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婴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如她所期望的那样紧致细腻,就连身上曾经枯卷的皮肤也变得光滑饱满了,这都要得益于那些拜倒在她裙下的琴师们。自王子恒开始,接连有十位琴师在牡丹厅居住过,没一个人能抵挡的了她的诱惑,他们在她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奉献了毕生的情,却丢掉了自己的命。他们用自己的鲜血祭奠了不老的传说,也多亏有了他们,梦婴姑才得以容颜永驻。
其实,梦婴姑并不害怕老去,倘若自己注定一生孤单,要那腐不了的皮囊又有何用?可是,如今那人回来了,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还没来得及刻进他的生命里呢,如何能让他看到自己年老色衰,残光暮景的模样?想到这里,梦婴姑的手不禁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姑姑,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感觉到了梦婴姑的变化,百灵儿不安地问。
“无事,”梦婴姑虚弱地笑笑,问道:“昨日那个新来的琴师现在还在牡丹厅吗?”
“在的,”百灵儿道:“看门的小厮说他一直在房里专心作曲,从未出来过。”
“好,”梦婴姑露出一个神秘的笑,道:“你去牡丹厅告诉他,我今晚会去找他。”
“诶,我这就去。”百灵儿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冲她欢快地道:“看这个琴师的模样应该比先前那几个呆子强多了,姑姑今晚可要好好享受啊……”
她说完,窃笑着跑了出去。
“臭丫头!”梦婴姑骂道,不觉笑出了声。
梦婴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兴起,拿起梳子学着老人家的模样梳起头发来,口中轻轻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什么时候她也可以寻个同心的人来,举案齐眉呢?她如此想着,眸子里的两点星光渐渐地,悄无声息地,黯淡了下去……
琴叟在合欢厅里呆得百无聊赖,所以在听到门外金石丝竹齐鸣之声时,实在按耐不住了,锁了门出来。但见大厅里正奏乐歌舞,各个雅间里亦是笑语声不断,好不热闹。琴叟只略微听了听,就已将隐月楼中各色声音分了个一清二楚,就连各房里乐曲声的好坏也在心中分了个三六九等,虽还不致入他的耳,但这里的姑娘们能有这样的水平,就是去京城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看来梦婴姑对她们调教得着实不错。
琴叟心中赞叹着,在走廊上闲逛,不时有新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在心中默默计较品味一番,再给它定出个等级来,如此一来,时间便很快打发了。
正行着,一声微弱的拨弦声传了过来,虽然还未成曲,但只听这一个音便知抚琴的人水平了得。琴叟猛地顿住,闭目仔细听去,琴声竟如同一声呼唤,在招呼他赶快过去。
他跟着声音一路前行,最后在牡丹厅停了下来,里面点着灯,想必是有人了。
琴叟抬手就要敲门,不料一个人突然从身前闪出来挡住了他,他定睛一看,竟是白天领自己去合欢厅的婢女,好像是叫百灵儿的。
百灵儿冲琴叟作了个福,道:“琴叟爷爷,这间房是进不得的。”
“如何进不得?”琴叟问她。
“爷爷有所不知,姑姑初来隐月楼时就住在这牡丹厅里,后来待她将隐月楼买下来,便挪了住处,因对这里甚是怀念,便命人将这屋子锁了,一切物什都按原样儿放着,她不时会来这里小坐片刻。这是她极喜欢的屋子,所以任何人都是不得进的。”
“我方才听到这里有琴音传来,莫不是那丫头在里面呢?”
