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甩开他的手,哭道:“姑爷不喜欢小姐,小姐也并没有怪罪姑爷,依旧对姑爷死心塌地。姑爷不愿接受小姐的情意便罢了,何苦还要带小姐去见这个狐狸精,姑爷对这狐狸精的心日月可鉴,小姐又何尝不是呢?姑爷不该告诉小姐你们的故事,小姐自小便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为了成全你二人,她宁愿牺牲自己,小姐真的好傻。”
顾里安无力地垂下了手:“采韵呢?”
莺儿用身子挡住了门,冷冷地道:“姑爷还是请回吧,小姐不愿再看见姑爷。”
顾里安喝道:“让开。”
莺儿却死死地拽着门,仰脸瞪着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他二人僵持着,阿碧走了过来,轻声道:“莺儿,让里安进去吧,沐姑娘心里一定是愿意的。”
她这么一说,莺儿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抱膝哭了起来。
顾里安跨过她,朝屋里冲了进去。
沐采韵躺在床上,一如往日般沉静,如同无数个他晚归的夜晚,沐采韵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屋中等他,不怨,不恼,等得再久,她也甘愿。
“采韵,”顾里安推推她:“别睡了,天都亮了。”
沐采韵没有回答。
“采韵,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对不起你,你听见了吗?我对不起你。”
沐采韵只微笑着,如她短暂生命中的无数个日子,云淡风轻地微笑着。
阿碧上前牵起顾里安的手,顾里安再也忍不住,附在她肩上无声地流下泪来。
莺儿靠在门边,轻声道:“小姐临走前说了,她谁都不怪,姑爷爱着阿碧是遵从了自个儿的心,小姐也是一样,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遵从了自己的心,只要姑爷能幸福,她便安心了。”
顾里安和阿碧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双手,看着永远陷入沉睡中的沐采韵,已是说不出话来。历尽劫难后在一起的两人,爱情里永远刻着沐采韵的影子,酸楚无比。
长生当铺里,金千邑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美人,抬眼看向莺儿:“我早已告诫过她,连理枝是邪物,不可轻易碰的,可是选择早已在她心中,旁人动摇不得。“莺儿站起了身:“小姐知道掌柜的洞察一切,便让我来告诉掌柜的这一段故事,故事说完了,我也该回去了,我要去看看小姐,她本就是孤零零的,可我知道,她害怕寂寞。”
金千邑微笑颔首:“劳烦莺儿姑娘替千邑为沐姑娘上一炷香,多谢她的故事。”
莺儿点头:“莺儿记住了,掌柜的,告辞。”
“长随,替我送送莺儿姑娘。”
长随应着,随莺儿出了天字间,金千邑重坐回了椅子上,抚摸着手中的白玉美人,她凝脂的面上,一双眼眸已清晰了起来,如拈花微笑的佛,仿若参透万物般,隔着重重云雾,望着金千邑,淡笑。
金千邑一如回应,唇边勾起不羁的笑容,问她:“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沐采韵送了别人至死不渝,心甘情愿丢了自己性命,这样的****之苦,你可还满意?”
美人点了点头,语笑嫣然。
一大清早,绀香便从床上爬了起来,跪在金千邑的门前不肯起来。前几日下的雪还没化尽,绀香倒毫不在乎,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任长随在旁边变着法儿的劝,她也不为所动,倔强地一直跪下去。
长随见绀香的小脸冻得通红,心疼得很,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把她抱回房间去,可绀香却拼命在他身上踢打,大喊道:“长随,你快放我下来,你若不放,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她这一句话极具威慑力,长随果然松开了她,无奈地道:“绀香,你到底要做什么,雪地里多冷,你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办?”
绀香又跑回原地跪了下去,倔强地道:“你太小看我,总之,掌柜的不出来,我就不起来。”
长随被她搅得头昏脑胀:“绀香,你到底想干什么?掌柜哥哥不是已经答应帮你找哥哥了吗?”
绀香只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道:“我要求掌柜的另一件事。”
长随被她搞得莫名其妙:“你又想求他什么?”
不想绀香小脸一扬,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长随的脸立刻窘成了苦瓜。
见绀香执着,心中又担心她的身体,长随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要去敲门。
手刚抬起来,门开了,金千邑打着呵欠走了出来:“大清早就吵吵嚷嚷,你们这两个小东西是不是想要了我的命?”
长随的脑袋立刻就耷拉下来了,带着哭腔道:“掌柜哥哥。”
金千邑瞄了他一眼,惊道:“长随,被搅了美梦的是我,要哭的也该是我才对,你哭丧个脸算什么?”
长随指了指绀香,无奈道:“掌柜的,求你答应了绀香吧,她再这样跪下去会冻出毛病的。”
金千邑这才看见跪在门口的绀香,更加惊讶了:“哎呦,绀香,你这闹的又是哪出啊?”
绀香一脸严肃,朝他重重磕了一个头,道:“掌柜的,求你收绀香为长生当铺的伙计吧!”
金千邑挑眉:“你不想找哥哥了?”
