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说完,一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已经伸到了她的鼻前,左右晃了晃,妖娆公子的尖细嗓音又响了起来;“小妹妹,怎么能当面说客人的坏话呢?”
绀香吓得缩到了柜台底下,长随笑着对妖娆公子道:“公子,对不住,这丫头没大没小惯了,总喜欢打趣人,却没恶意的,您别放心上。”
妖娆公子眯了眼,细瞅着长随:“这位小哥儿说话我倒爱听,脸蛋儿生得也白嫩,不错,我很喜欢。”
他斜倚在柜台上,白皙的脸凑近长随,舔了舔嘴唇,像是打起了长随的主意。
长随总觉得妖娆公子的眼神能吃人,尴尬地咳了两声,问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琉白。”妖娆公子冲他飞了个媚眼。
长随打了个哆嗦:“琉白公子,请问此次前来长生当铺是要典当何物?”
琉白从胸前的衣襟里摸出个东西,甩在了柜台上:“自己看。”
听到有宝贝,绀香从柜台下探出个脑袋,见长随手中拿着个淡黄色的丝绢,好奇地问道:“长随,这是什么?”
长随凝神看着手中的东西,薄如蝉翼,动如流水,丝一般的触感,融于指尖竟似黄沙一般将要滑落,这东西明明安安稳稳地躺在手中,却像是抓不住,寻不到,如那虚无缥缈的梦境,让人分辨不出何为真实。
“梦黄粱……”长随喃喃道。
“好眼力。”琉白拊掌赞道:“此物正是梦黄粱。”
“长随,”绀香小声问:“梦黄粱是什么?”
“小妹妹,你不如直接问我。”琉白媚眼斜飞,冲她坏笑不止。
绀香脑袋一扬:“那你告诉我,梦黄粱是什么?”
琉白笑道:“你听说过黄粱一梦的故事么?”
绀香摇了摇头。
“也罢,我就给你讲讲,”琉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这黄粱一梦将的是一个渴望得到荣华富贵的卢姓书生,睡觉时做了个梦,梦里将一生历遍,遇过艰难坎坷,有过大起大落,最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可是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而他睡觉前煮上的小米此时却还没有蒸熟,所以后人将他的梦称作黄粱一梦。”
绀香瞅了瞅梦黄粱,问:“这梦黄粱和黄粱一梦有什么关系?”
“它能使人梦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长随轻声道。
“竟然这么奇妙!”绀香很是惊讶。
“小妹妹,想要么?”琉白眼珠一转,闪烁出琥珀色的光芒来,绀香看着那深邃的目光,竟觉得醉了。
琉白逸出一声邪魅的笑,绀香回过神儿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才不要呢,梦都是假的,我不稀罕。”
琉白一愣,眸子更深邃了,他自嘲地笑笑:“我竟没一个小丫头看得清楚。”
长随清了清喉咙,道:“琉白公子,梦黄粱很是珍贵,你确定要当么?”
琉白轻轻敲了敲桌子,满不在乎:“当,自然要当。”
长随道:“那好,梦黄粱价值黄金千两,若琉白公子决定了,长随这就派人将钱取来。”
“不!”琉白止住了他:“我不要钱。”
“那这么说,琉白公子已有了心仪之物了,不妨说来听听。”
琉白琥珀色的眼珠变得更加明亮:“我要换洞光珠。”
他媚眼乱飞,声音异常动听,飘渺无形,不似凡人。
长随略一沉吟,道:“长生当铺中确有一颗洞光珠,洞光珠照见世间一切鬼魅精怪,总不算是个吉祥之物,琉白公子确定要交换吗?”
琉白不耐烦地勾了勾手指:“这是自然,你若觉得价格合理就把洞光珠拿来,若不合理我便不当了。”
长随将梦黄粱收了起来,对绀香道:“绀香,去找掌柜的把洞光珠拿来。”
绀香雀跃地跑到了金千邑的房中,将天字间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了他,金千邑的神态若有所思:“梦黄粱,是个好玩意儿,来人是个什么模样?”
绀香想到琉白一身的骚媚气,撇了撇嘴:“是个狐狸精呢!”
金千邑失笑:“是个女子?”
绀香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是不是,是个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走路扭屁股,说话娘娘腔,眼睛窄得像只狐狸,还总对我抛媚眼。掌柜哥哥,你说说,这模样,可不就是个狐狸精么?”
金千邑打趣道:“狐狸精么,要洞光珠自是合理。”
他将洞光珠递给绀香,表情有些不舍:“可惜了,我还没来得及玩儿玩儿呢,你告诉长随,给那狐狸精洞光珠倒是可以,只是还需赔上我一个故事价格才算公道。”
绀香答应着,宝贝似的捧着洞光珠,欢天喜地地去了。
长随眯起了眼睛,缩进了雪狐裘袄里:“玉美人儿,你说说,他想看见的到底是神还是鬼呢?”
白玉美人微笑着,不言,不语。
绀香连珠炮似的将金千邑的话复述了一遍,瞪大了眼睛瞧着琉白,琉白托腮沉思着,神情有些复杂:“当东西就当东西,还要讲什么故事……”
长随笑着解释道:“琉白公子,我们掌柜的就是爱听故事,您不过费费嘴皮子的功夫,又可以得到洞光珠,何乐而不为呢?”