“爷爷怕是听错了,姑姑早就歇息了,如何会在里面。”
琴叟心中甚是疑惑,自己的耳朵有辨识世间一切音律的本事,断然不可能听错,但百灵儿铁了心不让他进去,他也不好蛮闯,心想明日再来找梦丫头问个明白好了,便辞了百灵儿,自回了屋去。
眼见时候不早了,琴叟回了合欢厅便吹熄了灯火,上床睡去了。隐月楼到了后半夜也就安静了下来,烛火皆熄。守夜的小厮最后将四层楼巡视了一遍,见一切安好,便偷懒寻了个隐蔽角落打起瞌睡来,如此一来,隐月楼里再没声响了。
“砰……砰……砰……”
睡梦中的琴叟皱了皱眉,哪里来的敲门声?他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应该是做梦了。他翻了个身,面朝墙躺着,将身上的被子松了松,继续酣然睡去。
隐约有耳语。
“你来……”
你是谁?琴叟在心中问道。
“跟我来……”
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极是清晰。琴叟忽觉后脖颈处痒痒的,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却抓到了一根细长的手指,诡异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他吓得赶紧松了手,翻身坐起,如猎狗一般警惕地看着床前,随手抓着枕头砸了出去。
却是什么都没有。
“谁在那儿装神弄鬼?”他大着胆子喝问道。
“随……我……来……”
低沉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已远离了,在门口打着转儿,琴叟这才发现,门竟被打开了。
仿佛在召唤一般,那声音诱惑着琴叟不由自主地跟着它走了出去。出了门,右拐,沿着走廊一直向前,尽头处便是楼梯。琴叟的合欢厅在最高的第四层,如今那声音带着他下了楼梯,在第三层的牡丹厅前停了下来。
声音消失了。
琴叟回过神儿来,看着面前的牡丹厅,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
百灵儿说,这是梦婴姑最爱的房间。
琴叟正在思索如何进去,却发现原本锁着的门如今竟虚掩着,似有低低的耳语从门缝里传来,听着声音,倒像是一男一女。
琴叟的心狂跳了起来。
他本想走,无奈好奇心终占了上风,等他意识过来,脑袋已经凑到了门缝前,朝里面张望着。
借着月光,隐约可以看到房间里的床榻边有两团黑影,应当就是耳语的那两人了。待渐渐适应了房里的黑暗,琴叟眯着眼仔细瞧去,骇了一大跳!那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男人伴一只仙鹤,男人正仰面在床上躺着,仙鹤半坐在他的身上,脖颈轻轻蹭着他的胸口,层层衣衫便轻易被剥了去。男人惬意地呻吟一声,正急不可耐要向仙鹤搂去,只听仙鹤一声长啸,眸子突然间闪出犀利的光来,男人还没看清楚,胸前已喷涌出一股鲜血来,他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一颗心脏已被仙鹤叼了去。仙鹤将活生生还在蹦跳着的心脏甩到一边,俯身贪婪地吸吮着男人的鲜血,喉头间发出一声满意的低鸣……
琴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颤抖了起来,他用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饶是如此,也抑制不住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他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了。
仙鹤畅快地喝了个饱,这才从男人身上下来,它低头仔细地梳理了自己的羽毛,发出一声女人的娇笑来:“乖孩子,姑姑说过会疼你的,你,好好睡……”
它猖狂地大笑,将男人干瘪的身子踢到一边,转过身来,琴叟眨巴了一下眼睛的功夫,仙鹤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名字早已烂熟于他心的女人。
月华下,梦婴姑精致的脸庞显得异常狰狞可怖,如吃人的妖精,不经意间就能吸了你的魂魄去。她抬手擦了擦唇边残留的血迹,打了个呵欠,朝门口走来。
琴叟赶紧跑回了房间,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有没有制造出来太大的动静被梦婴姑发现。他进了合欢厅便把门重重锁了起来,身子已是瘫软无力了,他背靠着门跌坐在了地上,喉头发出一声呜咽来。
有脚步声自他门口经过,略停了停,复又离去了,不远处紧接着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自此之后,隐月楼里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琴叟终是抑制不住,低低地,小心翼翼地哭泣起来……
小厮引着千秋客来拜见梦婴姑时,梦婴姑正和琴叟在房间里吵架,只百灵儿在门外候着。小厮将千秋客带到百灵儿面前,毕恭毕敬地道:“灵儿姑娘,这位公子受妙笔先生所托,有事求见姑姑。”
百灵儿见到千秋客,脸色大变,慌忙开了门让他进去,自己则找了个端茶的借口一溜烟跑得远了。千秋客见她慌慌张张的,心中狐疑得很,在脑中思索着从前是否在哪里见过这位姑娘,不然为何她一见到自己就害怕得很,莫非自己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并且无意中冒犯过她?
正想着,一个墨玉耄耋纹茶杯在脚边炸开,还好千秋客反应得快,及时向旁边闪去,不然他那件月白缠枝纹天蚕丝衣可要遭殃了。
“死老鬼,你好大的架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我隐月楼是客栈吗?”梦婴姑气急败坏地吼道。
“脚长在我的身上,我为何走不得?”琴叟没好气地道。
“当初是你跑过来拆我的台,硬是要跟我一较高下,哪知胜负未分你便打了归隐的幌子跑了,临走前说得好听,说是定要送我个输赢的结果来。好啊,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如今你回来了,信誓旦旦地要跟我比出个输赢来,结果呢,还没开始比呢你又要跑了,你把我梦婴姑当成玩物了吗?见我被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是不是很开心呢?”
“那就权当我输了。”琴叟轻描淡写地道。
“你……”梦婴姑气急,抬手就想一个耳光扇过去,琴叟也不躲闪,横眉冷对,看那模样是铁了心要走了。
“据我所知,墨玉耄耋纹茶杯世间仅有两件,一件在当今圣上手中,另一件赏给了天下第一舞姬梦婴姑。梦姑娘视金钱如粪土,说摔便将它摔了,岂不辜负了圣上的一片深情。”
梦婴姑和琴叟回头看去,见门口立了位白衣公子,起初还以为是妙笔生,但仔细看清楚了才发觉二者的不同,这位公子身上洒脱的气度却是妙笔生所不曾有的。
千秋客先自报了名姓:“在下乃不归山千秋客,受妙笔先生所托,特来为二位了却一桩心事。”