绀香愣了愣:“当然想了。”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做我店铺里的伙计?”
绀香道:“长生当铺虽然看着奇奇怪怪,掌柜的说话九曲十八弯,来的客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
她说着心里对长生当铺的想法,长随的脸却绿了起来,频频向她使眼色,可金千邑却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好似并未因这些言语有丝毫不快。
绀香没理会长随,继续道:“可是,绀香总觉得,长生当铺里有天地,掌柜的不是一般人物,绀香想跟掌柜的学习,看看这里的天地。”
她说完,忐忑地看着金千邑,金千邑笑而不语,绀香吸了下要流出来的鼻涕,不敢出声了。
金千邑转身回了屋:“长随,带绀香去天字间呆着吧,她要是敢偷懒,我第一个罚你!”
长随大喜,应道:“是,掌柜哥哥。”
绀香也是喜出望外,冲金千邑的背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掌柜哥哥。”
金千邑关门的手一滞,皱眉道:“一个长随已经够让我烦了,这下倒好,又来一个。”
门在他的叹息声中关上了,长随忙把绀香拉了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骂道:“你可真是个疯丫头,就这么点事情也值得在雪地里跪上这么半天么?”
绀香又吸溜了一下鼻涕,笑道:“你不明白,这样才有诚意。”
长随敲了一下她的头,把她抱回了屋,口中还不住念叨着:“绀香,你可真是个爱惹事的小祖宗。”
绀香难得不跟他吵嘴,只是窝在他宽大的袍子里偷偷笑个不停。
天字间的生意很是清闲,绀香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打扫房间,与长随拌嘴,偶尔还会偷溜到地字间里瞄一瞄那里的热闹景象。
几天之后,绀香也觉得烦了,托腮坐在柜台后,望着天字间的门口,恹恹地道:“长随,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总趴在柜台上打瞌睡了。”
长随正在翻看金千邑给他的书册,闻言,抬起头来笑道:“若觉得烦就回房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绀香一甩头:“不要,我答应过掌柜的不能偷懒的。”
长随道:“现在又没有生意,怎么算偷懒呢?”
绀香趴到他脸前,好奇地问:“长随,为什么天字间总没有人来呢?”
长随放下了手中的书,道:“若你家有个罕见的宝贝,你会把它拿来当么?”
“怎么会,”绀香惊叫道:“我天天抱着它还来不及,怎么会把它拿来典当?”
“这就是了,”长随道:“天字间只收奇珍异宝,世间少有的东西,不到走投无路万不得已谁会拿来典当?所以天字间向来客源稀少。”
“不过,”长随随即笑道:“天字间收的一件宝贝可够地字间几年的生意了。”
“可是……”绀香看看满架子琳琅的宝贝,很是不舍地道:“这儿收的东西都那么好,若每一个客人过来都是不要银子,只要求用同等价值的宝贝进行交换,那再好的宝贝也留不住了,多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长随很不在意:“物品的价值高低自在人心,譬如我手中这卷书吧,可能在你心中不值一文,但于我而言却千金难换。只要心甘情愿,这世上便没有赔本的买卖。那些不顾一切来天字间典当物品的客人,能从这里换去的东西,对于掌柜哥哥来说不过粪土而已。”
绀香小脸皱在了一起:“可我怎么总觉得这里都是好玩意儿呢?”
长随敲了一下她的头,嗤鼻道:“你太贪心,这世间的人,哪个能有掌柜哥哥超脱?他说了,再好的玩意儿,总要遇上对的人,他虽嗜宝贝如命,可更愿意为它们寻个好归宿。这些宝贝认主,比人还死心塌地,留不得的终究留不得,若起了贪心,会害了自个儿性命的。”
绀香打了个哆嗦,吐吐舌头:“长随,你吓唬我!”
长随冲她狡黠一笑:“我可没吓唬你,不信你晚上仔细听听,看看房里那些稀罕玩意儿是不是会说话?”
说完,他还故意冲绀香吹了口气。
绀香浑身汗毛立起,吓得捂着耳朵惊叫起来,长随洋洋自得,低下头来继续看他的书。正在这时,天字间的门帘被掀了起来,一个伙计探进了头,唤了声:“随哥儿。”
看样子,是有客人来了。
绀香慌忙跑过去,对那伙计甜甜一笑:“交给我就好了。”
伙计冲外面点了点头:“公子,请进吧。”
随着门帘的落下,一个妖娆公子轻摇折扇走了进来,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冲绀香抛了个媚眼,尖声细气地道:“呀!这位妹妹长得真是可人,看得我心生欢喜呐!”
他收起折扇,弯下腰来凑到绀香面前细细打量着她的脸,浑身散发出来的媚气熏得绀香连连后退。绀香一面忍住恶心,一面恭恭敬敬地引他入内。
“公子,请这边走。”
妖娆公子随着她一摇三晃来到了柜台前,绀香一溜烟儿钻了进去,推了推长随,趴在他耳边悄声道:“长随,这回来的是个狐狸精一样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