琉白秀眉紧蹙了半晌,从嗓子眼儿里哼出一句:“好吧,成交!洞光珠拿来。”
绀香将洞光珠递给琉白,琉白趁机摸了一下她的小手,坏笑道:“小妹妹,等我办完事情得闲了,再来找你叙叙旧。”
琉白扭着屁股走了,身上的脂粉气息却是不散,绀香嗅着这浓浓的魅惑气,冲他柔弱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狐狸精,谁要跟你叙旧!”
长随看着绀香直笑:“绀香,琉白公子好像很喜欢你呢。”
绀香瞪了他一眼:“我才不要让这个狐狸精喜欢呢。”
她闲闲地趴在柜台上,玩儿着琉白留下来的梦黄粱,忽然问:“长随,你见过洞光珠吗?”
“见过的,”长隧道:“沐小姐拿来洞光珠的时候我恰在旁边。”
绀香凑过去:“给我说说,洞光珠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是个普通的珠子罢了,若说有什么特别,应该就是那珠子里的雾气吧!”长随想了想道。
“雾气?”绀香很好奇:“珠子里怎么会有雾气呢?”
长随回想着洞光珠的模样,道:“是雾气,那珠子里朦朦胧胧的,像是蒙了一团雾,雾中像是有影子,可仔细去看,却又看不清那些影子是什么。”
“不过,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吧。”长随又道。
“可是,因为那个狐狸精的关系,我总觉得洞光珠是个很让人着迷的东西呢。”绀香喃喃道,陷入了沉思。
天字间漫长而无趣的一整天里,绀香都是闲闲地趴在柜台上,嗅着琉白身上的骚媚气息,胡思乱想着关于洞光珠的种种神奇,这个宝珠带来的绮思如同琉白那个人,让绀香打心眼儿里讨厌不起来,虽然她嘴上只倔强着不愿承认。
当晚,绀香做了一段很长的梦,梦里的琉白一身金色锦袍,头发长长地拖至地面,琥珀色的瞳仁如一对长明的灯,映出了身后十里长街的繁华。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两边燃起了幽冥鬼火,血红色的花朵沿途开遍,河川蜿蜒其中,不计其数的河灯漂浮流动,每一盏上面都坐着一个魂灵。
这一条长路,有人歌舞其上,身形如影飘荡,沉醉而不知归路。
琉白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小妹妹。”
绀香看着眼前的奢靡盛景,如同坠入了一场幻境。
“琉白,这是哪里?”
“这是每个人的归途,你可以叫它彼岸。”
琉白深处手来,邀请她:“绀香,随我一起去看看。”
绀香没有动:“去哪里?”
琉白指了指远方,神色妩媚:“渡了这河,去往彼岸,那里有个比人世好上百倍的世界,没有苦难,你会喜欢。”
“这是藏在洞光珠里的世界吗?”
“正是,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洞光珠里有什么吗?我可以带你去看。”
绀香有些迟疑:“可是……长随说洞光珠是不好的东西。”
琉白眯着眼笑了:“啊,你害怕了。”
“我,我没有。”绀香辩解道:“我只是,只是……”
好奇心在她心中作祟,可是这飘渺的景致却让她觉得不安全,琉白身上散发出来的邪魅气息更甚,绀香觉得他不像是个人。
“琉白,你真是琉白吗?”
琉白的笑容消失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琉白?”
“因为,因为你不像是,不像是……”绀香不敢说了。
“说下去,”琉白蹲下身来,一张脸凑近了绀香:“我不像是什么?”
“人,”绀香小声道:“你不像是人。”
琉白很是满意,站直了身子:“小妹妹,所以我从见你第一面起就那么喜欢你。”
绀香十分不解:“琉白,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琉白伸出一个手指头摇了摇:“没必要听懂,绀香,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彼岸?”
绀香看着远处的鬼影流光,血色花朵艳若罗刹,她吞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很好,”琉白脸上现出一丝落寞:“那么,再见。”
他说完,转身走上了身后那条永无尽头的小路,金色的长袍比河灯的光芒还要耀眼,数丈青丝曳地,滑入万花丛中,与花朵缠绵相绕。
他身上的媚气褪尽,剩下的只是雍容。
河灯上漂浮的魂灵,道路两旁无依的鬼火,都幽幽向他飘去,霎时间,浮影万千。
“有鬼!”绀香大喊:“琉白快回来,有鬼!”
琉白回身冲她笑了,风华绝代。
鬼影饥渴难忍,争先恐后向琉白扑去。
“琉白……”
嘶喊声中,琉白纵身跃入了那一条蜿蜒的河流中,红花蔓延,将这条永无尽头的小路瞬间淹没了。
长势喜人的红花,吃的是琉白的骨血。
“呜呜,琉白……”
绀香痛哭着,睁开了眼睛。
一片漆黑中,屏风后的九鼎散发出清透的光芒。
她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刚才所见到的,原来是场梦境而已。
还好不是真的,绀香心想。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复,却是再也睡不着了,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让她的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究竟是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兴许和洞光珠有关,那颗奇异的珠子牵着绀香的心,她很想知道琉白和洞光珠会有一段什么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