漂亮,更不是只看丹妮是文科毕业会讲东晋西晋,而是丹妮不嫌他年龄大,愿意跟他上酒店开钟点房。由此蔡兴叶不但领略了当代女大学生在这方面的先锋意识及开放精神,而且一次次享受到充满活力的性快乐。不过不明白丹妮对床上的事咋这么懂。百思不解之后,认为现在的女孩子学东西学得快。
开始有周珊的时候,就觉得跟老婆上床是最乏味的事。现在有了丹妮,又觉得跟周珊上床没啥意思。丹妮虽然乳房没周珊的大,但肌肉结实,皮肤弹性好,而且像模特儿一样,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蔡兴叶是有二十万块私房钱。如果这笔钱给丹妮他会毫不犹豫,给周珊就不肯了。既然已经答应了周珊,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就只好把周珊勒死,免得这个胖女人骂他说话不算数。
周珊很重。有一次把她抱起来没站稳,结果两个人都倒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然后就在地毯上亲热。现在想起来觉得恶心,觉得自己没品味。把周珊的沉重尸体从车子里拖出来,着实费了不少劲。他给断了气的周珊穿上底裤,套上中裤,讨厌看她的下半身。
下了山给丹妮打电话没打通,所以只好一个人吃饭馆。没想到一面吃一面出冷汗,神经紧张起来。你可以确信自己杀了人没露马脚,但你没法控制自己的生理现象。这时你身上出冷汗,手脚冰凉,头昏眼花,你没法叫自己若无其事。
到了西宁蔡兴叶再次给丹妮打电话,丹妮还是关机,看来这姑娘的诺基亚给小偷拿去了。小偷一得手就会把它卖掉,原先的号码就没用了。
后来才想到晚上没回家没跟老婆说,赶紧拨家里的电话。在电话里跟老婆讲,我给一个南京朋友叫到南京来了。吴树德也认识这个朋友。没错吴树德跟我一起来了,我们两个人住一个房间。对对,他下楼理发去了,不在房间里。显然蔡兴叶已经缓过神来,说话也从容得多,所以他决定马上买机票飞回去,现在没事了。就在他收拾衣物要走的时候,警察化装成服务生敲门进来。
在茶室里吴树德把诺基亚里面的那块UIM卡取出来,小心塞入烟盒,然后把这个手机还给这个起假名的年轻女人。她的假名、假文凭及假身份证,都是吴树德替她搞的。当初吴树德跟她讲东晋西晋讲得很吃力,教她用五笔字型打电脑也教得不轻松,现在吴树德给她付了事先说好的这笔钱,不多不少五万元。
“姑娘,我劝你马上离开这座城市。”吴树德咬着白烟嘴说。
“为什么?”
“为你好。”说完这话,吴树德起身走了。
这是一个有学问的男人。而且穿衣服总是穿名牌衣服。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运河那边的黑树林中,他把她叫到有灯光的这间茶室里来,就坐这张桌子。他跟她讲,你应该给有钱人当秘书。她说我啥也不懂。他说你不懂我教你。
这个年轻女人不知道那天早上吴树德为啥收了她的诺基亚,也不知道蔡兴叶杀了人给警察抓起来了,更不知道吴树德要跟蔡兴叶的老婆及一对双胞胎女儿一起到吴树德老家杭州去。现在她坐在这儿想自己的事,不清楚自己去哪儿好,也不清楚以后干什么好。
是回头干老本行找男人睡觉继续做妓女呢,还是另找一个有钱的给人家讲东晋西晋当秘书?
打不定主意的时候,她喜欢转硬币。
是正面就做妓女,是反面就当秘书。
这枚硬币在茶桌上飞快旋转起来。
她手里拿着香烟,眼睛看着窗外的繁华街景,似乎无所谓硬币倒下去哪一面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